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代社會,當新媒介迅速崛起,特別是網絡傳播中各種各樣真實的或虛擬的故事甚囂塵上時,一度壟斷媒介敘事的“故事”、“故事化”手段,正在開始一點點消失,正在一步步遠離我們。
有研究顯示,數字化語境和“視像文化”背景下,我們的傳統文化正在走向衰落。印刷文明在圖像文明的不斷擠壓下,人們的理性、邏輯性、思考力在下降。今天,閱讀經典名著的人越來越少了,年輕人的文學和文化素養在降低,讀者不再像過去那樣追求文學和藝術的“詩性”、“有意味的形式”,崇尚“澄懷味象”的敘事境界。
正如媒介總是處于演化之中,敘事方式也是在歷史的流動中不斷變化發展。敘事虛構和講故事的能力,是昔日文明薪火中隱秘而神奇的火種,它曾經被廣泛傳播,而今正日漸衰落,逐漸被新媒介敘及所取代。
一、新媒介的敘事特征
新媒介的迅速崛起,改變了媒介文化及媒介生態,也呈現出有別于傳統媒介的敘事特征,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快思手”及其“麥當勞化”
傳統文化,“過去”總是備受關注和尊重,它們包含著世世代代的經驗并使之永恒不朽。無論神話故事、民間故事還是經典小說,敘事總是與過去和傳統相關。“現在”成了缺少敘事性的時間維度的詞匯,而我們正恰恰處在“現在時”、“進行時”壓倒一切的信息“快餐化”、“麥當勞化”的消費時刻。媒介技術的高度發達,使得原本此時此地、彼時彼地變成了即時即地,一切都圍繞著即時而連續的“在場”而運作,“天涯若比鄰”不再只是美麗的想象,而成為直接的現實。
今天,新媒介成為人類的生存現實,各種媒介符號像陽光、空氣一樣充斥著每個角落,媒介信息猶如“麥當勞”一樣每日被迅速生產和消費掉。大眾被迫卷入這場盛大的媒介消費的集體儀式中,被迫參與紛繁的消費符號游戲。不論是面對信息商品還是關系,作為消費者的大眾永遠被刺激、被詢問、被迫回答著。媒介生產者一方面把敘事分解為新聞信息、新聞調查、深度點評等,另一方面把敘事虛構變成了一種“麥當勞”式的大規模文化工業,以媒介符號快速生產和大規模復制為主要特征,不斷地拷貝、粘貼、模仿、整合等信息獲取方式閹割了故事所需要的靈感、想象力和創造力。在這樣無節制的信息海洋和快節奏的媒介景觀中,媒介“快思手”失去了那種娓娓道來的講述故事的耐性和興致,敘事作品更顯急功近利和同質化。就連本應最具原創性的網絡文學也在走向模式化和粗淺化。比如,號稱全球最大的網絡文學原創基地的“榕樹下”,在初創時期還一定程度上體現過創作者的夢想和原創精神,今天,卻多半在工具層面上體現網絡技術含量,未能在理解世界和人性的方式上實現審美創新。2001年的第三屆網絡文學大賽,由“榕樹下”與貝塔斯曼公司共同主辦,盡管在資本方面壯大了不少,不過從其獲獎作品可以看出,文學的品質和創造性并未提升,文學的價值本性——“文學性”被遺忘或遮蔽了。網絡文學成為資本和利益追逐下的一個清純的幌子,它帶給文學的或許只有藝術的衰退和文化的膚淺和浮躁。文學故事的審美原本具有的詩性、想象力、彼岸性,轉化為視覺快餐、身體感覺和瑣碎的日常生活。另一方面,為了更直接而快速地抓住與自身利益相關的實用信息,他們需要與“現在時”效應相應的“新聞”,而不是“故事”。由此可見,人們正在拋棄神話、寓言、傳說等經典故事形式。
(二)真假邊界的消弭廈“符碼化”
法國哲學家鮑德里亞指出,這是一個“符號真實”比“現實真實”更真實的“擬像社會”,真實與虛擬的邊界消弭,實在與影像之間的矛盾消解。網絡虛擬社區中的蕓蕓大眾成為“無形無象之人”,網絡文本中充斥著媒介技術大量生產出來的“虛擬符號”、“仿真符號”。然而,當大眾正在為網絡自由歡欣鼓舞之時,在某種程度上,網絡自由只是一種理想的幻覺,網絡媒體更自由了,新聞真實性反而更難獲得。網絡敘事的虛擬與經典小說故事的虛構并不相同,虛擬更多依賴的是媒介技術和符號,而不是靈性、情感和想象力。在傳統文學中,無論是寫實文學的生活真實,浪漫文學的情感真實,還是象征文學的心理真實,都能在現實世界中找到參照物。而“賽博空間”締造的“虛擬真實”,既非主體,也非客體,它的“真實性”失去了現實的摹本和評判標準。
媒體為了更大程度抓取受眾眼球和搶奪利潤,憑空捏造“感動人心的時刻”,或編造聳人聽聞的故事,使新聞敘事更像是用一點點拼湊或整合起來的真實事件構成的謊言。大眾難以分辨和判斷真實與虛假,也不再輕易相信故事的真實性。大眾從過去故事中獲得的那種真實感、實在感,或那種與“現實主義”緊密相連的感覺也正在減退。我們變得既相信它,又不相信它。
(三)敘事訴求與“非主體性”
我們發現,故事敘事形式面臨的危機在于,我們身處其中復雜的社會境況和敘事語境已經不再能用經典小說敘述模式來加以描述。曾經是現實主義敘述模式的要素在被后現代文化和符號包圍的網絡傳播中,感覺已不再具有現實性和親近感。本雅明在《講故事的人》一文中,曾宣告了敘事藝術衰竭的狀況。在他看來,敘事能力的被剝奪就是在現代技術社會的交流中,我們自身經驗的喪失和經驗的貶值。我們知道,敘事關系到在真實的人類生活經驗與虛構的事物之間建立起聯系,在真實世界與虛幻世界之間形成敘事空間。故事敘事需要保持現實與虛擬之間復雜的對位和張力,它深深地依賴于個人的生活和經驗。
人類社會是一個人的主體性不斷喪失與提升的過程,而網絡社會既促進了人的主體性的提高,同時又“反客為主”,使“網絡人”處于“非主體性”和被奴役狀態。首先,一方面,由于工具理性取代了交往理性成為人的生活中心,人與人之間的主體間關系降格為單一的主客體關系;另一面,網絡技術的規范與標準化使網絡主體身份同質化和單一化。并且,由于網絡虛擬社區中的“社群效應”和“集體心理”使網絡主體的個性消解出現自我認同危機,個人原創性和獨立性也受到抑制。這些都導致網絡主體性地位的降低,并進而使主體經驗能力喪失。其次,“數字化生存方式”重塑著人與人的公共空間和交往關系。數字化下的公共生活領域的“過度制度化”,使個人生活及私人領域被弱化了,“個人的故事”在今天沒有過去那么重要了。個人間的關系“至多只是一種愛好,一種休閑時的瑣碎”。在某種意義上,“自從世界大踏步地實現了工業化和技術化以來,個人的事情不再是社會生活中的主要現象,代之而起的是技術的和集體的事情”。人類文明和進步是制度和結構的產物,從目前網絡傳播中日益受到重視和強化的“網絡問政”“信息公開制度”“網絡陽光政府”“陽光法案”等可以看出,現代社會各種矛盾越來越多地不再表現為個體的經驗和個人之間的關系——故事的原點,而是一種技術性、制度性問題,一種結構性矛盾和社會秩序的重建。
(四)“碎片化”的敘事廢墟
我們正處在一個被后現代文化包圍著的大眾媒介社會,“過去正在消失”,“時間碎化為一系列永恒的當下片斷”。整個歷史、社會都是由碎片、斷裂和偶然構成的,它們幾乎沒有時間、沒有方向,現實不再是一個統一和連續的整體,真理也是一種非邏輯化的存在,呈現出“不確定性”和“非連貫性”。
在網絡傳播中,網絡文本的超鏈接和過度鏈接不僅極大地分散了讀者的注意力,破壞了讀者閱讀的完整性,也割裂了新聞信息的連續性和完整性,使讀者的思維方式呈現出散亂、碎片化狀態。于是。網絡傳播成為一種碎片化、瑣碎化的敘事。同時,網絡傳播是一種“無中心”、“去中心化”的傳播。沒有中心,意味著“處處皆中心”。各個敘事文本之間以一種特有的聯系而進行鏈接,使敘事的角度趨于平面化和單一化。除此以外,后現代網絡文本具有“互文性”,通常把兩個或幾個故事拼貼在一起,使它們互為文本。在后現代敘事作品中,直線敘事鏈條已經斷裂,結構也隨之破碎,取而代之的是固有時空觀念被打破,是零散的、非因果的、非邏輯的片斷,人物成了“思想的碎片”。
眾所周知,故事的講述通常需要一個完整的開頭、發展、高潮、結尾的過程,也離不開對人物形象完整性、情節的邏輯性和具體細節的塑造。網絡文本的這種“碎片化”、“播散化”狀態和受眾的跳躍、斷裂式思維方式,使講述一個完整連續的故事、講好一個故事變得日益艱難。再者,在一個日常生活素材變為軼聞瑣事、現象變得毫無價值的世界上,敘事和敘述細節的過程猶如黑格爾眼中的笨拙的“物質”,一點一點地消退,被越來越成熟的“精神”拋開了。人們對細節描述越來越沒耐心,似乎這些細節和現象都缺乏意義了。由此,人們對故事的遠離也正在成為不爭的事實。
(五)去深度化的“新民問話語”
在今天的主流文化描述中,網絡“草莓族”、“鮮花族”、“啃老族”們,是缺乏責任感、躲避崇高、理想虛無的一代。不少網絡作者開始習慣以游戲沖動替代審美心理,用技術智慧替代藝術規律,用工具理性替代價值理性。形式相對簡單、淺顯的網絡文本,以大眾狂歡的“新民間話語”形式自娛自樂。日益遠離古老文學和故事傳統的審美本性,人們的感性和理性凸顯分離,致使網絡文本更易走向“娛樂化”、“去深度化”和“非審美化”,傳統故事的經典內涵和話語呈現已發生了深刻變化。
當現實轉化成種種影像和符號,我們正在告別“闡釋時代”,進入一個“躲貓貓”的“娛樂時代”。“讓上帝去思考,讓人類去發笑”成為當今媒介文化的主題。歷史被調侃,權威被質疑,經典被解構,一切似乎都可以拿來游戲。
網絡時代的核心詞匯是“感官超負荷”、“迷幻式投入”、“平面化”、“去歷史化”、“無厘頭”等,在這樣的文化語境中,人類的悲劇感、崇高感、歷史感缺失了,日常生活審美形態更多從悲劇變成喜劇、鬧劇。曾經給人崇高感的事物顯得滑稽和荒誕。一件放在過去讓人感動、流淚和深思的故事,在今天卻讓我們發出輕松、隨意的笑聲;過去那些古老神圣的故事一再地變成簡單、快捷的新聞信息。網絡媒介特有的“草根性”、“民間性”,使人們對故事英雄的崇拜和對古老儀式的膜拜開始淡化。那些制造出來的驚人的和令人震撼的敘事,不過是“用種種災難符號(死亡、兇殺、強暴、革命)作為反襯來頌揚日常生活的寧靜”。大眾在技術進步中理想和信仰的迷失是導致歷史“宏大敘事體”終結的要素之一。比如一對青年男女的殉情自殺,在幾百年前,這個故事會誕生出不朽的悲劇名著《梁山伯與祝英臺》和《羅密歐與朱麗葉》,而今它只能作為新聞“快餐式”的飯后談資或是網絡論壇里的調侃,故事中的痛苦顯得那樣蒼白和無力,其中的欲望顯得那樣赤裸和空洞,不再放射出靈魂的、人性的光芒。正如巴赫金所言,一切當代的“崇高事物”都是滑稽可笑的。在歷史悲劇之后,在無可奈何之后,我們學會了幽默、調侃和嘲諷一切。人們開始用娛樂替代抗爭,用“無所謂”的情感替代情感的專一性,這既有悲劇破滅后的清醒與理性,更具有現時代荒誕主義和實用主義特有的冷漠。
二、新媒介敘事的發展趨勢
新媒介把世界重塑成新的電子“地球村”,它改變了整個人類的生活方式、思維方式、交往方式和行為模式。并且,網絡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更新和改變著,以多樣化的方式不斷開辟著新的發展路徑和空間。
盡管在新媒介語境下,故事化敘事正在一步步消解,但是,從另一方面來看,無論是當下盛行的故事型電視欄目形態,如遼寧衛視《王剛講故事》、湖北衛視《故事中國》、重慶衛視《拍案說法》等,還是以追求“真實性效應”為命脈的紀錄片也還在走故事化路線;無論是網絡上故事性的“自傳體”小說的大行其道,還是博客中“日記體”故事敘事的流行,抑或是手機小說中故事的抓人眼球,都說明我們依然需要故事,依然重視故事的敘事策略和敘述手段。可以肯定的是,在未來時代,故事不會消失,數字化媒介也是充滿“神話”和故事的時代。也許,正是因為網絡時代主體性的缺失,人們才更加期待故事主體的出現;正是因為自身經驗的匱乏,人們才更加渴望了解他人的故事和人生,更加期待一個能滲透人類靈魂的好故事。從古至今,故事是人類文明和文化的基石,是最有力的表達方式和易于理解的方式。正如美聯社特寫新聞部主任布魯斯·德希爾瓦強調的那樣:以說故事的方式向人們提供的信息更容易被理解和記憶。因為這種方式讓人放松,讓人覺得有趣。以這種方式整合過的新聞素材將更加有效地吸引讀者。
著名敘事學家杰佛里·溫思羅普在概括敘事與技術的關系時認為:“存在于不同媒體領域內的敘事模式,會隨著媒體技術的融合滲透而發生相互之間的影響。”新媒介與傳統媒介的敘事方式正在相互融合、相互借鑒和共同演進。無論傳播技術和現代媒體形式如何發展,傳統新聞學中一些最基本的內核是不會消失的。不過,新媒介時代的寫作和故事敘事與傳統的敘事內容、敘述方式、話語、結構等等都發生了改變。
總而言之,新媒介下的電子文本具有的載體數字化、傳播方式即時化、創作方式交互化、閱讀方式鏈接化等特征,將帶來故事敘事方式的一系列變化。在表現技巧上,要不斷從數字化語言、視覺化語言、鏈接修辭、可讀性等方面探尋故事敘述方式的創新;在內容層面上,將選擇更適應讀者的輕松、愉悅、新奇、快捷、簡潔的內容。從故事到敘事,是一個從“好故事”到“講好”一個故事的話語呈現過程,如何用最有效的敘事策略為受眾講一個最動聽的故事依然是今后新媒介文本的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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