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合理使用制度立法模式成因評析

　　內容提要　本文將著作權合理使用制度按照立法模式的不同區分為美國模式和非美國模式，從美國憲法知識產權條款的內容以及美國憲法傳統的角度分析了美國模式自成一體的原因。
　　關鍵詞　合理使用制度　美國模式　美國憲法
　　中圖分類號　D(9).5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0447-662X(2010)02-0186-03
　　
　　合理使用是著作權限制的一種方式，是指在法律規定的條件下，他人使用作品可以不經得著作權人的許可，也不向其支付報酬。作為平衡著作權人私人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的工具，合理使用制度已成為各國著作權法的重要組成部分。但立法模式各有不同，大致而言可分為美國模式和非美國模式兩類：前者是指合理使用具體情形列舉加合理使用判斷標準的立法模式；而后者則是指在成文法中進行有限列舉合理使用具體形態的情形，很多國家直接稱之為“著作權的例外”。
　　各國立法依據各國社會狀況的不同在諸如合理使用制度這樣的具體法律制度上呈現立法模式的差異本來再正常不過。但是，考慮到版權領域兩大體系并存的現狀，以及美國法與英國法的承繼關系，美國模式的成因則尤其值得思考。
　　在著作權領域，人們通常做版權體系和作者權體系的劃分，因為兩大體系在不同哲學思想的指引下，對作品的性質、作者構成等著作權基本問題持有截然不同的觀點和解決方式。而兩大體系內部的不同國家立法則相互接近，相互影響，彼此類似。版權體系的代表國家就是英國和美國。美國著作權法是在繼受英國著作權法的傳統上發展而成的，幾乎所有的具體制度中都可見上述承繼關系，單單在著作權合理使用制度上，美國在列舉之后規定了統一的合理使用判斷的四項標準，從而形成了開放的、自成一體(suigeneris)的美國模式。
　　合理使用制度在判例法領域歷經了漫長的發展過程。早在1839年Story法官就對有關“公有素材進行編纂的保護范圍”在Gray v.Russell一案中加以了闡述，進而將討論擴展到善意節略。兩年之后，Story法官在Folsom v.Marsh一案中首次使用了美國法上的合理使用制度這一概念，即fair use，并適用了著名的判斷合理使用的四項標準。自1955年起，美國的多項立法研究報告都將合理使用制度的成文法化列為研究議題。也曾對是否將合理使用成文法化、是否給出合理使用的定義、是否列舉出合理使用的各種情況等問題進行探討，最后形成了比較一致的看法：“經由判例法發展起來的合理使用制度應當得到成文法的承認(men-tion)；成文法上的合理使用制度不需要一個統一的定義。合理使用和過失、善良管理人這些法律概念一樣，雖然沒有數學公式似的確定含義，但卻可以成為司法實踐中運行良好的法律制度。”1976年美國著作權法終于在成文法中對該制度做出了規定，在第107條首先規定“以批評、評論、新聞報道或者研究為目的的使用構成合理使用”，繼而給出判斷合理使用的四項標準，即(1)使用的目的和性質；(2)被使用的作品的性質；(3)使用的數量比例及其實質內容；(4)使用對于作品潛在的市場和價值的影響。美國模式的合理使用制度(fair use)由此正式形成。
　　美國模式的合理使用制度具有很大的靈活性，其立法旨意在于劃定合理使用原理的一個大致范圍，這樣一方面可以避免有限列舉模式下不假思索的對號入座，同時也避免了概念的僵化，在合適的情況下，法院可以通過解釋擴大合理使用的范圍。同時，和那些將合理使用視為或者稱為“著作權的例外”的立法模式相比，合理使用制度在美國著作權法中是諸項基本原則之一，與“著作權受到保護”的基本原則居于同等的地位，而不僅僅是對著作權保護的一種限制和減損，也不是一般與例外的關系。
　　美國著作權法是繼受英國著作權法傳統而來，二者在立法、司法的實踐中都具有傳承關系，同屬于版權體系。美國法在深思熟慮之后，毅然選擇了與英國法截然不同的合理使用立法模式，雖然不免有特定時期社會背景、文化因素的影響，也存在不同社會團體的游說斗爭，依筆者看來，美國憲法與美國著作權法之間的關系應當是形成美國合理使用特有制度的重要因素之一，也是研究中容易忽略的一個因素。
　　1787年《美國憲法》第一條第八款規定：“授權國會制定法律，對作者或發明人就其個人作品或發明的專有權利賦予一定期限的保護以促進科學和實用技藝的發展?！蓖ㄟ^憲法這一基本大法的形式來明確國家基本政策并非美國的特別之舉。美國憲法的上述規定之所以能對其著作權法產生非同尋常的意義，并構成美國著作權法的特點之一，是出于以下原因：
　　首先，從第八款的規定來看，它以授權的形式羅列了賦予國會的基本立法權力，所涵蓋的內容多種多樣，但是絕大多數款項都是授權國會通過立法為一定的行為，所采用的立法語言模式是對行為的描述，例如“國會應有權力規定和征收稅款、關稅……”，“設立郵局和驛路”，“界定和懲罰在外海上所犯的海盜罪和重罪以及違反國際法的犯罪行為”等。但就“促進科學和實用技藝的權力”一項，立法上采用了行為模式和目的模式相結合的方式。也就是說，國會通過立法給予發明權和著作權，根本上是要實現“促進科學和實用技術發展的”的目的。前者是實現后者的手段。這種理解可以從對憲法的立法解釋中得到證實。斯托里在《美國憲法評注》中指出，“為發明者公布他們的發明秘密而提供的僅有實惠，就是作為一項專利而在一段有限期間內享有獨占的權利以及從中牟利。如果作者的出版物成本非常昂貴，并且一旦發表之后存在不受限制的權利來破壞和侵犯他們的版權，那么作者將會有很少的動力去為公眾制作精美的作品?！边@種目的性的立法語言，決定了美國著作權法的實用主義風格。著作權法只是實現“促進科學和實用技術發展”所采取的一種手段而已。正如日本學者阿部浩二所評價的，美國著作權法“對著作權的保護，不是將作者自身的保護作為第一要義，而是置于以促進科學和工藝的發展為起因的位置上?！?br/>　　就合理使用制度而言，由于借助法律規范制度，在立法中不可避免地會使用財產權的概念。美國法的實用主義態度恰好能使其在立法中不為財產權概念所限制?！柏敭a權”沒有被過度強調，能夠更好地實現其立法的政策性目標。這一點在和英國著作權法的比較中體現得尤為明顯。雖然美國著作權法受到英國著作權法的影響。例如，在對美國憲法第一條第八款的注釋中都會提到英國著作權立法的源流作用：“作家的著作權在大不列顛已被確認為習慣法中的一項權利”；“我們正是將憲法的這個規定，歸功于作者和發明者普通法(英國)上和制定法上權利的這種知識?！钡?，由于英國法中沒有上述美國憲法中類似的目的性授權條款，傳統的財產權概念在立法中得到了突出和過分的強調，這樣，在合理使用制度的發展過程中，財產權神圣的傳統觀念便成為不可逾越的障礙，合理使用制度(fairdealing)在英國著作權法中的附屬地位以及窮盡式列舉的形式都根源于此。而對于美國著作權法而言，財產權的概念在著作權法中雖然繞不開，但財產權概念的采用是作為“促進科技和實用技藝發展”的手段而出現的，后者出于更高的位階。在美國著作權法中，所有由英國法中繼受的理念和立法技術都服務于憲法中這一目的性規定，而這些規則性的條款(rules)作為立法者的手段，較少地受到傳統財產觀念的束縛。因此，在合理使用制度的構建中，立法避開了創作者為天然的權利人這種表達——合理使用不是對權利的限制，而是實現著作權法立法目的(purpose)所必要的手段。
　　其次，從美國的憲法傳統來看。對憲政政府的信仰是美國傳統的核心，而1787年憲法既是美國人民憲政的象征，也是憲政的工具。美國人民對憲法的崇敬是誠心誠意的，因為美國人堅信，憲法表達了更高級的法。因此，憲法中所明確的立法目的具有最高立法旨意的地位，國會在立法中權利義務的設定都是圍繞上述目的而進行的。如果說美國著作權法自英國法中引進了財產權觀念以及基本的法律框架的話，美國憲法的知識產權條款則起到了對上述基本理念、概念加以指導整合的作用。美國法不為傳統的財產法領域的法律理念所困，而是以務實的態度，在憲法這一最高級的法中設立一個目標，在立法技術上采取拿來主義的態度，為我所用。也正是因為這樣，美國著作權法肩負較少的負擔，更容易貫徹政策性規定，使得制度的發展空間更為寬廣。
　　在一國的憲法中明確規定促進科技文化發展的目標，并不為美國憲法所獨有。所不同的是，美國憲法的知識產權條款不僅僅起到了宣誓的作用，而是實實在在的授權條款，加之其憲法傳統之盛，因此無論是對立法者還是對司法者，都可以較少地受到傳統財產觀念、創作者為天然的權利人等概念的束縛，構建靈活而實用的合理使用立法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