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有關負責人明確表示:我國暫時不會調整退休年齡,有關部門研究“延遲退休”的建議,并不代表現行退休年齡規定即將更改。但是,媒體對延遲退休的關注度依然很高。這并非輿論的執迷,而是此舉事關包括二次分配在內的收入新政的走向。反思延遲退休正反兩方面意見的博弈,對于收入新政能否獲得新突破至關重要。
延遲退休觸動現行體制下分配之患
國新辦9月10日發布的《中國的人力資源狀況》白皮書的統計數據顯示:到2035年,我國將面臨2名納稅人供養1名養老金領取者的情況,可見養老保險基金的缺口不是一個小數字。為了減緩養老壓力,有關部門研究“延遲退休”的課題完全是正常的。那么,此舉為什么會引起基層一片反對聲?這并非人們沒有“遠慮”,而是延遲退休年齡之議觸動了分配體制的“近憂”:按體制分配之患的傷口。
在向市場經濟轉軌過程中,按勞分配的價值防線早已被“工效掛鉤”沖破,在國退民進與國進民退的拉鋸中,事實上形成了一種按體制分配的利益格局。這里的“體”是指體系、系統;“制”是指制度、約束,兩者合起來就是正式或者非正式的各種群體。按體制分配是說,人們的收入多少是由所在體制內有形或者無形的參照系決定的,即按體制能夠掌控的資源進行分配。行業之間、地區之間,同一行業、地區內部不同的單位,以及同一單位內部不同的身份,收入都有很懸殊的差距。比如,同樣一種勞動,在民政部門的收入就有可能比稅務部門的少很多;而壟斷企業高管的畸高年薪,早已為人們所詬病,辛勞的農民工一年的血汗錢,難抵人家的一項職務消費。
養老體系也是一種體制,于是在退休與在職之間形成了一種特殊的體制關系。在按體制分配的利益格局中,有一部分人被邊緣化,他們被不同程度地排斥在各種體制之外。而排斥他們的各種體制并不反對邊緣化的人群回歸養老保險體制,養老保險體制也沒有理由拒絕他們。于是有一種被稱為“盼老”的群體便出現了,盼老者并非盼望衰老,而是盼望早點拿到養老金,即參與體制分配。在第一次分配中,被各種體制邊緣化的人群收入較低,甚至沒有工資收入;或者有一定收入,但是出于身體、市場等原因,“錢景”堪憂。他們都希望早點回歸到養老保險體系中,如果延遲退休,對于他們將是巨大的打擊,所以這一部分群體就成為反對“延退”大軍的主流。
與此相對應的,是既得利益者的戀棧,他們極想繼續占有對體制的控制權,因為他們一旦退休將喪失很多職位消費等方面的權利。對于身體狀況好、隨著年齡的增長經驗更為可貴的人來說,退休年齡的界限對于他們繼續發揮作用應當不成問題。因為退休是一種權利,而權利是可以放棄的。他們之所以不能“放棄”,是因為正常上班的工資由單位發放,養老金則由社會保障機構提供。當一個職場精英到了法定退休年齡之后,即使本人身體足以勝任工作,不愿意退休,所在單位也會主動為其辦理退休手續,即“被退休”。而對于那些因為機構精簡、撤并而富余下來的人員,安置的途徑之一便是提前退休,這是以政府文件的形式做出的制度安排,養老保險機制只能遵照執行,即使不夠法定的退休年限,也無可奈何。
值得警惕的思維慣性
按體制分配存在不公說明,類似于養老保險基金缺口之類問題的解決,不能就事論事,必須在收入新政中統籌解決。但是,收入新政目前困難重重,似乎難以將兩次分配完美地結合起來,其中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而延遲退休之議所表露出來的思維慣性尤其值得警惕。
1 警惕在減負思維中導致責任意識的淡化
面對巨額養老金虧缺,防止領取養老金隊伍的擴大,最便捷的辦法就是“減員增效”。據專家測算,延遲退休可以使我國養老統籌基金一年增加40億元、減支160億元,減緩基金缺口約200億元,這個道理誰都明白。但是按照這個邏輯推演下去,政府部門根本就不需要承擔什么責任,按照減員必然增效的模式繼續做減法就可以了。這樣的話,由不需要對此承擔責任的政府部門做決策,就不可能真正為普通大眾謀福祉。
2 警惕在泛市場化思維中偏離以人為本的宗旨
我國社會保障基金的巨大缺口的形成,與即收即付的“空賬化”起步有關;供養隊伍的擴大與它為體制改革付出的成本也是分不開的。在這種背景下,試圖通過養老統籌基金本身的經濟核算解決所有問題,就是一種泛市場化。按照市場的邏輯使得養老統籌基金收支平衡,穩賺不賠,最好有盈余,這不是以人為本的原意,而是在拿人口做生意,還會給投機者制造以公益身份“掠奪”大眾財富的機會。
3 警惕在本位思維中各自為政
在“收入新政”沒有取得實質性突破的情況下,社會保障部門提出延遲退休的動議,雖然沒有超出其職權范圍,但是與在體制改革中提前退休的制度設計一樣,如果不考慮由此可能產生的聯動效應,都屬于本位思維。一項調查顯示,我國企業職工退休時的平均年齡只有53歲。近幾年無論男女都有一部分人沒有達到規定年齡提前退休,或采取內退方式。可以設想,社會保障部門主張延遲退休,非社會保障部門主張提前退休,本位思維之間的博弈很難緩解養老基金之類積弊的壓力。
4 警惕在象牙塔思維中助推兩極分化
有批評者認為,有關專家提出的一些延遲退休的主張是“關門做學問”,也可以說這是象牙塔尖里的思維,因為他們忽視了被邊緣化人群的承受能力。有關專家看到的大多是被體制認可的精英;而被體制邊緣化的精英早就被閑置一邊。按體制分配與合理用人的問題如果不解決,就不必在養老領域奢談人力資源的充分利用。現實中有一部分低收入群體、貧病交加者等,急需及早納入養老保險體制,在這種情況下,以象牙塔尖里的精英生存狀態為參照系,提出延遲退休的方案,就會將兩極分化延伸到老年領域。
收入新政須撥亂反正
延遲退休之議中值得警惕的思維慣性不是孤立存在的,在過去甚至被普遍認為行之有效。但是在新的形勢下,民生問題、共同富裕等公平問題需要擺在社會更加突出的位置,這就需要對拉大收入分配差距的思維慣性“剎車”,直至進行反向思維。由此給收入新政帶來個新課題:糾正過去被認為行之有效的思維模式,在思想觀念上撥亂反正。
1 收入新政應當以保證勞動者有尊嚴的生活為目標
如果說收入新政是新的一輪改革,那么這場改革的對象就不再是大鍋飯,而應當直指體制分配,重點解決分配不公的問題。不同體制之間的分配不公固然應當引起關注,更應當解決被各種體制邊緣化所造成的分配不公,思維方向應當從“減員”轉到承擔責任上來。一方面,以完善社會保障和擴大基本公共服務為重點改善民生:另一方面,應當要求各種體制對被它們邊緣化的人群重新承擔起應有的責任,保證被邊緣化的人群有尊嚴的生活,分享經濟發展的成果。兩方面的結合,應當解決退休之前與退休之后收入“倒掛”的現象。假如勞動者在能夠提供勞動的情況下生活沒有尊嚴,熬到退休年限反而有穩定的收入,這是對分配制度的諷刺。
2 收入新政應當擔負起撫平社會傷口的歷史使命
根據世界銀行公布的數據,我國居民收入的基尼系數已由改革開放前的0.16上升到目前的0.47,早已超過公認的警戒線。由于部分體制隱性福利和灰色收入的存在,收入差距比實際的可能還要高,這預示著各種社會矛盾可能會加劇。如果將更多的低收入者及早納入養老保險機制,使他們即使在生活非常困難的時候保有領到養老金的希望,客觀上就起到了較好的社會穩定器的作用。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說收入新政是在深化改革,那么它就不是要比什么膽子大、步子大:深化改革不是進一步激化矛盾,而是要更多地承擔起化解社會矛盾和維護社會穩定的任務,其中包括撫平體制分割造成的社會傷口,消除群體化鬧事的制度根源。
3 收入新政應當以“天敵”參與的方式求解
在當前多種體制并存、分配各成體系的情況下,收入新政具體對策方案的提出,不能由各個體系自行其是,也不能僅聽取各種體制實際控制群體的一面之辭,或僅由收入新政主管部門說了算。事實上,收入新政由主管部門主導,不僅難以在體制之間的博弈中勝出,而且容易被各個既得利益階層俘獲。因此在收入新政中,無論是工資改革方案的醞釀還是延遲退休的討論,都應當吸收各個體制下實際控制者的“天敵”參與,并且在新的制度設計中讓實際控制者的“天敵”發揮實質性的作用。這里的“天敵”,指的是收入新政主管部門的監督機構、制衡機構,實際控制者的控制對象,對體制邊緣化的人群等。只有實際控制者與“天敵”之間相生相克,解決體制之間、城鄉之間、區域之間、行業之間勞動分配的不平衡、不公平等問題,才有望實現整個社會生態的“包容”,從而促進社會經濟的“包容性增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