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情于山水之間

　　中國山水畫簡稱“山水”，以山川自然景觀為主要描寫對象。山水畫形成于魏晉南北朝時期，隋唐時始獨立，五代、北宋時趨于成熟，成為中國畫的重要畫科。山水畫具有自身所獨有的、自然的、虛極的藝術氣息，是中國人情思中最為厚重的沉淀。以“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天人合一”的內在修為意識，用任意游移性的心理視角和獨具中國藝術特色的筆墨表現形式來描繪山川景物，一直成為山水畫演繹的中軸主線。山水畫這一獨具東方藝術魅力的畫種，所展現的是中國人特有的聯結自然與文化的藝術理念，體現的是中華民族博大精深的文化底蘊，使賞畫者可以從畫中集中體味到中國畫所獨有的意境、格調和氣韻。
　　在當代山水畫的學習過程中，往往有以下幾個主要階段：臨摹、寫生、創作。臨摹——是山水畫的入門學習，以“師古人”即研習前人的技法為主；寫生——是“師造化”，即直面真山真水摹寫記之，把對自然的深入觀照和細微體悟放在首位，并使自然山水與畫家心靈互融神會，最終達到“與山川神遇而跡化”的目的；創作——是造型綜合能力與藝術創造能力的集中體現，是畫者“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之后，在畫面上直接表達出“天人合一”、“中得心源”的山水畫藝術的終極思想。這其中，山水寫生也可以歸納為一種另類的創作，既有對景摹寫之意，又是畫者的情感與自然景物融為一體的再創作，是“中得心源”的必要的學習過程。所以山水寫生在山水畫整個學習過程中，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
　　山水寫生既然如此重要，那么我們如何學習呢?本人認為：在山水畫寫生的學習過程中，畫者始終要用“山水即我，我即山水”的觀念，在“物我”之間了無阻礙，山水之神已達，必定以形神俱足的寫生觀來指導自己的山水寫生。在寫生的過程中，要遵循以下四個過程來寫自然的靈性和畫者的心境，這四個過程分別是：一是“登山臨水”，二是“坐望苦不足”，三是“山水我所有”，四是“三思而后行”，此四者。缺一不可(黃賓虹先生語)。至于繪畫的技法，嚴格說來，其掌握和運用是在“師古人”的階段(即臨摹階段)來完成，在“師造化”階段(即寫生階段)，則是對技法的進一步運用，使之更加成熟。總之，繪畫的技法習之不難。只要有恒心者，加以時日的練習，均能在一定程度上掌握，故在此文中不作詳論。山水畫寫生之難，是難在當畫者面對真山、真水、真性情之際，如何在掌握了繪畫技法的基礎上，通過筆墨來表達山水的內美和神韻，進而由畫面反映出畫者心境，達到融情于山水之間的藝術感染力。黃賓虹先生說：古人論畫謂“造化入畫，畫奪造化”，“奪”字最難。造化天地自然也，有形影常人可見，取之較易；造化有神有韻，此中內美，常人不可見。畫者能奪其神韻，才是真畫，徒取形影如案頭置盆景，非真畫也。所以，山水寫生不是以照景摹寫，簡單地再現山水為目的；而是強調畫者與對象之間的互化，而求心知。是畫者把自己的情感、認知、意念、思想等心境融入到筆端——寄情于筆、立意于心，寫山水于紙上，是融情于山水間的天意與人意合一的再組、再造，是宏觀性的天人交合的跡化。
　　既然山水寫生是畫者情感與山水內美之間探尋融合的最佳藝術表現形式，那么畫者如何在寫生中以“造化”為師，結合內心的感悟，融情于山水之間，來再現自然之美，繼而通過寫生作品來抒發自身的心境呢?這就要畫者首先具有“融情于山水之間”的認知基礎。這個基礎就是清初的大畫家石濤在他所著的《畫語錄》中提出的“蒙養”之道。“蒙養”出自《易經》，被石濤引用在山才畫理論中，并且發揮得淋漓盡致。“蒙”指“太古”時那個“太樸不散”的混沌世界，是無法的；“養”指“太樸一散”之后，自然界(蒙)中就孕育著生命力運動的法則了，是有法的；“蒙”與“養”的關系，這里可以再借用“無名，萬物之始；有名，萬物之母”來作補充說明：宇宙萬物自存在之時起本來是沒有名字、概念或寓意的。是客觀的“無”的狀態。直到人類的出現，宇宙萬物才有了名字、概念或寓意，是主觀的“有”的狀態。對人類而言，宇宙萬物有了“名”之后，才能成為我們認識的對象。“蒙養”之道就是強調宇宙萬物看似“無法”，實則處處隱含著生命力運動的統一性或共同性。所以，當我們在進行山水寫生時。要先審視山川之內美，在靜觀中探尋山川的生命力運動的統一性或共同性，這個統一性或共同性就是山川的本質——山川所獨有的內在的靈性與神韻。這一本質的概念和寓意是山川自身獨有的與人類共同賦予的，兩者缺一不可。所以，畫者在操筆運墨寫山水之前，要用“思其蒙”而“審其養”的思維，來認知被描繪對象本身所具有的潛在的生命力運動的根本法則，從中探尋山水的靈性與神韻，使之成為我們對“融情于山水之間”的認知基礎。這樣才能在接下來“師造化”中，尋求我們所追求的“心源”。“唯有看山入骨髓，才能寫山之真，才能心手相應，益臻化境”，否則“蒙養不濟，徒知山川之結列”。培養“蒙養之道”的源泉，就是“生活”。畫者只有深入到生活中去，置身于祖國的壯美河山之中，才能感悟“蒙養”之道，領略山川之本質。既然如此，我們就有必要再談一談“生活”。
　　生活是一切藝術的源泉，沒有生活原形或者現象就沒有藝術創作的源頭和靈感。對山水畫寫生而言，“生活”是強調大自然中萬物生命力運動形態的多樣性或差別性。其多樣性或差別性就是我們要在寫生之中，所需要了解和感悟“生活”的最基本方面。只有當我們深入到寫生地區后，才能真知灼見地了解當地的民俗民風、山川景物等這些千姿百態、變化萬千的活生生的感性存在物，并從中來感悟它們所獨有的情感和精神。作為畫者，如何才能使自己在“生活”中感悟到山水的情感與精神昵?山水畫寫生，不單單是“思其蒙”、“審其養”，更為重要的是在“行”中感受審美意境，學會思考和總結。古人在對山水本質的探尋和審美情感發掘中，常常把“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作為一種追求手段，以此來感悟山水的情感與精神。明代畫家董其昌在他所著的《畫禪室隨筆》中就論述了，要想感悟到山水中所含有的情感和精神，就要“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才能使畫者“胸中脫去塵濁，自然丘壑內營，立成鄄鄂”。“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所體現的哲學思想是“知行合一”。“讀萬卷書”是靜態的，是“師造化”的心源基礎，所指的是進行必要理論知識的學習，用來豐富自己的學問，能夠使我們在面對景物時情景交融，感受其中的藝術境界：但一味地讀萬卷書，只知在畫室里學習繪畫理論和臨摹古人畫作，閉門造車，那就成了讀死書和師古不化了。“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只有通過“行萬里路”這一親身體驗的方式，來補“讀萬卷書”之不足。“行萬里路”是動態的，是“登山臨水”，在實踐當中去檢驗所習得的理論知識能否聯系實際。只有這樣，才能使我們從生活中獲得所需的形象素材和陶冶情操，增長自己的知識和見識能力，開闊眼界。從而使自己習得的知識有梳理、更新、修正的過程，達到學以致用的目的。“讀萬卷書”和“行萬里路”是將知識與實踐有效結合起來的最佳手段，知行合一，格物致知，兩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當我們深入到寫生地區后，不能馬上就盲目地投入到寫生之中，而是要從急于動筆寫生的迫切心情跳出來，用理論結合實踐的求知心態來詳細了解當地的民風民俗，在與當地民眾共同生活中，來認知此一方山水是怎樣養育了此一方的人，用心感悟此一方山水所隱含的人文精神。這樣才能從中發現，人的性格和情感是如何間接地代表了山水的性格和情感。這種性格和情感的養成是在漫長的歲月中，由此地的山水潛移默化地帶給了在此地生活的人，并由此地的人在日常生活中在把這種性格和情感再現出來。只有通過這種“知行合一”的理性認知之后，才能使畫者個人的情感與山水相融，感性認知就此得以升華，從而才能使我們建立起“此山即我，我即此山，此水如我，我如此水”的山水融情觀。比如到太行山地區寫生，就必須要先了解太行山的基本情況和太行人的人文精神。太行山為褶皺斷塊山脈，許多地段形成了高大險峻的斷層巖壁，山勢雄奇壯美；山中多河流，河水流曲深澈，又有如簾似銀的瀑布，碧波蕩漾的深潭；峽谷毗連，刀削斧劈的懸崖，千姿百態的山石……這些獨特的地理環境，孕育了太行人的聰靈、堅忍、沉穩，形成了善良勇敢、吃苦耐勞、雄渾曠達的性格和精神。在日常生活中，民風淳樸厚重的太行人，又淋漓盡致地反襯出了太行山的性格和精神，是太行山的神韻的真實寫照。所以，我們只有深入生活，通過知行合一，用心靈來觀察自然和獨抒性靈，對山川“坐望苦不足”，才能在基本把握住山水神韻的基礎上，達到“山水我所有”的境地。
　　此外在寫生時的心境也是十分重要的，如心有雜念如潦草，就會使畫面浮躁、毫無情感。“萬物靜觀皆自得”，只有在寫生時排除雜念，才能先以“神會”，使畫者和山川由“物我”對立轉化為物我統一，讓自己內心的情感和山水的神韻在“物我”之間融合，形成情景交融、心物統一的審美意象；再思“落筆”，借助筆墨造型手段，隨筆一落，隨意一發，處處通情，處處醒透，處處脫塵，最終將對山水的審美意象，外化于紙面。“夫畫，貴乎思，思其一則心有所著而快，所以畫則精微之，入不可測矣(石濤語)”。故在對景寫生時，取決于畫者能否做到虛靜、專一，收心靜觀，集中精神。只有做到了“心不勞”而“思其一”，才能使審美諸心理因素能專一于藝術形象的孕育。黃賓虹先生也說：“作畫時須將心收起，勿使其如天馬行空；落筆之際應留得住墨，勿使其信筆涂鴉：縱游山水間，既要有天馬行空之勁，也要有老僧補衲之沉靜”。畫者在進行山水寫生時，不能坐下來就畫，要縱觀周遭景物，靜下心來觀察和感受之后再動筆。動筆之際要“三思而后行”，一思是寫山水之前有所思，此即構思。二思是筆筆有所思，此即筆無妄下。三思是邊思邊畫。此三思包含著“中的心源”的意思。故此在進行山水畫寫生時，畫者要先以神會，精思天蒙，進而7a9d9de3420adf8f6beac9f9d64e5c71b561a4e4be127707444640929a55f2f9經營山川步武、林木位置，即依據你對此山水的感知，在畫面的構圖和意境上有所思。凡動筆作畫之際，下筆必有所思。因為，山水畫離開了筆墨線條就無法表現出山川的形態和神氣。所以，要筆出有據。起筆要有鋒，轉筆要有波，筆放要留得住，筆收要提得起，有順有逆，法用循環，起承轉合，氣連貫之，始一筆，由一筆起，積千萬筆；行筆勿促迫，勿怠緩，勿陡削，勿散神，勿太舒。在揮毫用墨間，筆墨“氤氳”，隨筆一蕩，隨筆一發，筆隨心走，自成天蒙，借筆墨寫天地萬物。畫者不能被客觀景物束縛，對景作畫，要懂得“舍”字，追寫物狀，要懂得“取”字，周遭一切的山石、樹木、農舍、河流等都是在為你心中的山川服務。要根據畫面構圖和意境的需要有意識的剪裁取舍，方能使山靈之，水動之，林生之，造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再現山水之神韻。
　　山水畫寫生既是對山水自然的神韻描寫，又是畫者借山水抒發自身的心境和性格，是畫者情感與自然景物融為一體的再創作。故此，我們只有深入到生活中去，用生活的筆墨來“搜盡奇峰打草稿”，才能在祖國壯美的山河中吸取靈感，豐富自己的情感和知識，提高自己的人品道德與藝術修養，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藝術表現形式，將身心與大自然融為一體，來豐富自然之美的本質和意境，以達到融情于山水之間。從而使我們在寫生時對景有感，下筆有情，通過筆墨來表現自己對山水的情感認知，方能始得山水之神韻且出神入化的的寫生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