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月來中美關系的發展態勢令人關注。有人說美國正“從南北兩端圍堵中國”,中美間一場“戰略較量”在所難免。也有人說中美是“假朋友”關系,什么“伙伴關系”只是為“好聽”。還有人說,“弱國無外交,落后要挨打”,既然中國實力增強腰桿硬了,在“維(護國家主)權”問題上應“加快進度”。諸如此類的議論所涉及的問題非常復雜,是絕不可“簡單化”地看待和對待的。
要充分認識中美關系的“復雜性”
中美關系向來很復雜。一是演變歷史復雜,二是性質定位復雜,三是關系結構復雜,四是當前的發展態勢復雜。決不應當采取簡單的“非黑即白”的極端化思維方式去看待和對待。
首先,從歷史發展看,中美關系雖曲折不穩,但總體上“共同利益”大于分歧,因而歷經風雨而不衰。在新中國的前30年里,中美經歷了由“你死我活”的“敵對關系”,到一致對付“共同敵人”(蘇聯)的“戰略合作關系”的大變化。1972年美國總統尼克松發現了中美兩國戰略上的“共同利益”,跨洋來同毛澤東握手,結成了實質上的對付蘇聯的戰略“聯盟關系”,雖未簽約但穩定維持了近20年。改革開放以來的30年里,中美關系經受了“1989年政治風波”和蘇聯解體“共同敵人”消失的考驗,雙邊關系曾因“共同利益”變模糊而出現過動蕩。后來中美雙方認識并尋找到新的“共同利益”,兩國關系重新走上了新的發展軌道。與此同時,美國的對華政策也經歷了由“制裁”到“接觸+遏制’’,再到“合作+競爭”的發展變化過程。
中美建交30多年來的歷史表明,中美關系能夠歷經風雨,邁過坎坷而發展到現在,最根本的原因是兩國間存在“共同利益”。完全可以說,中美關系是由共同利益驅動的,只是不同時期這種共同利益的“載體”不同而已。在冷戰結束前,中美間的共同利益主要是出自對付“共同敵人”(蘇聯)的戰略利益;“9·11”事件后主要是出于反恐的“共同使命”的戰略需要;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主要是應對全球性“共同挑戰”所形成的更為廣泛的“共同利益”。
奧巴馬上臺后,進一步把中美關系定位為“應對共同挑戰的戰略伙伴關系”。2009年7月他在華盛頓首輪“中美戰略與經濟對話”中,強調中美間有“共同利益”,要“相互合作”。他說,“從歷史上看,當我們有共同利益、相互尊重的時候,我們雙方都能從這種合作中得益。”奧巴馬希望中美之間要“少一點對抗,多一點合作”。他又說“本世紀沒有任何一種雙邊關系的重要性會超過中美關系”,“中美關系將塑造21世紀”。
奧巴馬有關中美關系的上述講話,雖不乏“溢美的外交辭令”,但有關中美“共同利益”的說法還是真誠的,確實反映了他當時對中美關系的認識。那么,既然奧巴馬如此看重中美關系,為什么2010年初卻做出了嚴重損害中美關系的事情?近幾個月又在中國周邊采取了一些不尋常行動從而惡化了中美關系呢?這都是不值得奇怪的事情,它恰恰是中美關系復雜性的一種反映,或者說,這正是由中美關系的復雜性所決定了的。中美之間既有“共同利益”,也有“矛盾和分歧”,不能因為強調“共同利益”而否定“矛盾和分歧”,同樣也不能因“矛盾和分歧”突出了,而看不到或徹底否定“共同利益”,中美間的“共同利益”仍然是大于“分歧”的。
其次,中美關系論性質難以簡單“定位”,各種“伙伴”的稱謂是其復雜性的一種反映。中美關系既不能簡單地說是“朋友”,也不能簡單地說是“敵人”,所以曾有“非敵非友”的說法。后來又有“建設性戰略伙伴關系”、“應對共同挑戰的戰略伙伴關系”等稱謂,還有什么“利益攸關方”、“中美國”(Chimerica)和“G2”(兩國集團)等概念。概念和說法的多樣性正是中美關系復雜性的客觀反映。說法不同,但核心意思是一個——“伙伴”。“伙伴”二字妙就妙在它反映的是“中性”關系:既有“合作”,也有“競爭”,既是“朋友”,也是“對手”。當然,既不僅僅是“朋友”,也不僅僅是“對手”,等等。這些概念和說法的出現,首先出于兩國關系的實際需要——無論是中國還是美國,都需要考慮怎么看待和對待對方的問題,而“伙伴”二字恰好適應了這一需要。近有學者說這是為“好聽”,筆者不敢茍同,改用“假朋友”的稱謂也難概括中美關系的復雜性。中美關系的不穩定,是中美關系復雜性決定的,并且是這種復雜性的表現,而絕不是什么“假朋友”關系。
第三。中美關系結構的復雜性。關系的廣泛性既擴大了合作領域,也增加了發生矛盾和摩擦的機會。最明顯的是中美兩國意識形態、社會制度和價值觀念不同,要建立“戰略互信”是很不容易的事情。鄧小平1989年會見美國前總統尼克松時曾提出:考慮國與國之間的關系主要應該從國家自身的戰略利益出發,著眼于自身長遠的戰略利益,“而不去計較歷史的恩怨,不去計較社會制度和意識形態的差別”。此后,中國改革開放的客觀事實,縮小了美國人對中國的“認知差距”,這反映在佐立克的一次講演中。2005年9月,時任美國副國務卿的佐利克在美中關系全國委員會上的演講中說:“中國不同于過去的蘇聯”,將中國“與蘇聯相提并論是錯誤的”,中國既不謀求傳播“激進、反美的意識形態”,也不認為自己要跟資本主義展開“殊死搏斗”。他說:“最重要的是,中國并不認為它的未來取決于推翻國際體系的根本秩序。事實上恰恰相反,中國斷定,中國的成就取決于是否跟現代世界建立密切聯系。”佐利克當時提出的一個新概念是“利益攸關方”,他用這個概念來解釋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新變化,從理論上說明了美中關系的基礎是戰略上的“共同利益”。后來這一概念被美國主流社會廣泛接受,中美關系算是找到了較穩定的認識基礎。
但是,中美社會制度和意識形態上的矛盾和分歧畢竟是客觀存在,不可能不反映到對外政策上來。這就是美國常以“人權”為借口干涉中國內政。此外,兩國關系結構上的復雜性,還反映在領域的廣泛性方面。中美關系包括了政治、經濟、文化、軍事、議會、民間往來等諸多領域和方面。在這些大的領域之下,還有許多子系統和問題。譬如在經濟領域,近年有各種貿易摩擦和人民幣匯率等問題,政治上有對臺軍售、涉藏等問題,在國際熱點問題上既有合作也有分歧。中美關系結構上的廣泛性,既為兩國的全面合作提供了廣闊的空間,也增加了產生矛盾和摩擦的機會。
第四,從近期中美關系的發展態勢看,美國在調整對華、對東亞的政策,但中美關系難以全面惡化。近期美國在中國周邊采取的不尋常舉動,是值得重視關注的,但也不宜采取極端化的簡單思維去看待。美國的這些行動,與過去的“炸館”、“撞機”等偶然事件不同,顯然是美國“有預謀”的戰略行動。美國的真實意圖究竟是什么?除了美國中期選舉擠壓中美關系的臨時因素外,很可能是美國在加速調整其對華和對東亞戰略策略的表現。從希拉里在河內就南海問題向中國發難、接著美國軍艦抵越南海港搞軍演來看,美國是想挑撥相關國家與中國的關系,以便從戰略上牽制中國。但是,是否如媒體所說的那樣,美國意欲打造一個“亞洲版的‘北約”’來圍堵中國,一場中美間的“戰略較量”在所難免呢?
筆者認為,因為中美之間的戰略關系至今總體上并無實質性變化,彼此間的共同利益仍大于分歧,誰也離不開誰的相互依存性,使雙方誰也沒有足夠大的胃口來承受“全面對抗”的后果。退一步講,即使美國已決心想拉攏東亞國家搞一個“亞洲版北約”以圍堵中國,客觀上也難以實現。一是東亞各國的心態很復雜,有些國家可能想拉入美國以制衡中國,但未必愿意跟美國站在一起來圍堵中國。二是從經濟上看,東盟10+1、10+3已使彼此的經濟關系非常緊密,周邊國家普遍從中國的高速發展中受益,他們切身感受到中國的發展對他們是“機遇”,而絕不是什么“威脅”。三是美國軍力雖是世界第一,但現在的世界早已不是炮艦橫行、強者為王的時代了,美國在南海沒有一意孤行、為所欲為的空間。四是中美彼此利益已交織得難舍難分,美若進一步損害中美關系必將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最終損害的還是美國自己的利益。因此筆者認為,中美關系會有摩擦和麻煩,但中美關系不可能全面惡化。
要全面認識中國“維權”過程的“艱巨性”
中國“維(護國家主)權”的障礙主要來自美國,因為美國不僅長期插手臺灣、西藏、新疆的分裂活動,最近又公然插手南海問題。所以中國“維權”問題已是中美關系中的一個重要問題。
“維權”斗爭涉及國家核心利益,中國是絕不可能動搖的。但怎樣“維權”受多方牽扯和各種條件限制,是需要認真對待的。中國的國家實力增強后,一些國民和網民認為,過去是“弱國無外交,落后要挨打”,現在中國國力增強腰桿硬了,“維權”理應變得容易和順利了,于是要求在“維權”上“加快進度”,對美國言行的承受力與忍耐力明顯減弱,從而滋生了急躁情緒,有的網民甚至認為已到了向美國“討說法”的時候了。在民意對中國外交的影響力、制約力日益增大的情況下,中國外交的壓力增大了。但是中國的“維權”問題,特別是“美臺關系”問題是歷史遺留問題,是非常復雜的,絕不是因中國經濟發展國力增強了就可“立竿見影”地迅速解決的。換言之,我們還要全面認識中國“維權”過程的艱巨性。
首先,外交博弈當然要靠實力,但中國經濟總量增長說明不了太多問題。中國GDP總量排名躍居世界第二,但人均量還不及人家的“零頭”,在世界的排次仍在一百位之后,中國仍屬“發展中國家”。國際上熱捧中國為“發達國家”,這不是事實,中國不會被忽悠。發達國家除人均收入這一標準外,還必須具備其他一些基本標準,如城市人口比例、中產階層比例、穩定的生活質量、成熟的市場經濟體制、完善的社會保障體系等,中國在這方面都還相差很遠。從政治學意義和歷史背景看,中國是世界大國中迄今唯一仍面臨著被外來勢力分裂和肢解威脅的國家,仍然明顯地保留著“發展中國家”特有的受人欺負的傷痕和烙印。從發展趨勢看,13億人口的中國不可能、也沒必要按GDP的“人均量”去追趕發達國家,否則生態、環境和資源的承受力都不許可,那對中國人不是“幸福”而是“災難”,中國實行以人為本的科學發展觀是決不應這么做的。所以,中國不能與發達國家比物質生活的“富裕程度”,而要有長期當“發展中國家”的決心和勇氣,因此沒有任何驕傲和翹尾巴的理由。
其次,中國雖然發展了,但又有發展了的問題,對中國來說國際環境并非都是順利和有利的。小平同志晚年在反思中國發展道路時曾說過:“過去我們講先發展起來。現在看,發展起來以后的問題不比不發展時少。”小平同志這番話當時是就中國國內情況講的,但現在看來,中國在國際上所遇到的情況,何嘗不是也是這樣呢。近年的事態表明,中國發展了招來了別人的嫉妒、擔心,甚至算計,從而給中國帶來了不少負面的牽扯、壓力和麻煩。現在西方對中國收起了“崩潰論”,卻又大肆宣揚什么中國“威脅論”、“責任論”和“傲慢論”。近日有消息說,今年中國GDP總量要超日本,中國因對此消息的反應“很低調”,也招來了西方媒體的“非議”,說什么中國是在“哭窮”,其實中國真的就不富裕,這是明白的客觀事實。這一切說明,中國發展了,但國際環境卻變得更復雜了。中國要更加謙虛謹慎,不可大意。
再次,中國實力地位的提高并不能“立竿見影”地迅速轉化為對外關系中的主動權和政策杠桿。雖然中國在2010年4月世界銀行的投票權改革方案中是“大贏家”,中國在世行的投票權已迅速提高到僅次于美國和日本而位列第三,但是在外交、政治和軍事領域,國家實力地位的提升決不會這么“立竿見影”。在涉及領土主權等國家核心利益的問題上,也絕不是單憑中國“國力強盛”就可解決的,不能忘了外交講究利益,需要綜合運用多種斗爭手段和方式,這就需要經歷相當的時間和過程,太著急了反而是欲速則不達的。
但是,無論斗爭多么艱難,中國“維權”的立場必須堅定不移。我們要永遠記住鄧小平那鏗鏘之聲:“中國永遠不會接受別人干涉內政”,任何外國“不要指望中國會吞下損害我國利益的苦果”。
(作者系中國當代世界研究中心研究員)
(責任編輯:劉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