黃嘉略,福建省興化府莆田縣人,生于1679年,其父黃保羅是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黃嘉略幼年跟隨法國傳教士李裴理和梁宏仁學習基督教教義和拉丁文,同時也學習中國文化。1695年以后,黃就在各地游歷,幾乎走遍全國。1701年,法國外方傳道會在華傳教士推派梁宏仁赴羅馬,向教皇匯報有關“中國禮儀之爭”的情況。而黃又巧遇恩師梁宏仁,黃嘉略就追隨著他,一起到羅馬謁見教皇。后來他一直就居住在歐洲,再也沒有回到中國。
“禮儀之爭”是基督教在華傳播歷史中一件重大事件,其延續時間之長,斗爭之激烈,影響之深遠,都堪稱空前絕后。我在這里不打算對這個事件做全面的評述,只想簡單的介紹一下,便于了解黃嘉略跟隨梁宏仁去往歐洲謁見教皇時候的背景。
“禮儀之爭”的原因是很多的,其中有葡萄牙和法國在亞洲擴張上的對抗,也在天主教各個教會之間歷來不和而造成的恩怨,更有在如何執行基督教教義認識上的差別,這些矛盾集中反映在如何對待中國禮儀的問題中,稱為“中國禮儀之爭”。舉行特定的儀式祭祀孔子,祖先和天地,是中國人在漫長的歷史中形成的傳統,這有著復雜的人文因素,就其內涵來說,是儒家思想的外化,早期的耶穌會在和中國民眾的接觸中,特別是在和中國士大夫階層交往中,了解到敬孔和祭祖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中國組成部分,基督教要想在中國傳播,就必須尊重中國人的這個習俗,否則難以爭取信徒,葬送基督教在中國的傳教事業。因此他們主張對中國禮儀采取寬容的政策,允許中國信徒參加敬孔和祭祖的儀式。但是后來多明我會、巴黎外方傳教會、方濟各會傳教士來到中國,認為允許中國人參加這些“迷信”和“偶像崇拜”的儀式,必然危及基督教教義的純潔性,因而持堅決反對的態度。這場爭論甚至到了羅馬教廷,巴黎外方傳教會梁宏仁神甫就在這個背景下,被派往羅馬,處理禮儀之爭事宜,爭取教廷禁止中國“中國禮儀”。
黃嘉略跟隨梁宏仁向教廷進行申述和交涉,在羅馬度過了三年的時間,一直到1705年底才從羅馬返回巴黎。關于黃嘉略在禮儀之爭的活動也主要在這個時期。今天我們唯一依靠的史料就是他在羅馬的日記。黃嘉略作為梁宏仁的隨從,他們的活動當然和完全受到梁宏仁的支配,而梁宏仁來到羅馬的使命就“禮儀之爭”向教廷報告,爭取教廷發布一項公告,譴責耶穌會,支持巴黎外方傳教會。盡管由于身份和地位上的限制,黃嘉略只有幫助梁宏仁做一些雜事,并沒有直接參與向教廷申訴和眾多的教會人士接觸磋商,然而對于每天發生在他身邊的事情,他還是很關心的,對于“禮儀之爭”,他不可能沒有自己的看法。有時候,我們看來,他的這些看法是耐人尋味的。
我們知道,黃嘉略從小就離開了自己的家庭,跟隨李裴理和梁宏仁學習文化和教義,沒有接受正規的中國傳統教育,在很長的時間中甚至沒有生活在中國人中間,這些經歷對他的影響可想而知,何況跟隨著的兩位都是來自巴黎外方傳教會,在他們的引導和教育下,很難指望黃嘉略能在“禮儀之爭”中站在耶穌會的立場上,他在禮儀之爭中,沒有直接發表看法,但是在日記中的記載中,,不難看出他對中國禮儀的鄙夷和不屑。
1705年5月5日,他在日記中將西方的基督教圣徒和中國的圣人做了比較,并依據基督教教義,指責中國的圣賢只知道追求今世的虛榮和歡樂,絲毫不考慮死后是否享受天福,不懂得萬物的真原,把父母和祖先當作天地的主宰來崇拜。他說“吾天主圣教之圣人,生平何其修德、謙讓、愛人、識天地萬物之主,導人行天國之路,明于眾有死后天福永禍之賞罰,勸眾居世宜輕世,而踐一切世榮樂于足下,惟向身后天國之永福永業者也。豈同中國所謂之圣者,且不識天地萬物之真原,又無道及身后之永報,及為善者之所由來,而為善之能力乃從誰乎,惟向今世虛榮暫樂,以父母祖先猶如天地萬物之大主祀之。彼豈知吾天主圣教首欽愛上主,次孝愛父母之正理哉。”
1704年11月8日,他參觀圣額我略堂,事后寫下一段感想,通過中西追思亡人的對比,批評和嘲笑中國人祭祖習俗,言辭相當尖刻:“祈禱為已亡之父母親戚等,追思教中先亡之瞻禮,乃西國上墳之日期。其瞻禮之前后日子,西國之大小男女老幼,皆往圣堂中祈禱,或點燈點臘之人往來不絕,極是好看,而乃正禮。非同吾中國,而兩塊禽獸之肉,呼神叫鬼祭之,亦不知其祖先歸于何處,來于何處,祝禱又何人受人。嗚呼!尚敢笑西國之人不知祖先,不敬神明祖先,不敬神明。以余見之,真可羞死?!被浇探塘x認為人死既是永遠,死不過是個轉變,我們固然可以追述先人的德行,但是不能加以祭祀,偶像崇拜??袋S嘉略的幾句話,反映了他在“禮儀之爭”的態度和傾向,作為中國人,如此尖刻的批評中國的禮儀,使人了解到“禮儀之爭”的一個側面,那就是基督教傳行中國的本土化問題。
從宗教傳播來看,中國“禮儀之爭”的爆發有著必然性,是天主教在中國傳播發展到一定階段的必然產物,本質上涉及一種宗教對外傳播時,是如何對待本土文化的問題。這個角度來說,中國“禮儀之爭”有著和其他傳教過程中的沖突的共同性。但是它又有自身的獨特性,一方面卷入中國禮儀之爭的傳教士都試圖認識了解中國儒家思想的本質,究竟是宗教還是倫理?另一方面這個又不是純粹學術上的爭論,里面還有世俗之爭,利益之爭,毫不寬容,爭論的雙方都希望揭示中國文化的內涵,為自己的傳教策略辯護。
中國傳統是家本位的社會,一切的德行是以孝為根本的,祭祖、祀天、尊孔是中國文化最深層最主要的文化素質,任何一種外來文化和宗教碰到這個根本問題必然產生沖突,基督教又具有強烈的排他性,強迫信徒放棄信仰和習俗,帶著西方文明的優越感,把東方看成蒙昧的地方,蔑視并粗暴對待中國文化,反對祭祖、祀天、尊孔,把這樣的儀式當成異端和邪教,必然傷害基督教在中國的傳教事業。
自基督教傳入中國以來,試圖和本土文化相適應,是傳教士們一直探索的難題。在中國的文化土壤下,一方面宗教要保護自己的純潔和原味不變,但是宣傳的同時,又要考慮如何把這個信仰傳達到對方,又是一個基督教中國化的過程。筆者認為中國化的問題,其一就是傳教士深入了解中國文化,使得傳教的方式更容易為中國人所接受,就是基督教的中國化,另一方面,也是中國人逐漸放棄原先所有的文化信仰,遵從基督教教義的過程,就是中國的基督化。
基督教傳入中國以來,培養中國神職人員是在華歐洲傳教士的主要工作。雖然大多數來華傳教士都刻苦學習當地語言和習俗,研讀中國經典,努力接近當地民眾,但他們比較來自遙遠的西方,生活方式、思維習慣與中國人差別很大,對于中國傳統思想和習俗往往格格不入,面對森嚴的文化壁壘,傳教士們認識到培養中國一批理解基督教教義精神,又在中國教徒中成長,講流利的中國話,有著和當地人一樣的面孔,熟悉工作地的文化和社會準則,對于基督教在當地的發展無疑具有重大的意義。更為主要的是,中國神職人員的存在的象征意義則更大,表明了中國是可以從內心上接受基督教的教義的。
黃嘉略就是之所以被梁宏仁所辛苦教育,當然也是希望他成為中國當地的神職人員,梁宏仁把黃嘉略帶到歐洲,一方面是自己工作需要助手,另一個角度來說,也是為了把他培養成合格的神職人員,以便他將來為中國的傳教事業的發展做努力,這一點黃嘉略自己也是非常清楚的,在《漢語語法》的序言談到李裴理“把他托付給幾位學識淵博的文人,讓我學習各種知識,以便將來為傳教事業服務”,其實在中國,黃嘉略就曾經為一個遭到丟棄的女嬰臨死前做了告解,履行神職義務。他談到“那天我就在路邊見一個被窮苦人家遺棄的女孩,她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當我碰巧經過那里時,從她那微弱的哭聲我就知道發生什么事了。我連一刻都沒有耽擱,立即跑去找水,給她擦洗干凈。當我做好這一切,她便閉上了眼睛,平靜地在上帝的懷里安睡了?!彼晖耆且粋€已經基督教化的中國人,他自小離家,四處闖蕩,跟隨傳教士各地傳教,可以說完全把自己奉獻給了傳教事業。“禮儀之爭”中站在基督教上的立場看中國禮儀,他的宗教感情遠遠高出他對自己的中國文化的認同,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1]《黃嘉略和法國早期漢學》 許明龍 中華書局2004
[2]《中國天主教簡史》 晏可佳 宗教文化出版社2001
[3]《中國宗教和基督教》秦思懿 孔漢思 三聯書店1990
[4]《基督教教育和中國知識分子》 史靜寰 王立新福建教育出版社 1998
[5]《基督教在中國本色化論文集》 王志遠主編 今日中國出版社 1998
[6]《明末清初在華天主教各修會的傳教策略述論》 趙殿紅 《韓山師范學院學報》2002年第3期
[7]《文化爭議后的權利交鋒——“禮儀之爭”中的宗教修會沖突》 吳莉葦 《世界歷史》 2004年第3期
[8]《本土化:晚明來華耶穌會士的傳教方法》[意]柯毅霖 《浙江大學學報》1999年第1期
[9]《略論基督教和中國社會的沖突和適應》 陳建明 《宗教學研究》 2000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