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下午,都會在小區里看到他們。他瘦,尖下巴頦兒,高顴骨,黑紅臉膛;她胖,眉眼如畫,面色如玉。她伏在他的背上,伸手往東一指,說:“去看看花園里那株雛菊吧,該開花了。”他便默默地背著她去花園。她再往西一指,說:“去秋千架上坐坐。”他又背著她過去,小心地把她放在秋千上,一手護著她,一手輕輕推動秋千。有時候他背著她,只是慢慢悠悠地走,走出小區,走過菜市場,走過商鋪林立的街道……走不動了,就把她放在車站牌旁邊的坐椅上休息一會兒,再繼續走。興致來時,他甚至會背著她和旁邊疾馳的自行車賽跑……
以前,她很在乎別人的目光和議論,現在,她不再理會那些含義復雜的目光了,她只疼惜這個背著她的男人。她會不時用手帕幫他拭汗,隔一會兒便要求他停下歇一會兒。他不再年輕了,背著她,真的很吃力,走幾步,就喘得很急。她一直在嘗試各種各樣的減肥方法,想讓他輕松一些,但他堅決反對她節食。他用手比畫著告訴她:“你就是再胖10斤,我一樣能背你上6樓。”
這樣一對夫妻,她不能走路,他不能說話。
她是突然不能走路的。她連續加班幾天,終于完成了那個新項目。她長舒一口氣,從椅子上站起來,卻天旋地轉,眼前一黑,人就倒下了。她醒了后就再也不能站起來,是過度疲勞引發了腦卒中。
他是從那時開始背她的。從前他也背過她,那時正熱戀,她撒嬌讓他背著上樓,不等他同意,她嬌俏的身子輕輕一躍,便跳上了他的背。她溫軟的身子貼著他的后背,他心蕩神馳,整個人都醉了。如今,她是他背上的一道風景。他背著她,從一家醫院轉到另一家醫院,從一樓爬到六樓……
在醫生宣布她不能再站起來時,她絕望得想一死了之。他把她從死亡線上拉回來,她醒來后歇斯底里地哭:“腿廢了,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他抓著她的手,使勁把她攬進懷里,說:“我說過要你陪我一輩子,你不能走,我背你!”他的聲音那么平靜,沒有波瀾,沒有猶豫。
這個以前被她照顧得連襪子都不會洗的男人,開始細致地照顧她。他學著做飯,照著菜譜炒菜;他粗糙的手笨拙地為她梳理長發;她便秘,他戴著手套幫她往外摳;她煩躁郁悶,他就陪著她下五子棋,買影碟機,放她喜歡的歌曲和電影;她的性格風風火火,家里自然是待不住的,他就背著她去逛商場,去街上吃麻辣粉,去公園聽人唱戲、拉二胡……zL64Yw0Xh7aga7EiL4CabXUXRdPmFWYd0DpZ0+HxMZ8=
她還是不想活,是心疼他。她病后他就沒吃過一頓熱飯,沒睡過一次好覺,他把她背來背去,她成了他的拖累。那一次她偷偷服下過量的安眠藥,她是真的想就那樣一睡不醒。最終還是被他救了過來,他抱著她哭得像個孩子:“你不在了,我一個人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她病后第三個月,他突然不會說話了。嘴巴在動,就是沒有聲音。她急了,催他去看醫生。他去了。帶回來一紙醫生的診斷書:聲帶囊腫引發失聲。她抱著他哭,為什么總是禍不單行?他并不悲傷,反而輕松地在紙上告訴她:你不能走,我不能說,以后,咱倆誰也不能嫌棄誰,要好好過。
他們相互扶持,他是她的雙腿,她是他的聲音。去買菜,他背著她,她跟人討價還價;有客人來,他做飯,她負責陪客人聊天;他背著她去樓下散步,她主動和鄰居打招呼;她指揮著他,陽臺的花該澆了,床罩該洗了,要交煤氣費了……他笑著,服服帖帖地一一照做。
他們彼此需要,互相配合,結婚十年,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和諧過。她甚至開始在他的鼓勵下,試著自己抬腿走路。漸漸地,她的腿變得有力了,能抬一點了,能拄著拐杖走幾步了……他不說話,可她每前進一步,他的眼睛里都充滿了無限的欣喜。
病后第八個月,她居然能夠重新走路了。他帶她到醫院復查,醫生都驚呆了,得這種病的人,沒有人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恢復的。醫生揚著手里的診斷書笑著對他說:“這是你創造的奇跡!不過也有我的功勞呢。”他擁著她,笑著回答:“我就相信,一定會有這一天的。”
她詫異地看著他,忽然就流淚了。這個瘦削沉默的男人,他不但用并不寬闊的脊背給了她最深的愛,還和醫生聯合編織了他失聲的謊言。他用他的脊背,用這5個月愛的謊言向她證明,這輩子,他和她,必須不離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