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心冷(1898.6.16—1933.10.29)江蘇蘇州人,自學肄業于北平國民大學,是我國現代著名的電影評論家,又是風格獨異的副刊編輯家。由于他英年早逝,留下的個人資料不多,故長期以來,學界對他的研究甚少。基于此,本文試圖以史實為依據,對其在《大公報·電影》(以下簡稱為“電影”)的編輯實踐作以系統梳理,以展示其作為副刊編輯家的一面。
一結緣“電影”
“電影”是新記《大公報》的副刊之一,它創辦于1927年2月15日,初為旬刊,1927年9月4日改為周刊,1929年11月19日改為半月刊,1930年5月27日停刊,歷時3年零3個月。“電影”版面相對固定,其受眾定位是一般讀者大眾,其風格定位是知識性和消閑性。從創辦到終刊,它一直由著名的報紙副刊編輯、影評家何心冷先生主持。
何心冷與“電影”的結緣不是偶然的,歸結起來主要表現在兩方面:一是對電影的熱切關注。20世紀20年代,何心冷在影評界已頗具名氣,是一位“視野開闊、立足點高”的電影評論家。他在《國聞周報》等報刊上發表了大量的影評,如影評名篇《中國影片新論<最后之良心>》《中國影戲新評(可憐的閨女)》等,筆鋒凌厲,意蘊深厚,深受廣大讀者喜愛。1927年7月10日,他的專著《銀幕漫話》付梓出版,成為一部研究早期電影問題的重要參考書。由于對電影事業的熱誠追求,他主動地參與電影文化的建構與傳播。因此,在主編《大公報》的“藝林”,“小公園”等綜合性文藝副刊時,就時常編發一些影評、影片介紹之類的稿件。二是豐富的副刊編輯經驗。在“電影”創刊前,他已在《大公報》的“藝林”“銅鑼”“小公園”等副刊進行編輯實踐,積累了豐富的編輯經驗,練就了高超的編輯技藝。“電影”創刊后,他選擇這個媒介來進行電影文化的傳播,如魚得水,駕輕就熟。當然,何心冷與“電影”的結緣和《大公報》長期以來對電影事業的關注也密切相關。1905年,《大公報》首次使用“電影”一詞。1926年,《大公報》開辟“影戲世界”專欄。1927年,《大公報》創辦“電影”專刊,就由副刊編輯多面手何心冷來全面主持。
二何心冷的“電影”編輯理念
在何心冷編輯思想的指導下,“電影”在創辦不到兩年的時間里,“內容文字”就有很多“好的杰作”,甚至可以印刷裝訂成“電影書籍”。它不僅得到廣大讀者尤其是電影愛好者、影戲劇研究者的關注和認同,而且也漸漸成為“津門電影乃至中國電影實施輿論批評的主陣地”。
(一)為電影事業的發展開拓批評空間
1 發表大量不含“捧”的文章
作為一個副刊文化的締構者,何心冷使“電影”自覺扮演社會批判和文化批判的角色。20世紀20年代,中國電影的發展尚在起步階段,影片千篇一律,毫無動情之處。但全國各地電影報刊為了拍馬溜須,而出現捧演員、捧影片、捧影戲院的喧嘩場面。所以“電影”一創刊,何心冷就開宗明義地指出:“我們這小小的‘電影’是想給電影觀眾一些辨別電影好壞的幫助。所以希望作者多賜些不舍有‘捧’的性質的稿子。這是我們所歡迎的。”這種不阿諛奉承、不流于媚俗的編輯理念,為刊物定下了批評的基調。與當時《明星特刊》等眾多電影刊物采稿專用“捧”類文章的作風相比,這不能不說是一個驚人之舉,也可見何心冷追求客觀獨立的編輯人格。“電影”每期都有批評類的稿件,其評論的對象多種多樣,如對影片劇本、攝制、放映及演員化裝等問題進行批評探討。而且,何心冷常常在稿件后通過“心冷按”的形式進行點評。比如針對電影院存在的問題,特意組織兩期“電影院問題討論號”和“電影院專號”,“希望大家發表了意見,使電影院可以改善”,從而使得觀眾可以得到“精神上的愉快”。在這種編輯思路下,“電影”發表了大量不含“捧”的文章,對天津的“平安”“明星”“光明”“皇宮”“新新”等各大影院在賣票、廁所、座位、茶點等方面存在的問題提出忠告。何心冷還親自去影院考察,雖然“曾受了不少精神上的痛苦”,但這種身體力行的考察,卻能為影戲院提出更實際的批評建議。例如,當時光明影院放映影片《狂風飄絮》時,翻譯人員把字幕“繼續”翻譯成“健續”,把“衣裳”翻譯成“衣當”等,對諸如此類的問題,化名為良曼的何心冷逐一提出批評意見,并建議“請翻譯先生的原底子不要太草了”。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電影”的批評文章引起了各個影院的重視并促使其漸進改良,也贏得了讀者的好評:“我讀貴報電影旬刊所載的改革電影文字后,再去電影院看過,果然都能力趨改良,使觀者得著舒服,這不能不歸功于貴報啊。”在何心冷主持下,“電影”專刊連續刊載批評中國電影界的文章,為剛剛發展起來的中國電影事業“打一劑強心針”,在促進早期中國電影事業健康發展上作出了自己的貢獻。
2 組織早期電影理論的探討
報紙副刊上文本的文化生命只有在嵌入版面的空間結構,與前后左右的背景材料發生對話關系時,才是鮮活的,這一點在“電影”上可以得到生動觀照。根據中國早期電影發展的需要,何心冷時常在“電影”的版面上進行議題設置,組織不同層次的作者,對國產影片的社會性、民族性、教育性及電影理論發展等問題進行對話和交流。針對國產影片民族性問題,“電影”刊發大量文章,如《外國影片中的中國人與中國影片的新使命》《電影藝術與民族精神》《電影與民族的精神》等,呼吁中國電影“應當表現出中華民族性,尤須發揚起民族精神,造出新的生命來!”1930年初,由美國喜劇演員陸克主演的辱華影片《不怕死》在上海放映,引起了全國民眾強烈譴責。對此,“電影”立即作出反應,何心冷敬告天津市影界“請勿演侮辱華人影片”,并及時轉載了著名編劇、導演鄭正秋的文章《陸克所引起的惡感》,以呼吁中國民眾抵制陸克所有的影片,建議影界多拍攝“中華民族有光榮的影片”,從而走出國門進行“中國文化的宣傳”。“電影”這些舉措不僅體現它作為大眾媒體具有建立民族電影形象的意識,也體現了編者對中國電影民族性話語建構的呼吁。再如針對電影理論發展等問題,“電影”編發大量文章,對諸如電影原理、電影發展史、電影藝術效果、電影攝制、劇本編制、電影觀眾、有聲電影發展等問題,進行理論探討,為中國早期電影理論的發展起到推進作用。組織之道,唯在用心。何心冷以飽滿的熱情和寬宏大量的開闊思路,為電影愛好者和研究者建造了一處自由言說的交流平臺,充分體現了他對電影事業和編輯工作所表現的真誠執著的敬業精神。
(二)以讀者為本位的編輯理念
20世紀20年代,何心冷編輯的“電影”贏得了廣大讀者的贊譽:“該副刊的出世,就是我電影界發展的先聲,而先生對于影界的努力,更如何地可敬可欽。”究其原因,筆者認為之所以得到如此美譽,在于對讀者的無限關懷和熱愛,在于對讀者閱讀需求的把握和理解,在于編讀雙方的互動和溝通。
1 重視欄目設置,豐富信息含量
塑造報紙副刊鮮明的個性,必須下大力氣抓好內容和欄目策劃。具體到“電影”的編輯,何心冷充分發揮了作為編輯主體的創新意識和應變意識。他能從刊物的主客觀實際情況出發,按照科學實用的原則去策劃欄目,并在編輯實踐中不斷加以修改、完善,使之成為一個有機整體。“電影”設置了“名作介紹”“新片介紹”“名片介紹”“中西影片比較”“海外影訊”“海外星訊”“海外星光”“海外明星”“明星小史”“通訊”“代郵”“報告”“小報告”“電影界消息”“影院瑣談”“影界的逸話”“影界趣聞”“津門銀訊”“舊都銀訊”“新都影訊”“京華影訊”等20多個欄目,其中“明星小史”“新片介紹”和各地的影訊欄目是刊物經常出現的欄目。讀者通過這些欄目不僅可以了解中外電影知識、電影新聞、電影評論及一些電影類廣告,還可以對有關電影的一切話題進行對話和交流。何心冷還能根據讀者的需求不定期地設置特刊專號,力求全方位、多層次提供信息服務。比如針對電影院存在的問題,特意設置了“電影院問題討淪號”“電影院專號”來進行討論;針對歐美電影的發展問題,編者還特意組織兩期(1928年“電影”第33期、第34期)海外專版來進行介紹。
編者在豐富副刊信息內容的同時,也重視了副刊的趣味性。“電影”的讀者定位主要是一般平民大眾,所以編者在編發稿件時除了注重文章短小、語言通俗、易于接受外,還講究它的趣味性。比如設置“影界的逸話”“影界趣聞”等趣味性欄目,增加版面輕松活躍的氣氛。何心冷認為“讀者拿到一張電影刊,假設專載著沉悶的東西,似乎要減少不少興趣。但需要說明的是,他所追求的副刊趣味性,并不是一味插科打諢的庸俗的低級趣味,而是以小見大,意在言外。
2 重視編讀互動,構建話語平臺
何心冷是一位講究“互動式操作”的編輯家,他在“電影”上開辟“通訊”專欄,就電影及刊物的各種話題同讀者進行溝通和交流,了解他們對刊物的意見與要求,從而及時調整編輯思路,適時地在刊物上反映他們的呼聲,滿足他們的需求。一位讀者寫信批評“電影”旬刊不該刊載外國明星簽名式之流的文字,而且措辭嚴厲。何心冷不僅對讀者提出的問題耐心解答,并建議該讀者“時常賜些佳稿,或者提出些問題來討論”,信件最后落款為“你的仆人心冷”。態度何等謙遜與誠懇!在“通訊”這個公共空間里,編讀雙方的語言、思想和情緒比較活躍,從而有效地營造了版面的活躍氛圍,也充分發揮了編輯主體建構副刊文化的創造潛力。除利用“通訊”欄目外,何心冷也時常利用其他版面空間來實現編讀互動。他在1928年“電影”第8期發表了《導演者的眼光與見識》一文,其中有一地名未加核實而出現了常識性錯誤,被讀者子修寫信罵其“大言不慚”。何心冷迅速作出反應,在1928年“電影”第9期刊發《罵得一點不錯》一文,除坦承錯誤、感謝子修君的批評指正外,還希望許多讀者秉承子修君的這種精神。他還在“電影”版面時常組織討論,讓廣大讀者參與其中,如《好電影與好音樂》的討論,通過編者與讀者的互動進行電影知識的普及。與讀者的平等對話和交流,使雙方在精神上得以契合,這不僅在編者與讀者之間架起了一座信任和友誼的橋梁,而且也密切了報紙和讀者的聯系,有效提升了副刊形象。
3 重視圖片編輯,凸顯視覺效果
圖片作為一種信息載體,是報紙版面上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它不但可以起到美化版面的作用,還能夠幫助讀者理解,加深讀者的印象。何心冷在編輯“電影”的過程中,把圖片應用作為主要的編輯手段之一。在“電影”的版面空間里,經常可見豐富多彩的圖片,有電影海報、電影明星照片、劇照、電影拍攝場景照、漫畫、刊頭等,而且圖片還配有相應的文字說明。比如1928年“電影”比第37期《幾顆小明星》有6幅當時銀幕之星孩提時的照片,圖片左邊的提示文字希望讀者能看圖猜名,若猜不出,可以看文字說明。這種圖片運用不僅能考察讀者的判斷力,而且使讀者在了解到明星小時候的調皮、可愛時忍俊不禁。“電影”還將漫畫引入了版面,如1929年4月23日“電影”上刊載的漫畫《電影院里》,用4幅畫面來圖解電影院找座位出現的尷尬場面,這種藝術形式的形象性、直觀性表現遠勝于傳統的文字表述。在當時印刷業以及攝影技術并不發達的情況下,何心冷能夠堅持多處運用圖片,而且做到了圖片與版面的巧妙融合,可見他本著為讀者服務的原則組織版面,也可見他在副刊編輯方面具有獨到的眼光,意識到了圖片運用的意義,以及對讀者的重要性。
白駒過隙,日月如梭!何心冷和“電影”所處的時代已漸漸遠去,但他所編輯的“電影”卻為我國早期電影的歷史敘述提供了很多有用的線索,具有“標本”的意義。他在“電影”副刊的編輯實踐中,也為今日之影視刊物編輯及報紙的副刊編輯提供了寶貴的經驗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