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反腐緣何“越反越腐”

陸南泉

俄羅斯反腐緣何“越反越腐”

陸南泉

俄羅斯是存在嚴重腐敗的國家。2008年，它在世界180個國家透明國際清廉指數排行榜上排名第147位。腐敗已成為阻礙俄羅斯社會經濟健康發展的一個重要因素，它對俄構成了最大威脅。為此，俄一直把反腐作為政府的一項重要任務。

梅德韋杰夫上臺后，提出了不少嚴厲的反腐措施。2008年7月31日，梅德韋杰夫簽署了《反腐敗國家計劃》。以《反腐敗國家計劃》為基礎，2010年4月13日，梅德韋杰夫簽署了《反腐敗國家戰略》與《2010—2011年國家反腐敗計劃》的總統令，這表明，在俄羅斯已從國家發展前途的戰略高度來對待反腐問題了。2010年7月22日，俄羅斯總統下令成立國家反腐委員會，梅德韋杰夫親自領導。

俄高度重視反腐，一再表達反腐的政治意愿與決心，還采取了不少嚴厲措施，但俄政府的反腐行動收效甚微。據俄有關學者前幾年估計，腐敗所涉及的金額幾乎與國家財政收入相當。俄反貪污組織2010年8月17日發布的最新材料顯示，俄官員貪污金額總數已占GDP的50%，這與世界銀行公布的48%相差不遠。那么，俄羅斯反腐緣何“越反越腐”呢？

俄羅斯腐敗已帶有制度性、普遍性與合法性的特點

2008年5月19日，梅德韋杰夫總統在反腐敗會議上指出，在當今俄羅斯“腐敗已變成一個制度性問題，我們應該用制度性的對策來應對”。制度性因素表現在很多方面：一是行政機關系統辦事效率低但權力大，對經濟干預多，使得公司、公民要辦成一件事就靠行賄去解決。對此，普京早在2002年的總統國情咨文中就指出，國家機關的工作助長了行賄之風，它們限制經濟的自由，其結果是：“人們都在用賄賂來克服種種障礙。障礙越大，賄賂數額就越大，收受賄賂的人的級別就越高。”*《普京文集》，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607頁。企圖參政的金融寡頭雖受到打擊，但那些“忠誠”的寡頭依然存在，他們與官員結合，營私舞弊，成為腐敗的一個重要溫床；二是存在不少壟斷性的國家大公司。梅德韋杰夫批評俄羅斯近幾年來過度重新國有化的做法。他在2009年的總統國情咨文中指出，目前俄政府控制著40%以上的經濟，這些企業效率低，其領導人又是指派的，這容易形成官商一體的壟斷組織，也是滋生腐敗的重要因素。在上述體制因素的影響下，在俄羅斯企業、公民個人與官員之間發生關系時，就難以避免出現賄賂。據2010年8月17日俄報紙網公布的一份報告說，俄企業界人士表示，行賄支出占到企業總支出的一半。

腐敗的普遍性在俄羅斯顯得尤為突出。據俄羅斯總檢察院2004的初步估計，俄80%以上的官員有腐敗行為。俄社會輿論基金會2008年9月提供的一份調查數據顯示：有29%的俄羅斯人曾被迫行賄，經常被迫行賄的企業家更高達56%，而且，即使是在那些從未行賄過的人中，也有44%準備向俄政府公職人員行賄。梅德韋杰夫總統指出，2009年查明的國家公務人員職務犯罪數量達到4.3萬起，這比2008年有所增加，其中涉及審判機關濫用職權的刑事犯罪與官員收受賄賂的犯罪均上升了10%，但俄媒體與學者普遍認為，實際上尚未破獲的此類案件要比已破獲的多10倍甚至百倍。據俄內務部統計，2009年俄羅斯受賄金額高達3000億美元。*[俄]《觀點報》2010年7月15日。2010年8月2日俄《每日商報》報道，根據“干凈之手”社會組織的報告材料，俄商人被腐敗掉的金額幾乎要占其收入的一半。從地區來說，莫斯科居首位，莫斯科州居第二。因為這兩個地區集中更多的現金渠道，有發達的金融業。腐敗幾乎涉及所有領域，普京有一次講話中提到，一個孕婦分娩找產科醫生亦要行賄。在俄羅斯1/4的學歷是偽造的。在大部分教育機構，80%的流動資金是不走賬的。警察的腐敗已惹民怨。拿交警來說，俄報刊是這樣描述的：他們經常“埋伏”起來，抓到違規司機后，如果不嚴重，司機“反應快”就會“私了”。俄司法系統的腐敗也是盡人皆知的(下面將論述)。在俄羅斯不少腐敗行為已是合法化或半合法化，如各種小費、向醫生送紅包與向老師送禮等，已司空見慣，在客觀上人們默認了其存在。

俄民眾對腐敗的容忍度高，有些人甚至不希望懲罰行賄行為

在俄羅斯之所以出現上述情況，有以下的原因：

一是作為蘇聯繼承國的俄羅斯，在葉利欽執政時期的經濟社會轉軌，出現了嚴重的混亂與制度缺失，特別在私有化過程中，腐敗大肆泛濫，而在普京執政8年，在反腐方面又未取得明顯成效，腐敗成為十分普遍的現象，有人認為，腐敗在俄羅斯已成為社會的一種頑疾，無法根治。甚至還有人認為，腐敗在俄羅斯已發展成為人們的一種生活方式。在此背景下人們對反腐失去了信心，所以，筆者認為，俄民眾對腐敗的容忍度高，實際上是對懲治無所不在的腐敗喪失信心的表現，是一種無奈。正像俄學者說的：俄羅斯人對普遍存在的腐敗現象也懷著復雜的情懷，一方面，他們對此深惡痛絕；另一方面，他們也默認了腐敗的存在，認為它是不可根治的。

二是由于在普京時期經濟高速增長，人民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這大大提高了人們對腐敗的容忍度。普京執政8年，堅持實行居民收入超前增長的政策。從1999年到2007年，俄GDP增長了68%，而居民實際收入與退休金都增加了1.5倍，失業率與貧困率下降了50%。同時，普京還特別注意解決俄羅斯最緊迫的問題，提出實行讓老百姓買得起房、看得起病與上得起學的社會政策。另外，普京還提高了俄羅斯在國際社會的地位。這些因素，對緩和廣大俄羅斯民眾對腐敗問題的不滿起了不小的作用，提高了對它的容忍度。對此，俄有學者指出，“俄羅斯政治穩定在很大程度上是靠金錢買來的。”“普京個人及其政府的社會支持率是靠給老百姓錢換來的。一旦錢沒了，拿什么來維持社會支持率。”

三是由于行政機構官僚化，使得人們通過行賄來解決問題，并由此提出不要懲治腐敗的觀點。2009年5月20日，俄羅斯司法部長科諾瓦洛夫在國家杜馬匯報工作時坦言，有25%的俄羅斯人希望官員腐敗，愿意讓腐敗繼續存在下去。他還認為，這是個被大大壓縮的數字，實際上有更多的人不希望懲罰受賄行為，希望通過腐敗機制獲得非法好處，容忍官員的索賄行為。在俄羅斯之所以出現上述情況，這與俄行政機構辦事效率低下，故意失職不作為，不給好處就不辦事有關。據2007年列瓦達分析中心的民意調查結果，39%的俄羅斯人認為，俄羅斯腐敗不會根除，因為腐敗比法律途徑更能解決各種日常生活和生意上的問題，而且速度更快、成本更低，所以，人們寧愿選擇腐敗而不是法律途徑。*《俄羅斯中亞東歐市場》2009年第11期，第46頁。據民調材料，有53%的俄羅斯人曾通過行賄解決個人問題，其中19%的人經常這么做。年齡在25—44歲的人群中，有61%—64%的人有行賄的經歷。

以上情況告訴我們，如果民眾對腐敗持寬容態度，甚至默認腐敗存在的必要性，并視為生活的一個內容，那么腐敗是不可能根除的。更為糟糕的是，俄一項調查報告得出一個結論說：俄有相當一部分民眾認為：“能夠中飽私囊成了工作體面和穩定的標準。”*俄羅斯報紙網，2010年8月17日。筆者認為，俄民眾對腐敗的這種心態，就成為反腐的一個羈絆。這對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來說也是極為可怕的。正如俄律師根里·列茲尼科夫所指出的，在俄“反腐之所以沒有效果，主要由于行賄對俄羅斯人來說已習以為常，這種現象并沒有遭到整個社會的譴責，因此必須要首先解決社會的深層問題。”*[俄]《觀點報》2010年7月15日。

俄羅斯司法弱化與嚴重腐敗

1993年俄羅斯通過了新憲法。該憲法第10條規定：“在俄羅斯聯邦，國家權力的行使是建立在立法權、執行權和司法權分立的基礎之上。立法、執行和司法權機關相互獨立。”從憲法來說，規定和保障了司法的獨立性。但從俄羅斯的實際情況看，一直存在兩個問題：一是司法獨立性不強，其力量在三權中最弱；二是司法腐敗嚴重。

人所共知，司法是維護社會公正和正義的一個重要機構，它又是反腐敗的主要機構，但在俄羅斯，司法腐敗成了一個十分尖銳的問題。俄羅斯報紙網2010年8月17日公布的一份報告指出：俄“司法系統的受賄現象尤為普遍”。司法的不公與不能救助民眾正義，一個重要因素是司法腐敗。司法腐敗主要表現在：一是個人腐敗，系指法官索賄、受賄、敲詐勒索等徇私枉法行為；二是出于政治考慮或受握有經濟權人士的影響，不能公正執法。這里特別要指出的是，俄司法受地方權力機構干預十分嚴重，這是難以行使司法獨立的一個重要因素，也是至今存在“電話審判”的原因之一。據調查，在俄腐敗機構排名中列在首位的是地方政府。據透明國際的調查，俄羅斯法院及其司法人員已經成為俄高腐敗人群。在俄羅斯有這樣一種說法：“當訴訟纏身時候，最好的解決辦法是和解。我們不害怕審判，但我們害怕法官，因為法官最容易被賄賂。就像鴨子的肚子，法官的口袋很難被填滿。進入法院時你穿著一身衣服，出來時你會一絲不掛。”*《俄羅斯中亞東歐市場》2009年第11期，第45— 46頁。根據俄羅斯智庫的調查，在俄羅斯，當事人要贏得訴訟所花費的額外成本為9570盧布(相當于358美元)。而根據俄某基金的調查，一個州法院院長每次辦案平均收賄1.5萬到2萬美元，一個市法院普通法官辦案的平均受賄金額也達4000美元。*《俄羅斯中亞東歐市場》2009年第11期，第46頁。“在司法系統，決定職業威信的標準不是執法工作，而是能否持續腐敗。肥缺崗位本身就成了買賣對象。‘就業’已經變成護法機關的搖錢樹。例如，一個區檢察長助理至少值1萬美元，而到交警支隊工作可能需要花比這多4倍的錢。”*俄羅斯報紙網，2010年8月17日。司法腐敗造成了極其嚴重的后果：一是使人們對司法機關失去信任，普遍認為不能依賴司法求得公平與正義。2010年6月10日俄羅斯科學院社會學所一項調查報告說：“連幼兒園的兒童都不相信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二是給國家造成重大經濟損失，俄官方公布的2007年司法腐敗案件中造成的損失為4300萬美元，但根據俄檢察院下屬調查委員會的調查，實際損失是它的2000倍。三是司法腐敗助長了政治腐敗，試想，腐敗的法官會去追究腐敗的政府官員嗎！四是，司法的腐敗導致破案率低，俄羅斯有90%的受賄者都沒有受到法律嚴懲。這一情況，亦是造成俄腐敗猖獗的一個原因。

俄羅斯腐敗是非常嚴重的，俄有人甚至認為反腐是“越反越腐”。治理腐敗將是一件十分艱巨與復雜的事，腐敗能否得到遏制，關系到俄羅斯國家發展前途的問題。

中國社會科學院俄羅斯東歐中亞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