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慧 李經偉
(國防科技大學,長沙,410073;解放軍外國語學院,洛陽,471003)
情態動詞can在英語中非?;钴S,廣泛用于各種文體。據《美國傳統詞典(第四版)》的描述,英語情態動詞can源于中古英語,據可考證資料顯示其否定式cannot于1350年~1400年期間開始使用,而can’t始于1706年,較cannot晚了約300多年。又據在線《美國傳統詞典(第四版)》(一流工具網2010),cannot也可斷開分寫成can not,但cannot的形式最為常見,其縮略式can’t多用于口語和非正式書面語體。據此可知,在英語史上,情態動詞can的否定式cannot為高聲望、正式語體,can’t為非正式、口語體。但縱觀當今英文報刊書籍時,我們發現,在需要使用can的否定形式場合,大多使用的是非正式體can’t而非書面體cannot。那么過去在使用cannot與can’t的抉擇上究竟發生了什么變化?目前暫未發現就這一問題進行探討的相關文獻。
對這一問題的研究需借助大量歷時語料,并在此基礎上具體考察cannot與can’t在美國英語各文體/語體中的分布狀況。在過去近一個世紀中,can’t與cannot在美國英語中使用的相對比例有無變化?如有,其變化呈何特征?引起變化的原因是什么?在英國英語中有沒有類似變化?這是本文將要重點探討的問題。
本文采用語料庫方法,并結合定性研究。語料主要取自美國楊伯翰大學(Brigham Young University)馬克·戴維斯教授(Mark Davies)開發的歷時語料庫Time Corpus of American English(TMC)(1億多詞)和平衡(genre-balanced)語料庫Corpus of Contemporary American English(COCA)(4億多詞)。檢索工具采用美國楊伯翰大學提供的在線檢索軟件(Davies 2007,2008)。另外,我們參考了LOB,FLOB,Brown,Frown四個語料庫用于對相關問題進行闡述,檢索工具為Wordsmith 5.0。在數據統計分析處理上,使用社會科學軟件統計包SPSS13.0,變體之間頻數差異檢驗采用卡方檢驗(Chi-square),p<0.05代表兩組數據之間有顯著差異。
表1給出的是TMC語料庫自20世紀20年代至21世紀初美國《時代》雜志中使用can’t和cannot的數據對比。

表1 TMC中can’t和cannot使用頻率的歷時變化
從該表可以清楚看出,從20世紀20年代到21世紀初,can’t的使用頻率呈上升趨勢,從307上升至2,231,而cannot則從1,558減至571。值得注意的另一問題是,在這九十年間,《時代》雜志中cannot的使用頻率是否就自然而然地逐年減少,直至幾乎退出歷史舞臺而讓位給can’t這一使用形式?事實上情況并非如此簡單,我們根據《時代》雜志提供的有關can’t和cannot使用頻率繪制而成的曲線圖(圖1)可清晰展現這兩種使用形式在過去九十年里上升或下降,呈相互競爭、相互僵持的態勢。

圖1 TMC語料庫中can’t與cannot使用頻率的歷時變化
圖1清晰勾畫了can’t與cannot在這一時期內的競爭情況。從20世紀初至21世紀的90年間,在美國《時代》雜志這一特定文本中這兩種表達方式同時并存,但在使用過程中cannot的使用頻次要么直線上升,占有競爭優勢(1920s至1960s),要么同can’t勢均力敵,處于退守(1960s至1980s),直至幾乎走向消亡(1990s至2000s);而在這一過程中can’t從開始處于絕對劣勢,只是零星地出現(1920s的307次),到后來逐步增多(1920s至1940s),漸漸相對平穩發展(1940s至1980s),直至蓬勃發展,進而超越cannot(1980s以后)。不過,乍一看圖1中can’t與cannot頻率歷時變化曲線仍會使人覺得,在60年代以前,在can’t與cannot的相互競爭中,cannot的增長速度明顯高于can’t,處于絕對優勢。而can’t的使用頻率即便有些增加,仍略顯不足。為了更清楚地了解can’t與cannot這兩種變體在過去九十年間在《時代》雜志中的相互競爭情況,我們給出了在TMC語料庫中can’t與cannot兩個否定式變體使用相對比例變化趨勢圖(圖2)。

圖2 在TMC語料庫中can’t與cannot相對比例變化
由圖2可以清楚看到,在19世紀20年代,人們將多于80%的機會給了正式變體形式cannot,而不足20%的機會給了非正式變體形式can’t。在接下來的20年里,cannot在使用頻數上似乎絕對高于can’t,然而人們在兩種變體形式的抉擇上卻越來越多地選擇了非正式變體形式can’t,其使用相對比例上升至約35%,而cannot下降至約65%。從圖2可推知,從1920s至1940s,can’t變體使用的相對比例穩步上升,越來越多地替代cannot變體。而在接下來的四十年中,這兩種變體形式的相對比例基本不變,兩條曲線平行發展,can’t持續維持在35%左右,而cannot則保持在65%左右,沒有明顯的升降,進入相對平穩期。這種因兩種變式的抗衡而出現的相對平穩狀況持續了近四十年,直到80年代后才出現突變,體現在can’t在80年代到90年代之間迅速上升至65%左右,而cannot下降至35%左右。之后,can’t曲線穩步上升,直至21世紀初達到80%左右,而cannot持續下降至20%左右。該變化的結果就是,在這一雜志中,80年代以前由cannot占主導地位的局面已發生變化,并最終由can’t取而代之。這兩條變化曲線貫穿起來形象地展現了過去的九十年間,在以《時代》雜志為代表的美國英語中情態動詞can否定式can’t和cannot兩種變體從自由競爭,到相互僵持,直至最后cannot幾乎被can’t替換的歷史演變過程。
TMC語料庫提供的是單一文體(新聞雜志)中can的否定式變體使用變化趨勢,讓我們對比一下當今最大平衡語料庫COCA(genre-balanced corpora)中can否定式變體的使用變化情況。

表2 COCA語料庫中can’t與cannot 在不同時間段的頻率分布
表2中從1990至2009年COCA提供的數據顯示,盡管can’t的使用頻率變化略顯起伏不定,但仍占絕對優勢,遠遠超過30,000次;而cannot的使用頻率逐年穩步遞減,從1990~1994的18,932詞次降至2004~2009的11,223詞次,其降幅接近8,000,can’t的降幅則在5,000左右。為更清楚展示這兩種變體在這20年間的變化趨勢,圖3勾畫了can’t與cannot在近二十年間相對比例變化趨勢圖。由該圖可見,在當代美國英語中,情態動詞can的否定式變體can’t處于絕對優勢占60%以上,且其比例逐年平穩增長,曲線呈上升趨勢;而can的另一否定式變體cannot遠遠低于40%,且呈遞減趨勢。這一結論表明在情態動詞can的否定式變體can’t已被廣泛使用于美國英語中。

圖3 COCA語料庫中can’t與cannot
對TMC語料庫中can’t和cannot使用情況的分析顯示,過去九十年間以《時代》雜志為代表的美國英語經歷了由cannot占主導地位發展為can’t變體形式的使用頻率逐步增多,進而在該文體中占主導地位的情形。那么在這一時期英國英語是否發生類似變化呢?作為一個相對比較保守,在語言的使用上注重使用標準體的民族,英國人是否一直堅持使用標準體cannot而排斥非標準變體形式can’t呢?表3考察對比了四個可比語料庫數據:

表3 基于LOB,FLOB,Brown,Frown語料庫的can’t與cannot頻率對比變化
對比這四個語料庫得到的結論與前面所得結論基本吻合。從1961至1991/92的三十年間,在美國英語中cannot變體的使用逐漸減少,從61%下降至43%左右,而can’t所占比例逐步增多,從39%上升至57%左右,這與圖2所示can’t與cannot在TMC語料庫中相對比例變化基本吻合。英國英語中can’t與cannot的變化略落后于美國英語。在FLOB中cannot所占比例雖略顯優勢(約為52%),但是對比三十年間的變化結果,無論是英國英語還是美國英語,兩種變體形式的比例變化都具有顯著性(p=0.000)。另外,在這兩個語言中,can’t與cannot在使用比例上的變化幅度基本一致——BrE中can’t的升幅為17%,AmE為18%。即can’t在英國也漸受歡迎,更多地被用于以往可能使用標準變式cannot的場合。是什么原因促使英國英語也發生了類似的變化呢?這應結合具體的社會歷史情況進行分析。語言的地位直接受到國家政治經濟地位的影響。20世紀40年代以后,隨著世界格局的改變,美國的軍事、經濟、政治、文化在世界的影響已超過英國,美國英語也得到廣泛傳播,漸漸被世界各地越來越多的人承認,甚至連英國人,特別是年輕一代,也開始接受美國英語。因而,無論是在BrE還是在AmE中,口語體can’t已越來越多地代替書面體cannot形式被廣泛使用。
前面圖3勾畫的can’t與cannot在近二十年間相對比例變化趨勢圖顯示,當今美國英語can的否定式變體can’t已被廣泛使用于各種語體(style)和語域(register)中。那么can的否定式變體口語體can’t和書面語體cannot在各類子語料庫中所占比例如何?我們再來看當代美國英語語料庫(COCA)的相關數據(見圖4)。

圖4 COCA語料庫中can’t與cannot在不同文體中頻率分布圖
從圖4可以看出,在當代美國英語中,can’t無論在口語還是在書面語中都占有相當大的比例。除口語外,在另四種書面語中,can’t更多地用于小說中,其頻率為47,458;其次為雜志和新聞報刊,出現的頻率分別為27,642和26,499;在最正式的學術類文體中can’t的使用頻率最低(只有4,116)。美國英語中,正式、文雅、標準的書面語cannot的最高詞頻出現在學術文體中(為22,652),遠遠高于其它文體的文本,而在雜志、報刊新聞和小說文體中出現較少。
對比分析情態動詞can的否定式書面體cannot與口語體can’t在美國《時代》雜志英語語料庫、美國當代英語語料庫以及LOB,FLOB,Brown,Frown四個可比語料庫中的使用頻率可以初步得出以下結論:
首先,情態動詞can的否定式變體的使用呈明顯口語化傾向,表現為從20世紀初的高頻率使用正式、文雅、標準的書面體cannot形式,到20世紀末21世紀初大量使用非正式口語體形式can’t。這表明,近一個世紀來英語口語化趨勢明顯,其中美國英語的口語化進程略快于英國英語。正如Alan Warner(1968:173)所言,“書面英語的口語化傾向是20世紀的一大特點,而這一傾向在美國比在英國發展得更快”。具體請參考TMC語料庫的部分例句:
TheHomeSecretaryhasstatedthathecannotundertaketoseethebillthroughcommittee...
Theyarguethatallcannotbewellwhenthepriceofnecessarycommoditiesrisesweekbyweek.
ItisgenerallybelievedthatGermanycannotholdoutmuchlongerandthatatthedawnofFrenchvictorytheRuhr. (From 1920s)
Bylaw,theU.S.DepartmentofAgriculturecan’tallowmorethan1milliontonsofsugarimportsannually...
Thereisprobablysomeconcernthatthesebenigninflationnumberscan’tcontinuebenign.
Allthetechnicalachievementintheworldcan’tmakeupforahorrendouslybadscript.
ThoughthePentagoncan’tsaywhateffectAmerica’sArmyhashadonrecruitmentorhowRealHeroes... (From 2000s)
取自TMC的語料顯示,在1920s使用cannot顯得更標準、正式的場合,在2000s的例子則更多地使用了口語體的can’t形式,而且在某些情況下即便是為了強調也多使用can’t而非cannot。
其次,就美國英語而言,書面語cannot向口語體can’t轉化的進程并非一帆風順。隨意、非正式的口語體要獲得社會聲望,被社會成員接受,進而廣泛使用于各領域并非易事。前文圖表清晰再現了一定歷史時期口語與書面語相互競爭、相互僵持的局面。
最后,除口語體外,美國英語中情態動詞can否定式的口語化傾向在其他文體中均有體現。其中以文學作品的口語化最為明顯,這亦符合“美國英語的口語化傾向在美國文學表現得非常突出”的說法(布爾斯廷1993a:378);其次為雜志和新聞報刊,最后為學術領域。
對于語言變化的原因,過去的語言學家大多從語言內部尋求變化的答案。歷史語言學從語言系統的角度提出對語言變化的解釋具有很高的借鑒價值,但由于傳統的語言學理論總是把語言作為一個自立和自足的靜態系統來對待,這就很難解釋為什么系統的一種狀態轉變為另一種狀態。由于語言內部和歷史的原因,語言內部的變異形式提供了變化產生和發展的條件,但變化的啟動和發展需要相當強勁的社會動力(徐大明2007:184-191)。具體說就是情態動詞can否定式口語形式一開始只有較少的人參與使用,后來被推廣為美國英語的普遍特征,這是一個需要由社會動力加以普及的過程。這個過程就是確立can’t的社會聲望的過程,我們不妨結合美國當時的社會歷史變革進行分析。
首先,美國英語的口語化傾向和美國人追求民主的進程密切相關。Algeo(2002:2)指出,民主對美國英語產生的影響表現在口語化、一致性、創新性等特征方面。門肯(H. L. Mencken 1980)認為,美國英語就是平民化的語言,是美國人民不斷流動、不斷進取的結晶,其中充滿了美國特有的民主精神。美國英語是一種“人民的英語”,不同于作為“國王英語”的英國英語。受這一進程的影響,人們對美國英語“在文體方面所作的規定,將幾乎全部廢除。詞匯將不會再有粗野和文雅之別。各行各業的人無論到什么地方,都將使用大家共同的語言和詞匯。詞的來源同人的出生一樣,將完全被人們忘記。語言的渾成一體,將同社會的渾成一體同樣出現”(托克維爾1996:590)。
其次,結構主義語言學對語言使用的影響亦不容忽視。20世紀在北美形成并興盛一時的美國結構主義語言學或美國描寫語言學注重口語和共時描寫。這種語言學觀點“對口語極其重視,但對書面語言如果不是輕視也相應地比較忽視……傾向于接受由多數未受過教育的本族口語使用者通用的語言形式作為該語言的標準形式,而不采用被傳統奉為‘正確用法’的語言形式”(布爾斯廷1993b:510)。因而在美國,無論在語言研究還是語言教學中,大眾用語都受到了重視和尊重。
再次,這期間對美國英語發展具有指南作用的詞典和語法著作絕大多數也都以描述性而非規定性的口語用法為基礎。作為美國民族語言捍衛者的韋伯斯特認為,“一個民族的普遍實踐就是語言的規范”。密歇根大學教授查爾斯·卡彭特·弗賴斯寫的《美國英語語法》(Fries 1940)和《英語結構》(Fries 1951)影響廣泛,都是從普通美國人實際使用英語的角度揭示美國英語語言結構。1961年出版的《韋伯斯特第三版新國際詞典》被譽為“二十世紀中葉美國語言史上最重大的事件”,它對美國英語用法作了最新、最全面的準確描述,目的在于摧毀“死板語言的一切頑固遺跡、一切堅持規范標準的尚存努力、一切區分優劣用法的準則”(布爾斯廷1993b:518)。
最后,美國主要新聞媒體在口語化進程中所起的作用亦不容忽視。美國的民主化進程必然會充分利用廣播、新聞、影視等各種媒體加以推進,其顯著的特征就是在語言表達上力求擺脫傳統、正式的語言規約的限制,力求簡潔、隨意。所有這一切都有力地推進了美國英語中情態動詞can否定式的口語化進程。
本文在語料庫基礎上考察英語情態動詞can的否定形式口語體和書面語體使用比例的歷時變化,探討英語尤其是美國英語的口語化進程以及產生這一變化的社會歷史原因。相關研究結論對語言變化的探索開拓了新視野,為了解中國英語學習者在英語書面語中出現的口語化傾向提供了新思路,對中國英語教學具有一定的啟示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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