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進入社會大熔爐之前,慈母嚴父和為人師表恰恰最應該給予學子們足以照耀一生的光亮,能夠讓他們在未來無數次的妥協和深深失望之時還堅守必要的清明,知道理想的美好和現實的底線
今年的大學畢業生有福了,因為他們離開校門之際,受到了往日高不可攀的校長們親切的祝福。以華中科技大學校長李培根始,復旦大學校長楊玉良、南開大學校長饒子和、重慶大學校長李曉紅以及最為著名的北京大學校長周其鳳、清華大學校長顧秉林,校長們競相在畢業典禮上用學生喜聞樂見的語言,發表或熱情洋溢或貼心窩子的講話。他們的發言,顛覆了我們對大學校長一口官話、套話的固有印象。應該說,這是一個可喜的改變。
然而,看過幾位校長的演講稿,還是感到有不少美中不足之處。校長們大多用一連串的排比句替那些即將離開校園的學生列舉這四年與祖國、學校齊成長的故事,奧運歡呼、汶川捐款,還有玉樹、世博和六十大慶,以及校園的綠化新張、教授的德才兼備、食堂操場、獎杯累累,似乎非此不足以體現與學生的共命運;讓人耳目一新的是網絡語言的大面積使用,幾乎每位校長都在演講稿里塞進幾句網絡流行詞匯或者句式,似乎非此不足以展示與學生的同呼吸;另外,校長們還熱衷于語重心長地以自己的成功經驗向孩子們傳授走上社會后的生存之道:少對領導說不,多回到現實,不要只埋頭苦干,還要高調表現,向杜拉拉升職記學習職場升遷的金玉良言比比皆是。這該是一位名牌大學校長給這些年輕人的臨別箴言嗎?這該是我們的大學人文教育希望一代代學子傳承的精神嗎?
人們把大學稱為象牙塔,因為它象征著對真理的追求和對理想的堅守,代表著一種在險惡現實之外的美好。任何國家的大學,都應該是這個國家的精神脊梁,如同曾任浙江大學校長的竺可楨在戰時西遷途中對學生所說,“亂世道德墮落,歷史上均是,但大學猶如海上燈塔”。對于進入社會前最后的系統教育之地,大學應該讓即將“走入現實”的新一代年輕人明白這個社會所寄予的厚望:先天的稟賦和后天的教育是讓他們不僅為自己,更要為身邊的世界創造價值。這至關重要,不管以后經歷什么,自愿的或者被迫的放棄什么,都要始終記住人文教育所傳承的最寶貴的東西。
在古老的中國,每個孩童啟蒙時都要向孔夫子的畫像行禮,這意味著從他讀圣賢書的第一天起,就承續著這樣的使命: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他因此不再是一個單獨的人,更是一顆種子。今天的中國,功利色彩尤重,學生走上社會之后,丑陋的污染時時可以提供“教導”——每個時代、每個社會,都有它好的一面,也有它壞的一面,或者更殘酷的說,每個人都會做好事,也都會做壞事。衡量教育的價值,不僅在它培養出的人在好的時候有多么好,還在于做壞事的時候不做什么。也就是說,我們必須知道好的東西是什么——即使我們做不到,我們必須知道底線是什么——即便選擇了做惡都不能沖破的最低標準。這兩點,是教育者為每個人樹立的燈塔和打下的枷鎖,讓他們未來遇到再大的風雨都能夠堅守,終其一生。
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這個社會還有著太多的錯位。父母被認為應該像朋友一樣對待孩子,教師被認為應該像老板一樣培養學生,班主任像公安,校長像官員,連學生干部都被要求在小本本上記下誰違反課堂紀律然后向老師告密孩子們會有無數的朋友,他們長大后會遇到無數的上級領導,他們也有的是機會低頭忍受、和光同塵。在進入這個大熔爐之前,慈母嚴父和為人師表恰恰最應該給予他們足以照耀一生的光亮,能夠讓他們在無數次的妥協和深深失望之時還保留必要的清明。就像歌德筆下與魔鬼同行的浮士德一樣,魔鬼拼命引誘他“惡”的一面膨脹,但浮士德終究有某種本能去堅守“善”的一面。這或許很迂腐,但總得有人做這迂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