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1至1922年是中國電影乃至電影期刊發展中非常重要的一個時期,誕生于1921年的民國電影期刊在經歷了一年后便由于自身經濟狀況和產業發展現實等原因,從以建構民族電影理論話語體系為旨趣,重在理論探討和電影評論的專業期刊,轉型為直接服務于電影公司的特刊。
一
中國電影自1905年誕生以來,一直作為雜耍藝術存在于大眾文化生活之中,紙質媒體對電影的記錄主要是刊登在報紙上的廣告、消息及一些電影觀感。直到五四時期,隨著中國報刊業的大發展以及電影逐漸成為一種流行的娛樂形式,在報刊上才開始出現了較為專業的電影信息,這首先從報紙發端,如上海的《新聞報》《申報》等,在傳播電影知識、評介電影作品等方面開始發揮作用。而專業的電影期刊則晚了一段時期,到1921年后才陸續出版。
這些電影期刊的出版地主要在上海,因為上海既是中國近代以來最重要的通商口岸和文化中心,更是最早由西方輸入電影并擁有民國時期最為發達的民族電影工業的城市,在此出版的電影期刊數量便占到了總量的7成左右。其他如北京、廣州、天津、重慶、南京、香港等亦具備一定的電影傳播系統和電影文化氛圍,城市也有部分電影期刊出版。民國電影期刊的創刊,一般以1921年2月3日出版的石刻版《影戲叢報》和4月1日出版的鉛印版《影戲雜志》作為起點,其中由顧肯夫、陸潔、張光宇合編的《影戲雜志》影響更甚。根據現有的資料記載,1921年至1922年,共創刊了《影戲叢報》《影戲雜志》《明珠》《電影雜志》《晨星》等5種刊物。其中,《影戲叢報》為僅出版一期的石印版刊物,《明珠》為廣州明珠影畫院的小報型院刊,而《電影周刊》創刊于北京也僅發行一期。只有上海的《影戲雜志》與《晨星》連續出刊,且它們之間不但有著承繼的關聯,更是記載了電影期刊最初的發展與轉型。
《影戲雜志》之所以以“影戲”命名,是因為那一時期,“由于早期電影創作和文明戲的密切關系,人們在理論上也強調電影和戲劇的聯系,且中國傳統的理論思維方式側重于直觀整體的把握方式,所以中國電影理論在對電影基本結構的研究上側重于情節一劇作水平的研究,而不是影像一鏡頭水平的研究。劇作是中國電影理論本體論的基本出發點。”…因而占據主導地位的電影理論是極富中國特色的“影戲”理論,這一話語直到20世紀30年代初才逐步由“電影”全面替代。顧肯夫在《影戲雜志》的《發刊詞》中從中國戲劇的起源開始談到“世界戲劇的趨勢”,認為“戲劇中最能‘逼真’的,只有影戲。影戲在現代的戲劇里能占一部分的勢力,也是在此”。受這種觀念的影響,在民國電影期刊初創的時期里,直接以“影戲”命名的期刊名稱不在少數,最早的兩本刊物《影戲叢報》和《影戲雜志》,以“影戲”命名,后來還有《影戲春秋》《影戲畫報》以及1929年的《影戲雜志》等等。
總體來講,民國電影期刊的發展并沒有一個持續、穩定的過程,主要原因是民國時期國家與民族命運多舛、電影事業發展跌宕起伏,造成了大部分電影期刊辦刊時間不長,刊物種類與發行數量也時多時少。但這些出刊時間或長或短、出刊數量或多或少的電影期刊對中國早期電影事業來講,都有著共同的希冀,“發揚民族精神,振興中國自己的電影事業,幾乎是它們的共同宗旨”。
顧肯夫在《影戲雜志》的《發刊詞》中便首先談到:
“中國人在影戲界里的地位,說來真是可恥。從前外國人到中國來攝劇,都喜歡把中國的不良風俗攝去……沒有到中國來過的外國人,看了這種影片,便把他來代表我們中國全體,以為中國全體人民都是這樣的,那么,哪得不生蔑視中國的心呢。我們看影戲,無論長篇短篇,要是沒有中國人便罷,若有中國人。不是做強盜,便是做賊。做強盜做賊,也還罷了,還做不到尋常的配角,只做他們的小唆哆……唉,我們中國人在影戲界上的人格,真可稱‘人格破產’的了”。
因此,他便談到其辦刊的目的:
“(一)發揚影戲在文學美術上的價值。(二)介紹有價值的影片給讀者。(三)防止有害影片的流行。(四)在影劇界上替我們中國人爭人格。”…
在如何去辦刊物的問題上,顧肯夫接著又談到:
“我們編輯這本冊子,從良心上說一句話,沒有一句話是憑空捏造出來的。所以這本冊子,和人家剽竊了凡張畫,加上幾個裸體女子,提了幾句不相干的話,用模糊不清的石印,因為石印的價錢便宜,不過有失真的弊病,來騙人家的錢不同。”
因此我們所看到的《影戲雜志》,“有藝術上的評論,有劇本里的情節,有影戲的制法,使讀者得到許多影戲上的智識”,表現出編者的理論素養和辦刊旨趣;在印刷方面,“紙張潔白,排法優美,印刷考究,圖畫都用鋅板,銅板排列”,滲透著編者力求精致的辦刊態度。
二
1921年4月,《影戲雜志》創刊時,中國早期電影事業正處于一個既沒有好的國產影片,也沒有本土電影理論話語體系的時期,中國第一部長故事片《閻瑞生》是1921年下半年才完成的,中國的第一家電影公司——明星公司是1922年3月成立的。因此《影戲雜志》開辦之初要實現自己的宗旨,是十分困難的。
因而從其內容上看,《影戲雜志》不得不以國外的內容為主,如創刊號中共有19篇文章,主要都是外國影壇消息報道和外國電影劇情介紹,如篇目:徐欣夫的《卻潑林同他夫人的離婚案》、居慶目的《羅息及吉密斯小傳》、裴君健的《日本的影戲》等。當然,《影戲雜志》有著建構自己的民族理論話語體系的旨趣,也開啟了中國早期電影理論的探索,同時也標志著“中國電影批評也已經開始起步”。其創刊號上刊登了顧肯夫的《發刊詞》《影戲源流考》,管大的《中國影戲談》等理論文章。作為《影戲雜志》創刊者之一陸潔在編輯創刊號時第一次在文章中創造了“導演”“電影故事”“明星”等專業詞匯,開啟了中國電影理論術語的中國化命名。從第三期歸屬明星公司發行后,刊登了《明星影片股份有限公司組織緣起》等一些電影產業研究性質文章,開始了中國電影理論研究中關于“明星”及電影產業問題的討論,還有《滑稽及諷刺活動畫之制法》等譯文,首次向中國讀者介紹動畫、卡通的制作過程,開拓了國人的視野。
而就是這樣一本電影專業期刊辦刊時間卻不長久。《影戲雜志》的命運短暫,有著20世紀20年代初的中國電影產業發展的特殊背景,其在出版兩期后,便由明星公司買斷了版權,從第三期起改為明星公司發行了,并成為1922年3月創辦的明星公司的一個宣傳陣地,成為20世紀20年代電影期刊特刊模式的先行者。
這一轉型主要有兩個原因:
一個是經濟原因。《影戲雜志》創刊以來,經濟狀況一直不好。從其創刊時間上看,應該是1921年4月1日,且根據其創刊號宣稱的刊物“全年十二本”,可以看出該刊本來是想辦成月刊的。而其第二期在1922年1月25日才出刊,對此顧肯夫解釋說:
“本志第一號發行久矣,承讀者不以淺見而見棄,爭相購閱,感愧莫銘。乃發行不十日,而印刷所毀于火,紙板原稿,無新舊皆遭焚如。所存者,唯不濁君之‘別問我底家庭變故’及‘魯克’二篇與周君劍云之一序耳。余乃從事更編,又得不濁君之助,又競月而告成,而印刷所則迄未恢復焉。余奔走數月,凡海上大小印刷諸家悉遍,商務能印而索價奇昂,馀或謂事冗,或以敬謝不敏對,遂致延宕以抵今日。”
可見,印刷環節出了問題而又無財力追求高質量是直接原因。另一方面,此間《影戲雜志》的主創人員在出版了第一期后,便忙于中國第一部長故事片——《閻瑞生》的拍攝與制作,也即參與到電影產業的初期創辦中去了,加之《影戲雜志》的經營并不算好。又恰遇火災焚稿厄運,因此第一期和第二期之間相隔一年之久,自此經濟上也難以為繼了。
另一個原因是電影產業發展的需要。1922年張石川因股票生意不好而聯合鄭正秋等人成立了明星電影公司,公司的運營有著教化與盈利的雙重目的,其成立之初便立足張石川“唯興趣是尚”的指導思想,依據當時卓別林的影片在中國的轟動,跟拍了模仿卓別林的滑稽片《滑稽大王游華記》及《擲果緣》《大鬧怪劇場》《張欣生》等娛樂大眾的影片。同時,明星公司又極其重視紙質媒體對影片宣傳的作用,同年明星公司以“晨社”的名義,將當時較有影響的《影戲雜志》從1922年5月28日第三期后改為不定期的《晨星》雜志,用以宣傳本公司的新片,擴大明星公司的影響。
對此鄭正秋在《明星公司發行月刊的必要》一文中提到:
“明星公司要提起大家的興趣。所以預定了發行月刊的計劃。恰巧老朋友顧肯夫君,來加入我們公司里,做股東的一分子,我們歡迎之下,就要求他把(影戲雜志)從第三期起,歸明星發行。因為這本雜志,的確是有研究有價值的著作,的確是可以提起人們興趣的出版物。”
三
1922年由《影戲雜志》轉型演變而來的《晨星》,是民國時期最早的電影特刊。創刊之初,由于明星公司早期的滑稽片缺乏新意,票房慘敗,宣傳效果并不理想。一年后,明星公司改以鄭正秋“以正劇為宜”的制片思路,拍攝了“社會片”《孤兒救祖記》,同時發行《晨星》第三期特刊——《孤兒救祖記》專號力促影片宣傳,獲得了巨大成功,刺激了中國影壇的大發展。之后,電影公司如雨后春筍般興起,電影特刊也緊接著應運而生,影片加特刊專號成為20世紀20年代最核心、最為普遍的電影宣傳模式。
可以說,《晨星》是中國電影期刊與電影產業相結合的一個典型,也成為民國電影刊物早期發展的一大模式和特色。雖然《晨星》的辦刊思想從功用角度來講是宣傳電影公司的作品,但更重要的歸宿也是“使得中國影戲之路,早日開辟成功”,也即“倡導并發展中國自己的電影事業”。當然,《晨星》從本質上說還是明星電影公司的機關刊物,服務于明星公司是其直接目的,其宣傳內容也主要是本公司作品,且每期宣傳一部影片,并標明“某某影片號”,“內容包括本事、字幕、劇照、演職員表、編導闡述、演員小史、拍攝經過等,內容豐富,保存了很多早期電影史料”。明星公司負責人周劍云在《導言》中指出,發行《晨星》“一方面要借新影片傳布的能力,顯出廣告的效果;一方面也要趁此機會,竭力介紹新影片的內容,使得觀眾格外明白些”。而20世紀20年代的中國“電影產業在地域上的高度集中加劇了市場競爭,民國時期的資本環境、需求環境以及戰爭等外部因素都直接或間接影響著電影企業之間的生存與競爭”。因此,當時大凡拍過幾部影片的公司,一般都要出版電影特刊,這種模式在1925年以后逐漸盛行,且“這些特刊大都帶有濃厚的商業宣傳性質。在編例上也往往形成千篇一律的俗套,諸如影片編、導、演等人員的照片和小傳,影片本事、字幕和劇照,以及一些特約的叫好文章和輯自報刊的褒揚文字等。”
特刊模式確實提升了對國產影片的宣傳作用。如前所述,之前的電影期刊以介紹和報道外國影壇信息及介紹外國電影為主,主要原因是中國早期電影事業發展不成熟,特別是中國電影誕生以來,具有標志性意義的長故事片一直為外國影片所占有,國內影片創作不但數量少,且質量欠佳,即便模仿西方作品也是東施效顰。直到1921年春夏之交,中國第一部長故事片,無聲黑白故事片——《閻瑞生》才攝制完成。中國電影期刊在最初發展的那幾年里想為振興民族電影事業出一把力,確是勉為其難。但“它在將歐美的各種電影信息介紹給國人的同時,也輔助了國人對歐美電影的了解和借鑒”。而《晨星》特刊則真正成為以國產電影為報道對象的第一本電影期刊。從其功用上來看,“一方面隨新片傳播各地……具有宣傳本公司的廣告效應;另一方面,當時多數影院是外國人開設,以放映外片為主,因中西風俗不同、文字隔閡等原因,不懂西文的人都轉向國產影片。素不觀影的人,也因國產影片易懂興致濃厚。電影期刊、電影特刊的發行無疑擴大了國產影片的影響。”
這種在20世紀20年代盛行一時的特刊模式經歷了10年左右的時間也發生了轉變,明星影片公司在電影界面臨危機之際提出變革要求,1933年5月1日創辦《明星月報》,此刊迥異于此前公司特刊的固定模式,不拘泥于某一公司或某一影片的宣傳,而開始注重電影期刊在電影文化建設中所承擔的責任,由《晨星》開啟的特刊模式盛行的辦刊時期也就此結束。
據不完全統計,“自《影戲雜志》(創刊)至1949年的近30年間,共計出版了約六七百種電影刊物(包括戲劇刊物、戲劇電影綜合刊物、電影副刊、電影專號、電影特刊、年鑒等)”。這些刊物主要包括電影公司自我宣傳的特刊、重在理論探討和電影評論的專刊以及以影壇奇聞軼事為主要內容的大眾娛樂性期刊。其中電影特刊是20世紀20年代電影期刊的主流刊種。盡管有一些刊物進行電影理論的探討,但直接服務于電影公司進行電影宣傳是特刊的最重要的功能。這雖然淡化了理論探討,但擴大了國產影片的宣傳,為中國早期民族電影產業的發展作出了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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