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電影《斷背山》被廣大的中國觀眾所熟知,安妮·普魯?shù)拿珠_始逐漸地映入中國讀者的眼簾。而在美國,安妮·普魯早已是一位響當當?shù)闹骷伊恕W詮?988年小說《心靈之歌及其他》獲得了“歐·亨利文學獎”之后,她的作品便被各種文學獎項所包圍,尤其是小說《船訊》(1993年)的發(fā)表,使她一舉囊括了普利策小說獎、美國全國圖書獎、《愛爾蘭時報》國際小說獎和《芝加哥論壇報》心園獎四項文學大獎,更加奠定了普魯在當代美國文壇的地位。
安妮·普魯擅長在特定的區(qū)域內(nèi)描述小人物的心靈之旅,讓讀者在他們身上去發(fā)現(xiàn)自己,得到鼓勵,從而尋找生活的真諦。《船訊》中的小人物名叫奎爾(Quoyle)。他出生于紐約,36歲之前,從未受過任何人的肯定,有過一次婚姻,卻是痛苦多于快樂。奎爾卑微地在一家報社當三流記者,報社老板隨意聘用或解雇他,工作極不穩(wěn)定。他只認識一對黑人情侶,他們肯和他做朋友,讓他感激涕零。而后,他的父母雙雙自殺,哥哥竟然不回來奔喪。幸好他的姑媽露面,帶著他和女兒返回了在紐芬蘭的祖居。于是,奎爾生命再生的探險旅行就從此開始了。在紐芬蘭這個生命更直接、荒涼而又美麗的邊陲地帶,在周圍那些粗獷質(zhì)樸、心地善良而又不乏風趣幽默的人們中間,奎爾逐漸擺脫相貌丑陋、婚姻失敗及過去家族所形成的巨大壓力,逐漸找到了自己的生活定位以及作為一個善良、平凡的人應(yīng)該享有的事業(yè)、愛情和人生的價值,他那已經(jīng)垮掉了的生活漸漸有了起色。
普魯以傳統(tǒng)的現(xiàn)實主義手法創(chuàng)作了《船訊》這部小說,書中諸多的象征與意象大膽新奇、無所不在,句子樸實無華、簡短有力,具有強烈的藝術(shù)感染力。尤其是她在主要人物奎爾的設(shè)計上,巧妙地運用了雙重象征的結(jié)合,即原型象征與人名寓意象征的雙線并行,更賦予了小說不同尋常的韻味,讓人讀后回味無窮。
主人公奎爾在小說中的原型象征是美國家喻戶曉的美國亞當。美國亞當是原型批評理論中原型象征的一個代表性人物,也是“美國夢”文學中的核心人物。原型批評是20世紀五六十年代流行于西方的一個十分重要的批評流派,其主要創(chuàng)始人是加拿大的諾思羅普·弗萊。弗萊指出:原型是一個象征,通常是一個意象,它在文學作品里反復出現(xiàn),足可被認作人們文學經(jīng)驗之總體的因素。經(jīng)過長期、反復使用的原型,便產(chǎn)生了鮮明的象征意義。它們一旦出現(xiàn)在文學作品里,便會使讀者受到強烈的感染。原型象征之物通常被分做兩種:一種原型是人類賴以生存或者與之斗爭的自然之物,比如:水象征創(chuàng)造的神秘性,太陽象征創(chuàng)造力、自然界里的法則等;另外一種原型就是幾種人類自身形象的原型母題,比如:永生原型、英雄原型等。美國亞當就屬于英雄原型分類當中的領(lǐng)悟者,即主人公要經(jīng)受難以忍受的考驗。其間,他由無知、稚嫩到諳通世事、思慮老成,變成社會群體中成熟的一員。領(lǐng)悟過程一般由三個階段組成,即被拋棄、轉(zhuǎn)變和領(lǐng)悟重生。
奎爾的人名象征更加寓意深刻,他的英文名字是英語coil的諧音,即繩索的意思。小說中第一章的前言是這樣說奎爾的,“奎爾:一圈繩索。佛得蘭盤是平面狀的一盤繩索,放在甲板上,需要時可在其上行走”。安妮·普魯用這種方式告訴讀者,奎爾就是繩索,它有纏繞的時候,有任人“在其上行走”的時候,當然也有被拉直,發(fā)揮巨大作用的時候。一圈繩索到底會成為什么樣子,關(guān)鍵還要看掌控繩索的人。奎爾在小說中已經(jīng)不單單是一個人名,更象征了主人公今后的命運,更給讀者帶來了不同凡響的深思。普魯在開篇就交代了奎爾人名的寓意,并就此開始了雙重象征雙線并行的人物描寫。
與以往的美國亞當英俊的形象所不同,安妮·普魯將奎爾設(shè)計成一個人到中年,相貌平平,甚至有些丑陋的模樣。奎爾的童年和少年時期便受盡了欺凌和折磨,就連他的哥哥也對他拳打腳踢。奎爾從小怕水,學不會游泳,父親從這一件事情上便看出了奎爾的失敗,對他極其失望。奎爾上過大學,有過婚姻。可不僅他的大學生活以途中被勒令退學而告終,他的婚姻的幸福時光也僅僅維持了一個月。妻子佩特爾婚后一個月就開始朝三暮四,最后竟然把兩個女兒賣掉,在與情夫私奔時死于車禍。奎爾在警方的幫助下找回了女兒,但對死去的妻子仍然一往情深、不能忘懷。在事業(yè)上,他不斷地失業(yè),又不斷地找工作。他做過糖果批發(fā)、夜班伙計以及時常被解雇的三流記者。正當他的事業(yè)、生活和愛情已然一團糟的時候,他的父母又雙雙自殺,哥哥竟然不理不睬。此時的奎爾,無依無靠,猶如一團纏繞在一起的爛繩索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不知如何是好。他已經(jīng)被社會、被家庭徹底地拋棄了。主人公經(jīng)歷了作為美國亞當領(lǐng)悟過程的第一階段。萬般無奈之下,奎爾跟隨姑媽回到了家鄉(xiāng)紐芬蘭,他這團理不清的繩索開始被重新打理,他的轉(zhuǎn)變階段也就此開始了。
紐芬蘭氣候險惡,以特有的方式歡迎了奎爾一家。普魯把她的人物無情地置于自然和社會的逆境中要他們在戰(zhàn)勝自然的過程中戰(zhàn)勝自身的弱點,在戰(zhàn)勝自身弱點的過程中戰(zhàn)勝自然,從而獲得人生幸福的權(quán)利。以奎爾前半生的窩囊,能否在這種極地地區(qū)生活下去,奎爾自己剛開始也不知道。不論是事業(yè)上,還是生活與家庭方面,他首先面對的是要戰(zhàn)勝自己。
奎爾勉強來到《跛足鳥報》報社,負責船舶動態(tài)及車禍新聞。他戰(zhàn)勝自己的斗爭就從這里開始了。由于佩塔爾的死亡,奎爾懼怕車禍,然而報社主編杰克偏偏要求他每周必須報道一次車禍,靠著這種冥冥之中幫助奎爾走出過去的力量,奎爾慢慢地習慣了寫新聞報道,而且“思路像水一樣流淌,他飛快地打著。他感覺寫得很順手”。他敢于報道車禍,敢于在工作上發(fā)表自己的看法,而且得到了認可,“活了三十六年,這是頭一次有人說他做對了”。他還敢發(fā)脾氣了,驚得他的同事目瞪口呆,“奎爾,我還真不知道你那鍋爐里有壓力這么大的蒸汽”。他開始寫污染,寫石油泄露,也開始為社區(qū)、為社會著想了,奎爾成熟起來了,他事業(yè)上的繩子理順了。
隨著奎爾的工作的穩(wěn)定,他的生活也發(fā)生了改變,逐漸趨于安定。他學會了在風浪中駕船,學會了在滂沱大雨中開車,克服了對水的恐懼,愛上了大海;他還認識了孤身撫養(yǎng)弱智兒子的寡婦韋葦,自己在潛意識里無數(shù)次和佩塔爾做過比較之后,他擺脫了自卑,意識到自己對佩塔爾的愛是畸形的,看清了佩塔爾根本不是一個好女人。這時候,他才踏實地獲得了“真正的紐芬蘭的一吻,混合著海豹肉餡餅糕氣息的吻”。除此之外,奎爾還要面對沒有想到的家庭問題。他一直對他的姑媽并不了解,然而在由姑媽出錢對父母祖居舊屋重新翻建的過程中,奎爾的心靈經(jīng)歷了一場比外在命運更為詭異的歷險。他了解了他的家族作為海盜的丑惡過去,父親對姑媽所犯下的罪惡,這一些都如繩子抽在他的身上。然而,對生活的熱愛、對兩個女兒和姑媽的責任,以及朋友的支持、小鎮(zhèn)居民熱情友好的幫助,使奎爾正視了他的人生之旅。他擺脫了巨大的精神壓力,融入到了小鎮(zhèn)這個群體中去。奎爾完成了他作為美國亞當?shù)霓D(zhuǎn)變階段,而他這根繩索也逐漸地被理順,發(fā)揮出他應(yīng)有的作用。
在小說的最后,奎爾和小鎮(zhèn)的朋友們一起喝酒,釋放自己、遺忘痛苦,解開了自己這條繩索上的每一個舊繩結(jié),重新系上自己的愛情結(jié)、親人結(jié)和朋友結(jié)。而且他能夠正視他的身體,他已經(jīng)不覺得自己難看,而是渾身“充滿了力量”之美。他不再是“一盤繩索”,而是成了掌握自己這條繩索的人。美國亞當重生了。奎爾在決定跟隨姑媽返回故鄉(xiāng)的時候,就已經(jīng)決定了他將走上一條自我尋找和自我重新發(fā)現(xiàn)的。在紐芬蘭這塊嚴峻的土地上,他能夠戰(zhàn)勝自然、生活、家族與命運帶給他的各種挑戰(zhàn),尋找到真正的自我,說明他已經(jīng)把他這圈繩索整理清楚,成為掌握自己命運的人。作者給予了像平凡的奎爾一樣的人,能在世界上過屬于自己的一份有意義生活的希望。
《船訊》這部小說描寫的是一個典型的小人物的故事,它沒有大起大落的故事情節(jié),也沒有浪漫溫柔的俊男靚女,更沒有讓人震撼的驚天偉績,而且乍一讀起來給人支離破碎的感覺,然而仔細品來卻覺著回味無窮,它所帶給讀者的是實實在在的心靈的體驗和感悟。普魯充分利用她擅長描寫特定地區(qū)來刻畫人物的寫作特點,把小說的背景放到了氣候嚴酷、大自然奇特的偏遠地區(qū)紐芬蘭。人在這里,要學會適應(yīng)環(huán)境,要會游泳、會駕船、會在滂沱大雨中開車,總之,不是生活的勇者是無法在這里生存下去的。主人公奎爾雖然平凡,但我們不得不承認他是生活的勇者,他在這個極地嚴寒之地尋找到了自我,這正是美國人所崇拜的美國亞當?shù)牡湫托蜗蟆F蒸斀杩鼱柕墓适赂嬖V人們這樣一個道理:平凡的人也都有著閃光的心靈,他們也在奮斗著獲取生命的價值,在經(jīng)歷痛苦的自我認識之路之后,他們會找準自己在生活和社會中的價值和位置,使生命閃耀出火花。
除了奎爾的雙重象征使用以外,幾乎小說中的所有人物都被用以此手法,比如:奎爾姑媽的原型象征的是大地母親,她的人名象征是印度神話中的火神。在眾多的作者早已摒棄了象征這種古老的寫作手法的時候,安妮·普魯卻賦予了這種手法新的含義。原型象征與人名寓意象征的完美結(jié)合,如催化劑一般,讓讀者在小說中親臨其境般地感受到了一群平凡男女為尋求自身生存的價值所作出的生生不息的努力,使得這部小說熠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