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1944年27123日出生于陜西興平縣渭河北岸一個農民家庭,1964年入中國人民大學語言文學系文藝理論專業學習。畢業后歷任《陜西文藝》、《延河》雜志編輯,《小說評論》雜志副主編、主編。2005年11月退休。現任中國小說學會副會長,陜西省作家協會、陜西省文藝評論家協會顧問。西安建筑科技大學人文學院兼職教授等。曾任茅盾文學獎評委。出版有個人論文集《求索漫筆》(1991)、《讀書漫筆》(1994)、《書海漫筆》(1993)等,專著有《鄧小平文藝思想研究》、《路遙評傳》、《賈平凹評傳》(均為與他人合作)。其中《求索漫筆》獲中國當代文學優秀研究成果獎,《鄧小平文藝思想研究》獲全國“五個一工程”一本書獎,《讀書漫筆》獲陜西作協“505”文學獎等。為享受國務院津貼的突出貢獻專家,陜西省突出貢獻專家,曾被中共陜西省委、省人民政府授予“德藝雙馨”文藝工作者稱號。
整整三十年前,陜西作協的《延河》雜志,搞了一期“陜西中青年作家專號”,包括陳忠實、路遙、賈平凹等十多個人以短篇小說集體亮相,除了莫伸等一兩個人,幾乎清一色是“原裝正版”的農村題材,清一色的“農裔城籍”作家。看看《紅豆》雜志的這個陜西作家專輯,我首先感慨的是除馮積岐可算作“農裔城籍”以外,其他五位都是七〇前后的年輕作家,看其職業身份、家庭結構、生活方式和文學思維方式,哪里還有“農村題材”的影子?馮積岐小說主人公雖然是一對農民父子,但主題視野卻是人性的緊張,連父子倫理都淡成僅僅是個形式,哪里還有農村、農民以及改變了他們命運的政治、政策?上世紀九十年代中,陳忠實在回答記者關于農村題材小說怎么寫時說,什么時候農村題材寫的不像農村題材了,小說就寫好了。他希望的是題材超越,文學普遍價值的實現。現在,不用陳忠實再希望了,關于所謂農村、城市、工業等題材的界定和提倡也已經不合時宜了,文學,包括陜西的文學已經真正回歸到人和人性的本質,還原到人的生存狀態和各式各樣的存在意義的勘探和思考。視野擴大了,站得高了,文學觀念深化了,思考深邃了,七〇前后的作家已日漸成為陜西,乃至中國文壇的主力,這就是我對《紅豆》這個“小輯”的第一印象。
第二個印象是打著深刻的個人經歷、生命烙印,文學傳承影響的創作個性,在六位作家作品中得到充分體現和張揚。由于青少年時代被歧視的家庭命運和個人坎坷痛苦的人生經歷,當了專業作家的馮積岐仍然是壓抑而沉默的,海量的西方現代文學閱讀,形成了他感受世界和人性,以及文學表現的獨特方式,對^及人的心理世界的感覺已不是敏銳,而是尖銳、犀利,深入到人性最黑暗最隱秘的角落。《一雙布鞋》可以說是他感覺主義、心理表現主義最具代表性的作品。父子之間尖銳的心理沖突,表面上看僅僅是“一雙布鞋”,其根源卻是那個漂亮的繼母。女人忠實地扮演著繼母、妻子的角色,兒子也決無非分之想,甚至連看她一眼的勇氣也沒有,然而馮積岐卻以自己穿透力非凡的筆墨,揭示出連當事人自己也未必意識到的深層欲望與內心恐懼。人們可能以為這種心理沖突所導致的死亡悲劇,只是一個極端的例子,但只要稍微面對一下現實社會中大大小小的沖突和悲劇,就應該明白它所表現的正是普遍的人性幽暗。在這方面,寧可的《禍》可以說有異曲同工之妙,所不同的只是將兩個男人的心靈沖突、心理黑暗放在現實的職場競爭中。小說開頭的車禍是在長期競爭中處于劣勢、壓抑的雷主任的殺人幻想,結尾處當他真的要實施消滅對手的計劃時,除掉的卻是自己。這是—個“貪欲喪命”的職場故事,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的命運神秘,披露的卻是作者出身、經歷中深厚的民間文化心理背景。寧可是六人中我唯一不太熟悉的作家,但就構思的精妙、情節的張弛有致和氛圍的細節的精確、神秘來說,卻也可以看出他的小說才能。可以商榷的是,設定的敘述人可以不必一定是兇手自己,若換成第三者,對他靈魂心理的透視可能更深一些。
寇著是一個執著而有勇氣的文學殉道者,從出道開始,始終堅守著自己抵抗黑暗專制、追求心靈自由的文學理想。我常常想,他一定有一個惡夢般的青少年經歷,所以他的小說故事也常常是一個個惡夢般的悲慘世界,是一系列關于專制、死亡的黑暗寓言,表現著他對光明、自由的極端的渴望。《凱旋戰車》也是他最具代表性的作品,看了它,人們會想到“文革”,想到“紅海洋”,但它的意蘊卻擴大到幾千年的中國歷史和它的文化。今天的人們和文壇,已經能夠并且完全應該尊重這樣一個作家的追求和個性,鼓勵他的鋒芒和憂患。同寇揮一樣,丁小村也是從風土奇異于關中、陜北的陜南走出的作家,他的《一本大學里的詩刊》含蘊、精致,詩意和散淡,讓人想到汪曾祺。在一個特定的環境中,小說寫了兩個人三個時間段的故事,大學時的浪漫、現實的無聊和哀愁,房東父親的故事,隱喻暗示了一個知識者可能的人生命運軌跡,看似漫不經心,實際上卻獨具匠心。結尾的幾個忘記,表現出的是對命運的無奈和遠離浮華的心態的清冷。一個丁小村,為陜西文學增添的可能是一道文人情懷的新風景。
文學成才的新規律,常常是由短寫到長,周碹璞卻是由長寫到短,她的四部長篇確也出手不凡。雖然沒有深談,我卻覺得她是越寫膽越小,在繼續寫長篇的同時,我也注意到這幾年她對短中篇寫作的用心和艱苦。《西安閑人》的背景是一個古老城市當今社會的市井風情,難得的是她寫了這樣一個具有文化人身份的風流情種,是否包含著她對自己寄身的文化界的反思?我不敢肯定,可以肯定的是她通篇一以貫之的反諷式的語言風格,其中不露聲色的批判眼光和對現實人生的智性穿透力,尤能顯示出她的成長。
杜文娟是一個熱情似火、始終在行動著的女作家,她的《云蒸霞蔚》正是行動中的寶貴收獲,從中感悟的是世界性、人類性的文明課題,商業時代的文化困境。究竟什么是原始愚昧,什么是文明進步?商業“開發”是功勞還是罪惡?這是一些多么具有深厚人文意義的現代困惑。缺點是女攝影師的功利心寫得太夸張了,一個從一開始就讓人厭惡的主人公,如何承擔得起如此深刻的思考?
2010年9月5日草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