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時文學出版的式微,實際上離不開兩個向度:文學創作與文學出版本身。因為,文學創作是文學出版的源頭,文學出版在一定程度上推動文學創作——兩者是相互依存與相互促進的。
一
中國的文學創作是一種什么狀態呢?新時期之初,中國文學曾經出現過一個復興的高潮,無論是小說還是詩歌、戲劇,每一篇作品問世后都曾引起全社會的關注。《班主任》《傷痕》這些今天看來略顯稚嫩的作品,曾經引起全社會的關注。《致橡樹》《請舉起森林般的手,制止》,曾讓不同階層的讀者激動不已。但隨著市場經濟的深入,互聯網技術的發展,多種傳媒的興盛,一批作家主體意識的缺失,中國的文學創作數量雖然還在不斷增長,但質量卻有所下降。比如從近年長篇小說最為權威的茅盾文學獎的評獎結果來看,盡管千挑萬選,但還是缺少那種史詩性的佳作。作家不乏對現實的生動描摹,無論是展示生活的沉重還是對丑惡的批判,但缺少那種有深刻的思想性、優雅的文學品質的力作。仍然在堅持寫作的作家們,面對物欲的誘惑,大多數也無法安下心來精心地打磨自己的作品。少數作家把寫作當成“碼字”,日書萬言,不斷重復自己。還有些作家,缺少中國文化的底蘊,漠視中國文學的傳統,反而拜倒在西方現代派作家的石榴裙下,以模仿為能事,從一個國家模仿到另一個國家,從一個流派“借鑒”到另一個流派,人們甚至可以從作品中很明顯地找到某某國家、某某作家的痕跡。詩歌的創作更是成為少數人的堅持,盡管目前也還有不少詩歌刊物,但已很少有讓讀者熟知的作品。近年來,德國漢學家顧彬曾經尖銳地批評中國當代文學的失落。顧彬作為一個德國漢學家在談論中國文學時顯然有些片面與極端,但他的批評從另一個角度印證了中國當代文學的困窘。清華大學的肖鷹在《當下中國文學之我見》一文中曾指出:“當下中國文學處于非常的低谷——方面,從外部條件來看,文學遭遇了來自電子媒介藝術的前所未有的沖擊,文學在文化生活的結構上被邊緣化,其社會影響力跌落到微乎其微的程度;另一方面,從內部狀態來看,文學的自由創作精神和理想意識嚴重退落,這既表明作家群體文學原創力的普遍下降,也表現為批評家群體的批評意識和批評能力的普遍下降。”
當然,當下中國文學創作的不景氣并不是說作家的創作就完全沒有一部可以值得一提的佳作,只是相對新時期而言,是整體上的一種沉寂;相對中國悠久的文學傳統,是一種暫時的塌陷。中國文學創作的尷尬,可想而知就會影響到中國文學的出版。“巧媳婦難為無米之炊”這句俗語,用在這里就十分形象。
中國的文學出版并不是乏善可陳,從開卷的排行榜上,我們每月都可以看到有不少新書出現。但我們細致分析,就發現近年來的文學暢銷書主要集中于引進版圖書、青春文學以及一些“類型化”寫作的圖書,如懸疑、穿越、職場等,真正的文學作品寥寥無幾。文學出版質量的缺失固然與文學創作有密切的關系,但文學出版的自身也存在一定的不足。
二
分析文學出版質量下降的原因,主要體現在外部與內部兩個主要方面。從外部來看,一是隨著我國市場經濟地位的確立,出版社的意識形態色彩減弱,圖書的商品屬性得到了加強與全社會的認同。出版社由生產型向生產經營型轉變,出版社由事業單位向企業轉變,這樣,出版社就面臨著不僅要重視社會效益更要重視經濟效益的局面。因此,出版社的資產收益和人均創利如何成為考核的重要指標,出版社在選擇出什么與不出什么方面更多地考慮的是經濟效益。二是隨著中國商業社會的漸趨成熟與不斷發展,整個社會重商與金錢崇拜的風氣日益濃厚,作為社會一員的出版社無疑也受到整個社會的浸潤,在出版計劃的安排與出版品種的實施上,急功近利與饑不擇食也就時有所見。三是由于不同傳媒手段的涌現,特別是數字出版技術與互聯網的發展,文學閱讀的時間受到擠壓,紙介質圖書,包括文學圖書的空間越來越狹小。這是科技發展的必然,但對于文學,確是致命的一擊。雖然互聯網技術的發展對文學創作來說是一種革命性的“進步”,在互聯網上,作者、出版者、讀者融為一體,文學創作的自由與全民性得到了體現,但互聯網的優點也成了文學生產致命的缺點。作者有了寫作的自由,有了發表的自由,但讀者卻沒有了閱讀經過編輯認真選擇的優秀作品的機會。良莠并存,垃圾遍地,無節制的寫作成了對文學及文學出版的戕害。四是圖書品種與數量的持續增加,新時期之初井噴式的閱讀沖動已經減弱,文學作品的單冊銷量銳減,消費制約生產,出版社拼命增加新書的數量,但經濟效益并沒有得到改善。從內部來看,文學出版的衰落在一定程度上與出版社自身也有很大關系。一是部分出版社文化使命感淡漠,價值取向偏離。不管圖書質量如何,不管出版后的社會影響如何,只要能為出版社帶來經濟效益,出版社便“照單全收”。這種現象雖然與社會政治、經濟的巨大變遷有關,但與出版人文化追求的缺失,也有密切的關系。出版社不能說每一本書都有重要的社會影響與文化積累價值,但在出版社圖書結構的安排上,必須有一部分具有原創價值,具有一定思想性與藝術性的作品安排出版。日積月累,出版社的特色也就得到顯現。二是出版社缺少創新意識,重復出版、跟風出版盛行。因為這種跟風與重復出版不需要承擔任何風險,不需要去“站在文學的高度”千挑萬選。所以有一些在新時期風頭甚健的文藝出版社放棄專業追求,大量安排出版教材教輔和生活類圖書。出版的過程實際上就是一個選擇的過程,選擇什么與不選擇什么,體現了出版人的境界。近年來有影響的長篇小說的缺失,詩歌的冷落,黑幕文學、兩性文學的流行皆緣于此。三是由于出版社目前仍屬于審批制,每一個省都有相同門類的出版社,每一個省都有獨立的出版需求與出版資源,盡管上下疾呼改革,很多文藝類出版社至今仍缺少創造力,缺少影響力,甚至生存都難以為繼。關鍵是出版社不管經營如何,目前仍然是“只生不死”。計劃體制下具有行政色彩的出版社,體制的安排上先天不足,出版社內部缺少創造的沖動也就不足為奇。
三
文學出版路在何方?我以為,首先,需要改善文學創作與閱讀的大環境。無論是政府還是知識界,都要重視文學重塑人類心靈、人的精神世界的作用。政府要提倡閱讀,通過設立全國的讀書日、讀書節來強調閱讀在人們文化生活中的重要性,鼓勵人們通過閱讀來提高自身的修養與素質。同時,文學創作與文學出版都需要有真知灼見的批評,而不是當下盛行的圈子式與紅包式的奉承。這樣,才能讓作家與出版者保持清醒的頭腦,出版有獨立思考的、充滿睿智的佳作。另一方面,需要作家們在拜金和拜物的狂潮中清醒過來,通過自省與努力,創作出代表中國文學高度的作品。就出版自身而言,一方面,要繼續加大改革力度,讓出版社在競爭中形成自己的專業特色。特別是文藝出版社要回歸本位,要通過出版優秀文藝作品形成自己的核心競爭力。同時,需要政府部門設立專項基金,或者通過評獎,支持純文學出版物的出版;另一方面,出版社必須從文化建設的高度出發,拿出一部分資金,出版那些雖然暫時沒有經濟效益但確實具有思想性與審美性的作品。要注意扶持新人,出版那些具有潛質的新人新作。更要注意選擇出版那些具有獨立精神追求與思想、藝術探索的佳作。我們相信,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作家,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作品,盡管中國文學出版正處于低谷,但當人們清醒過來后,一個新的文學出版的高峰會如期而至。
參考文獻:
[1]肖鷹,當下中國文學之我見[J],北京文學,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