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笑嫣,蒙古族。1992年生。獲第六屆“雨花杯”全國十佳文學少年稱號。作品曾在《人民文學》、《詩刊》、《民族文學》、《詩選刊》、《青年文學》、《詩歌月刊》、《詩林》、《上海詩人》等刊發表,入選《2008中國詩歌年選》、《21世紀中國文學大系·2008詩歌》、《2009中國最佳詩歌》、《2009中國最佳兒童散文和詩歌》、《2009中國詩歌選》、《盛開·90后天才少年作家作品范本》、《閃開,90后來了》、《橫空出世90后》、《90后新概念獲獎者新作范本》等多種選本。《青少年文學殿堂》小說卷主編。曾獲《詩歌月刊》“霧里青”茶世界華語詩歌大賽二等獎、第三屆冰心作文獎等多種獎項。獲“文化中國”等多家網站評選2009年度90后十大新銳詩人稱號。入選中國詩壇90后詩人風云榜。現為中國少數民族學會會員。
夕陽的暮靄一點點地吞噬了城市的邊緣,人群涌動,沉悶的空氣中只留下幾絲縫隙。剛剛到站的公交車上推搡著走下一群人,像一顆大水滴費力地從水龍頭里擠出一樣。女孩拎著手包向前走了兩步,戴上帽子,回過頭看著身后同樣剛從車上擠下的同伴。
“果果,你說這樣行嗎?”女孩皺著眉頭猶豫地問道。
那個被叫做“果果”的女孩整理著圍巾:“姐姐,咱都猶豫一天了,好不容易下的決定,不然咱們過來干嗎了呢?”她停了一下,抬起頭看著一直盯著自己臉龐的女孩,“粒粒,咱們好不容易放假的呢,考試之前你不就一直在研究怎么‘折騰’嗎?”
這句話剛好說到粒粒的心坎里。果果見粒粒的表隋有變化,又不禁加上一句:“好啦,我知道我長得很漂亮,那你也不用一直盯著我俊俏的臉龐呀!”
粒粒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好吧,早就決定了的,不做還總惦記著。”
兩人再從理發店出來時,錫紙燙,蓬松的頭發。對視一笑。其實不圖漂亮,但求折騰。
此時霓虹掛滿了樓群,城市正一片輝煌,燈紅酒綠,正是夜生活的開始。
兩個女孩拉著手沿著人行道慢慢地走著。
“粒粒,你看,棉花糖!”果果突然大聲地喊,便拽著粒粒跑了過去,“毛絨絨的,真可愛。師傅,麻煩拿兩支!”
賣棉花糖的大叔用他粗糙的大手輕輕拿下兩支遞了過來,又把錢塞進他那個油膩膩的口袋,憨憨地笑笑。
兩人各自用閑下來的那一只手握緊棉花糖的小棍子,粒粒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小口:“很長時間沒吃了呢,總覺得它太甜美,一絲絲地在口中融化的感覺又總是讓人覺得傷感。”
果果仔細地端詳著自己手里的那一支:“都好幾百年沒吃過了,我先嘗一口,嘗完再評價!”說著果果狠狠地咬下一口,卻糊得滿臉都是,然后抬起頭傻傻地說,“沒什么玩意兒比這更甜了,還這么難咬到,這個一點也不現實的家伙實際就是個騙子!”
粒粒壞笑著看著果果:“我本來是想說它很像貴婦的假發的,看來你是想把它當做胡子啊!”
果果意識到粒粒盯著自己嘴巴的目光,擦了一把,見鬼,怎么這么黏?粒粒早就在一邊笑得前仰后合。
穿過熟悉的街,兩人有些漫無目的。
“是不是該回家了?晚了父母會說的。”
“不要吧,還早吧。好不容易大晚上出來的,凍死也要多在外面呆一會兒。”
“嗯,嘿嘿,其實我也是這么想的。”
“我知道了!”果果突然地尖叫一聲,“走吧!”然后不由分說地拽著粒粒向前走。這個突然強硬而又自然的動作讓粒粒硬是把到嘴邊的“去哪里”三個字給憋了回去。算了,一個放縱的晚上,瘋狂到底,管他那么多呢。去哪里?博物館、商場、教堂、游樂園、墓地、火星都隨便吧,反正我們在_起。
果果伸手打了一輛車:“月光花園。”
這個叫做“月光花園”的地方實際上就是一座小公園,在這個冬日里,既沒有月光,也沒有鮮花,有的只是一根根孤單的路燈,懶洋洋地彌漫著昏黃的暗光。
粒粒一直被果果的手拽著向前走,兩只小手間竟然捂出了汗。
公園里很安靜,樹影斑駁得異常詭異,到處是肅殺的氣息,偶爾會有一兩只流浪貓在身邊跳過。粒粒看得有些膽寒,卻也覺得很安全。寂靜中粒粒只能聽見樹葉被吹動的“刷刷”聲、兩人稍顯凌亂的步伐和果果低低的呼吸聲,有些潮濕,有些溫暖。
“這里很適合拍驚悚片。”粒粒首先打破了這片寂靜。也是為了聽見果果說話的聲音,給自己壯膽。
果果沒回答粒粒的話,卻突然來了個急剎車:“好啦,到了!”
粒粒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一一個小型的兒童游樂場,適合五六歲孩子的那種,鐵欄桿圍繞著那些小滑梯、小蹺蹺板和蹦蹦床什么的,就是在平常工作人員也不會讓他們這些高中生進去的,何況由于時間晚售票處早已關門了——“你,什么意思?”粒粒轉頭看著身邊果果在夜色里模糊不清的臉。
“什么意思?翻啊!”于是果果就在粒粒訝異的目光中爬上了那個小欄桿。
粒粒愣了一下,嘟噥道:“好吧,如果我小了十歲這里倒是很適合我——不過,唉,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總之,好吧,今天晚上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哎,我沒翻過欄桿,幫幫我!”
“好了,今晚不會再有人剝奪我童年的歡樂了,哈哈!”已然翻到欄桿里的果果得意地叉腰大笑道,那表情和動作讓人瞬間便會想到夸張的兔斯基,“如果我們這個大好年齡不能抽出一天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還不如直接去自殺算了。”
粒粒試探著坐到了滑梯的頂端,結果被不由分說的果果一把推了下去。
“哎呦,果果,我的屁股……”
“干嗎,別連起來說嘛,好像我是你的屁股一樣!好玩不?我也試試!”于是還沒來得及反應的粒粒又被從天而降的果果撞了個踉蹌。
“不是挺好玩的嗎?”果果一臉無辜地看著表情痛苦的粒粒說道。
蹺蹺板、塑料小屋……蹦蹦床上的粒粒被果果顛得笑得喘不過來氣:“啊,救命!哈哈哈……”
“什么嘛,我們兩個都在上面這個床也沒破,干嗎就只讓小孩玩不讓我們進!”果果還喘著氣忿忿不平地頓著字喊。
“什么人在里面?”
果果停止了蹦跳,粒粒的笑聲也戛然而止。隨著那個拿著手電筒的身影越來越近,兩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跟我來。”粒粒聽見果果潮濕的聲音在她耳旁低低地響起,頓了一下,接著便起身小心地跟在果果后面。
果果把粒粒帶到了欄桿門的旁邊,一個塑料蘑菇安靜地立在那里,似乎已經睡去了,對自己身邊發生的事情毫無反應。兩人躡手躡腳地躲在了大蘑菇的后面。
“粒粒,你剛才說這里很適合拍驚悚片是不是?”
粒粒不安地看著外面那個晃動的燈光越來越近,不知道果果問這話是什么意思,只是低低地從嗓子里進出一聲“嗯”。
果果沒再說話,那人已經走到了門前,他用手電往里照了照:“誰在里面?”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靜。
粒粒屏住了呼吸,聽見自己和果果有力的心跳,還有旁邊嘩啦嘩啦的聲音——那人正在開鎖。在欄桿門打開而那人晃著手電筒向里走的時候,只聽果果大喊了一聲“驚悚電影action!”蓋過了那人第三次問的“誰在里面”,而此時果果已經猛地拽起粒粒跑出了欄桿門,然后不止步地發了瘋一樣地向前跑去。粒粒興奮地屏住呼吸,用小學運動會百米的速度跟著果果跑出了公園。
“哈哈,像小時候一樣,痛快!”停下來呼哧呼哧大喘粗氣的果果突然聽見粒粒斷斷續續地說出這句話。果果難以置信地扭過頭去看著粒粒。只見粒粒的頭發凌亂地披散在肩上,有那么一兩縷擋在臉前,但遮不住她開懷的笑容,那么痛快而舒心的笑。
“怎么,你不贊成?”粒粒爽朗地笑著看目瞪口呆的果果,而這時果果的臉頰上卻滑落下淚滴,斷斷續續。果果抿著嘴唇注視著粒粒。這下換粒粒吃驚了。突然,果果一把抱過粒粒,粒粒聽見把腦袋埋在她肩后的果果突然笑了:“哈,粒粒,真的是很長時間沒有這種感覺了!”
“粒粒,介意我們重新做一下自我介紹嗎?”
“嗯,我,粒粒,是果果的好朋友。從三年前就是,現在的第四年也是,以后也會是,也許從好幾百年以前、幾個世紀以前都是。我今年15歲,高一,天蝎座,不知道哪只眼睛有點散光。喜歡冰激凌,夏天喜歡,冬天也喜歡。身體一向健康。目前就是要努力學習考上大學,至于考上大學以后又怎么樣還待定,也許會到處旅游寫生,也許做個寫手,也許做個時尚編輯,也許販毒,反正未來就是未知數,我自己無從得知。不過我想要做的不喜歡別人攔我,但別人攔我我也沒辦法。不過我的事就是我的事,不喜歡別人插手。唯一確定的就是今天我又重新認識了一個朋友。我甚至想和這個朋友每天瘋在一起,看小說、潛水電影、講笑話、聽音樂,然后一起哭一起笑,做一個沒瘋也沒醉但和瘋了醉了差不多的人,但這現在做不到。”
粒粒每說一句果果的瞳孔就放大一點,到粒粒說完最后一句,果果的眼白就只被擠得剩下一點點了。果果也有些激動,她強迫自己盯準粒粒的眼睛,說,好,那現在該我說了。
“我,果果,是粒粒的好朋友,從轉轉折折、合合分分中一直是粒粒的好朋友。16歲,一樣高一,雙魚座。身體狀況良好。小時候高尚地想過要振興祖國,現在最遠大的理想就是每天能睡一個灰頭土臉的好覺。我的明天就是昨天、前天、大前天反正是以前中的某一天,不過今天除外。詳細一點說就是爬起來上學,坐一天,聽別人說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或是看上去緊要但是我覺得無聊的事。看他們為成績抱怨、為無聊的人際感情爭吵,然后回家跟一堆我覺得可以去難為愛因斯坦的、此時卻拿來難為我這個小女生的題目糾纏半天,最后再暈乎乎地爬上床,昏厥,再蘇醒,于是重復。不過沒什么特別的,和每個人一樣。哈哈,我怎么覺得我是瘋了?”
突然很寂靜,兩人沉默了片刻。
哈哈,真是瘋了,果果和粒粒同時說著然后仰天大笑。
“今天,真開心。”粒粒坐在麥當勞里咬著她那杯小可的吸管說道。
果果沒轉頭,眼睛還是盯著窗外來往的人和車回答:“如果一杯可樂就能讓你這么開心的話,那我記得多請你好了。”
“呃,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嗯,我知道。我知道……”果果突然轉過頭,“粒粒,我真想今天晚上可以不回家,就這樣一個和你游蕩、游蕩,我們做一晚無歸的人,想辦法瘋狂、想辦法歡笑!”
“我也想,果果。”粒粒低著頭攪動著杯子里的冰塊,“可是不行。這個愿望不屬于現在的我們,就像這個城市的燈紅酒綠不屬于我們一樣。”
果果沒說話。粒粒也沒再說話。
“嗯,哪一天,一定有這樣的一天,我們可以徹夜不眠盡情瘋狂,比如,就比如我們考上大學的那一天!”果果站在公交的站臺上堅決地對粒粒說。
其實粒粒的心底在動搖,她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有像今天這樣的一天,也許,也許就再也沒有了。什么都是在變的。可是她還是點了點頭。也許什么都是在變的,也許友情也是能變的,但是感覺不變。粒粒想。
可是粒粒還是感覺有一種突然讓人恐慌的東西在蔓延,于是她下意識地抓緊果果的手,而果果還在低念:“會有的,粒粒。”
“我相信了。”粒粒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這么一句。
“什么?哦,是啊,會有那一天的。”
“不,我不是說這個。”
“那是什么?”
“那種可笑的羅曼蒂克幻覺。”
“什么?”
“是真的,我看見有好多好多的花在鋪展,你知道嗎,真的很美。”說著粒粒伸出手指在果果眼前比畫著。果果霎時仿佛也看到了那些鋪展的鮮花。她又轉過頭,呵呵,粒粒,你今晚真的很好看。
好看,好樸實的詞。粒粒咀嚼著,說,你也一樣。
沉默。大笑。
車來了,粒粒踏上臺階靠窗坐下,車子把窗外揮著手道別的果果丟下,把今晚的荒唐丟下,把一路的風景丟下。粒粒把車窗打開很大,涼涼的風把頭發吹開,粒粒搖搖頭,嘴角掛上一個略顯詭異的笑容。
她知道,不論會不會有那一天,不論她們那些“不確定”的路會怎樣走,她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一晚,不會忘記她們曾經酸酸甜甜的果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