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詹姆士·穆尼,在各種管理學書中有時會提到,卻總是寥寥數筆,語焉不詳。這也難怪,穆尼的身前身后,有著大量光彩奪目的管理名家,前有法約爾、泰羅,后有巴納德、西蒙,他們中的任何一人,都比穆尼在管理思想史上的地位要高。法約爾和泰羅,是古典管理學的開山鼻祖,穆尼不管有多么杰出,哪怕他對組織理論做出了多么重要的完善和修正,在人們眼里充其量不過是法約爾理論的追隨者。巴納德和西蒙,是現代管理理論的學派宗師,穆尼在當時對組織理論的前沿探索,對于后來者來說,最大的貢獻也不過是為巴納德理論的誕生鋪路奠基。穆尼被“夾在中間”,只能怪自己生不逢時了。
不要說同身前身后的名家相比,就與同時代的人相比,穆尼的名氣也趕不上與他同期的古立克和厄威克。從繼承和發展法約爾思想體系的角度看,古立克和厄威克對法約爾的傳承,無愧于管理過程學派第二代的代表,厄威克對管理原則的總結,古立克七職能說的提出,無疑都是對法約爾思想的進一步提煉和完善。而穆尼的思想,人們雖然也歸之于管理過程學派,但他不是完全按照法約爾的思路展開的。在從實踐經驗中總結管理理論方面,穆尼恐怕比不上古立克和厄威克二人。同厄威克的《管理備要》、古立克的《組織理論筆記》相比,他們二人對現實管理的問題探討,立足于經驗證明的色彩更為鮮明。盡管穆尼自己也有豐富的實踐經驗,而且確實也以經驗提煉和實際事例作為自己的基本敘述方式,但是,穆尼更偏重于對組織運行機制的思考。再加上古立克和厄威克以管理咨詢為業,古立克的成就表現在為美國政府提供顧問方面,厄威克一輩子沒有離開學術領域而且著述等身,他們對政府的影響和對學界的影響,顯然要比穆尼大。穆尼研究組織,在一定意義上是一種經營活動的“捎帶”。他的時間和精力,基本上都投入商業談判活動。而且對他個人而言,由于民眾對他與納粹的來往有看法,澄清在民間外交活動中同納粹德國的密切關系造成的社會誤解,要比組織研究的壓力更大也更迫切。所以,穆尼的學術活動并未能一直持續下去。
但是,穆尼的學術成就,既不是法約爾和巴納德等人的思想所能包含的,也不是古立克和厄威克等人的研究所能替代的。他以自己的研究方式,在管理思想上進行了獨特的探索。他的獨到之處,就是把自己由處在古典和現代管理理論夾縫之間的“生不逢時”,變成了聯結二者必不可少的“恰逢其時”。
穆尼的首要貢獻,就是在法約爾和巴納德的理論之間搭起了一座思想橋梁。按照人們通常的理解,法約爾創立的管理過程學派,同巴納德創立的社會系統學派差別極大,不具有學理上的同構性。法約爾的著述中,集中于回答兩個問題:一是管理是什么?二是管理者應該怎樣做?對這兩個問題的回答,形成了具有法約爾烙印的五大要素和十四條管理原則。而這一體系的形成,主要是對實踐經驗的總結,由于法約爾沒有完成他的著作,所以,他的論證在邏輯推導和思想體系的嚴密性上略嫌不足。而穆尼敏銳地發現了這一點,所以,穆尼對組織的研究獨創了自己的路線:以普遍存在的組織現象探求組織的本質,由此提出協調原理;再由協調原理推導出權威在組織中的作用,用權威引出組織的等級原理;然后由等級分工的差異,推導出直線與參謀的不同表現,引導出職能原理。這種思路,已經超出了經驗總結性質,而是一種組織的運行機理研究。穆尼對組織的這種研究,不再雷同于管理過程學派常用的職能劃分或者要素排列方式,而是一種較為純粹的學術解釋。他不再對管理進行元素化的還原論追究,也不再對經營實踐進行經驗理性的歸納,而是著力于對組織的本質說明,為巴納德的協作系統理論開了先聲。正因為如此,本文在principle-詞的翻譯上,沒有采用常見的“原則”,而是換為更能反映本質性的“原理”。盡管人們把穆尼看作法約爾的傳人之一,但穆尼的學術思路,越過了法約爾的雷池,開啟了一條研究組織的新路。看過穆尼的書后,再看巴納德后來出版的《經理人員的職能》,不難發現,巴納德致力于討論組織本質的論證思路和方法,甚至巴納德研究組織所用的詞語和例子,同穆尼有極大的相似度。這種相似不是沿襲和照搬,而是一種學術風格的傳承。從法約爾到穆尼,再從穆尼到巴納德,有著清晰的學術脈絡。僅僅這一條理論線索,就足以使穆尼在管理思想史上睥睨群雄。
穆尼的第二個貢獻,是在管理學研究的方法上超越了同時代的古立克和厄威克等人。盡管穆尼沒有對他的研究方法進行后人那種哲學化的說明,但是,這種方法上的獨創滲透在他的書中。概括起來,就是以一個職業經理人的豐富經驗和學術敏感,對組織進行感性與理陛、建構與演化、分析與綜合、歸納與演繹的全面論證。他對組織的理解之所以獨到,得益于這種方法。相對于學院派來說,他有著雄厚的經驗積淀;相對于經理人來說,他有著自覺的學術意識;相對于數學家來說,他重視感悟式的知道;相對于實踐者來說,他推祟邏輯式的推理。因此,盡管他的著作用語略顯累贅,沒有拿起學術架子,卻不折不扣地悟出了學術之道。他的現實影響不如古立克和厄威克,但他的學術悟性在二人之上。
穆尼的第三個貢獻,是站在社會和國家的角度研究管理。他的眼界超越了企業,也超越了管理本身,放眼于對社會發展的思考來論證組織。這正是他和賴利不厭其煩地對組織進行歷史梳理的原因之一。在《工業,前進j》中,前半部分幾乎都是歷史分析,由歷史引出了組織原理的論證,這種論證的落腳點又放在工業社會。正是這種對社會、對人類的關懷,使他的管理思想比同時代的其他人站得更高,看得更遠。后來的德魯克,也曾經強調過他是以社會研究而不是管理研究為職業,同穆尼極為相似。究其原因,穆尼是為了戰勝經濟大蕭條而研究組織,德魯克是通過反思納粹的興起而研究社會,兩人的考慮角度具有共同點。沒有這種看問題的角度,就難以達到“一覽眾山小”的學術水準。
單就穆尼對管理過程學派的影響而言,穆尼也起到了比較重要的學術作用。以管理過程學派的戴維斯(Ralph CurrierDayis)為例,1927年,原來在溫徹斯特武器公司任職的戴維斯受命在通用汽車公司研究所建立了管理部,不久,他在這里讀到法約爾的著作。1934年以后,戴維斯提出了“有機職能”概念,把管理職能確定為計劃、組織、控制三種,尤其關注對管理職能之間邏輯關系的探討,后來把研究重點轉向高層管理。根據戴維斯的經歷,學者斷定,他在溫徹斯特任職期間受到同時在這一公司供職的亞歷山大·丘奇(A.H.Church)的影響。那么我們同樣可以推斷,他在通用汽車工作期間有可能受到穆尼的影響。而“有機職能”思想的提出,正是管理過程學派從經驗歸納走向學術流派的標志。
學界有一種說法,認為穆尼關心的是“組織結構和設計的機制”。國內一些學者引用這一觀點時,“機制”一詞找不見了,就剩下了“結構”。再進一步,就是把他的三個原理等同于管理過程學派所說的職能劃分,而忽視其內在的思想性和邏輯的嚴密性。這樣,穆尼就變成了一個僅僅是在管理職能劃分上提出了三職能說的代表,他的貢獻僅僅在于“三職能”“五職能”“七職能”的不同。即便把他看作管理過程學派的第二代人物,也是排名靠后的“之一”而已。我們有理由認為,以往對于穆尼的思想貢獻被低估了。當我們看到穆尼以身體和精神的關系比喻組織與管理的關系時,當我們推敲穆尼把組織目標看作宗教教義的詞義內涵時,我們不難感受到穆尼著作中的那種學術追求。從管理思想史的角度看,有必要對穆尼的組織理論進行再次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