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漢旺的勞模們

4月27日，2010年全國勞動模范和先進工作者表彰大會在北京人民大會堂隆重舉行，國家主席胡錦濤在會上發(fā)表重要講話。他強調(diào)，我們一定要在全社會大力弘揚勞模精神，用勞模的先進事跡感召人民群眾，用勞模的優(yōu)秀品質(zhì)引領社會風尚，在全社會進一步形成崇尚勞模、學習勞模、爭當勞模、關愛勞模的良好氛圍。

今天的勞動模范早已不是粗放型的產(chǎn)業(yè)工人，而是“知識型工人”、“專家型工人”、“創(chuàng)新型工人”。在今年評出的全國勞模中，專科及以上人員占勞模總數(shù)的75%，具有高級職稱的勞模有1080名。

“勞模這個引領工人階級的隊伍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雖然精神內(nèi)涵始終是一樣的，但是新時代的勞模，必須適應工業(yè)現(xiàn)代化進程的需求。”中國機冶建材工會副主席對《商務周刊》說。

勞模并不僅僅是勞動的模范，他們同時也是新生代工人們的奮斗標桿。在這個轉型時代，似乎唯一的奮斗標桿是那些白手起家通過個人奮斗功成名就的企業(yè)家，但實事求是的講，絕大部分工人沒有這樣的可能，他們甚至一輩子不會有一張屬于自己的辦公桌。那么，他們是否可以通過不斷提升自己的生產(chǎn)技能，成為受人尊敬的、收入可與白領相比的優(yōu)秀藍領?

因此，我們決定報道一群受到尊敬的勞模的故事。

兩年前，汶川大地震發(fā)生后，他們從五湖四海，匯集到已成廢墟的四川綿竹市漢旺鎮(zhèn)，幫助中國發(fā)電設備制造三強之一的東方電氣集團，從巨大的破壞中自我拯救和重建。

這不僅是一個值得贊頌的抗震救災故事，我們更為看重的是，從這些人身上，中國的億萬工人能夠看到成長的希望，看到自己值得期許的未來。

全總勞模技術服務隊隊員名單

李斌上海電氣液壓泵公司總工藝師、全國勞模

潘春勝一汽轎車公司高級工程師、全國勞模

付捷北京機電院高技術股份有限公司數(shù)控二部

副經(jīng)理

劉景北京機電院高技術股份有限公司數(shù)控一部

副經(jīng)理

方建龍上海電氣李斌技師學院辦公室主任

王吉林上海電氣電機學院數(shù)控實訓教研室主任

王昌偉沈陽機床股份有限公司鉆鏜床工程師

李晶峰齊重數(shù)控裝備股份有限公司裝配二廠技師

高波齊二機床有限公司高級技師

藏洪亮齊二機床有限公司高級技師

梁濤齊二機床有限公司高級技師

趙波齊二機床有限公司高級技師

李黃璽一汽鑄造公司維修電工、高級技師、一汽

高級專家、全國勞模

李凱軍一汽鑄造公司工具鉗工、高級技師、一汽

高級專家、全國勞模

革非武漢重型機床集團公司技術中心副主任、

高級工程師、享受國家政府特殊津貼、武

漢市勞模

徐志勇武漢重型機床集團公司高級技師、裝備

鉗工

蔣曉桂林機床股份有限公司高級工程師

王德華桂林機床股份有限公司工程師

張立臣一汽客車公司焊接高級技師、一汽高級

專家、長春市勞模

劉國山一汽技術中心焊接室主任、高級工程師、

一汽高級專家

李登文一汽轎車公司長齒廠高級工程師、數(shù)控

設備維修專家

展寶丞一汽大眾公司數(shù)控設備維修技師

孫少權一汽嘉信公司技術部部長、熱處理專家

莊稼稔一汽嘉信公司一車間工長、熱處理專家

齊嵩宇一汽轎車公司焊接車間焊接監(jiān)控工

李闖一汽大眾公司激光焊接維修師

楊建華沈陽鼓風機集團公司工人、國家科技進步

二等獎獲得者、全國勞模

何武東風汽車專用設備廠裝備部副部長

汪立明東風汽車公司維修電工技師

張云平昆明機床有限公司機械維修工

陳應明昆明機床有限公司電器維修工

葉寶亭武鋼機制公司鉗工技師、武漢市鉗工狀元

楊杰武鋼機制公司電工技師、武漢市電工技術

狀元

段董潔 (太鋼)山西百一機械公司高級電工

劉懷永 (太鋼)山西百一機械公司鉗工技師

趙喜軍酒鋼集團檢修工程公司電氣高級技師

王榮凱酒鋼集團機制公司維修鉗工技師

李穎酒鋼集團機制公司維修電工技師

葉鳴剛上海新建重型機械公司電氣工程師

章治平上海新建重型機械公司機修技師

李健大連起重集團高級鉚工

高亮興大連起重集團技師鉗工

朱峰良沈陽液壓機廠高級技師

金連聲中國機冶建材工會技協(xié)辦主任

邊杰光全總經(jīng)濟技術部技協(xié)處處長

汪東全總經(jīng)濟技術部技協(xié)處調(diào)研員

姜文良工人日報企業(yè)周刊部主任

楊兆敏工人日報社記者部主任編輯、副

主任

于宛尼工人日報記者

秦川機床工具集團及陜西省總工會赴東汽技術服務隊隊員名單

徐本琴秦川機床工具集團工會副主席、

漢江工具有限責任公司工會主席

王少康陜西秦川機床工具集團有限公司鉗工

張放陜西秦川機床工具集團有限公司鉗工

李亞輝陜西秦川機床工具集團有限公司電工

陳金敏陜西秦川機床工具集團有限公司電工

劉建成陜西秦川機床工具集團有限公司電工

李樹林陜西秦川機床工具集團有限公司鉗工

譚陜西秦川機床工具集團有限公司電工

李勇陜西秦川機床工具集團有限公司電工

尹建國陜西秦川機床工具集團有限公司鉗工

李偉陜西秦川機床工具集團有限公司鉗工

趙小明陜西秦川機床工具集團有限公司鉗工

杜新科陜西秦川機床工具集團有限公司電工

吳立常陜西秦川機床工具集團有限公司公司干部

楊文閣陜西秦川機床工具集團有限公司政工師

王小洲陜西秦川機床工具集團有限公司司機

魏江峰中冶陜壓重工設備有限公司鉗工

朱漢博中冶陜壓重工設備有限公司電工

白德科陜鼓集團鉗工

郭志偉陜鼓集團鉗工

張東濤陜鼓集團電工

李立杰陜鼓集團電工

劉維平陜鼓西儀電工

呂文秦陜鼓西儀鉗工

張以超陜西北人鉗工

方勇陜西北人電工

5月的漢旺鎮(zhèn)，被地震撕裂的大地已是蔥綠掩映。可龍門山下，綿遠河畔，那停擺的時鐘，坍圮的廠房，以及半山腰巨大的墳冢，仍然提醒著人們兩年前這里曾發(fā)生了怎樣一場悲劇:山腳下那個綿延十里的美麗東汽頃刻間坍塌，人們被埋進廢墟，暗無天日。

5月12日，汶川大地震兩周年，已經(jīng)搬遷到德陽的東方電氣集團東方汽輪機有限公司組織員工重回漢旺老廠遺址，來時的車上大家還有說有笑，一下車，眼前的一切讓每一個人瞬間肅穆沉重。

他們來祭拜長眠于此的同事、家人，告訴他們，三年重建新基地的任務在兩年里就完成投產(chǎn)。德陽的高新技術產(chǎn)業(yè)園區(qū)里，占地2600畝的東汽新工廠是目前全球最大的汽輪機生產(chǎn)基地。

兩年時間已經(jīng)讓生者容顏大變。最初，他們幾乎不眠不休，后來很長一段時間他們每周工作6天，每天工作9小時。長期的勞累，其中有些人消瘦了，也有人奇怪的胖了很多。

那場特大地震，毀滅了東汽漢旺基地80%的廠房和2200多臺設備，直接經(jīng)濟損失高達27億多元。但震后第8天，東汽災后第一批產(chǎn)品就起運出廠;震后1個月，大部分關鍵設備恢復運轉，總體產(chǎn)能恢復到震前50%以上;震后半年，完成108億元的產(chǎn)值。2009年，東汽實現(xiàn)工業(yè)總產(chǎn)值167億元，完成產(chǎn)品產(chǎn)量2900萬千瓦，產(chǎn)出風電機組1331臺，創(chuàng)下歷史最高水平;完成新基地建設66萬平方米，19座立體廠房拔地而起并全部投入生產(chǎn);搬遷、安裝設備2300臺，超過計劃目標238%。

國家主席胡錦濤視察時，稱贊東汽“泰山壓頂不彎腰”;地震發(fā)生后不到24小時，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就來到東汽，其后又4次赴東汽視察，并親自為東汽新基地竣工投產(chǎn)題詞。

“這兩年中，很多東西支撐著我們的頑強精神。”東方汽輪機有限公司黨委副書記、工會主席朱賢濱回憶說。

在自毀滅中重建的日以繼夜里，東汽人不會忘記，有這樣一支隊伍，來自北京、上海、長春、齊齊哈爾、沈陽、大連、寶雞、渭南、西安、酒泉、十堰、武漢、桂林、太原、昆明……他們是這個國家最優(yōu)秀的工人技師，他們參與了這場與時間賽跑的拯救。

東汽告急

兩年前的5月12日下午，東方汽輪機有限公司總機械師王志明從德陽主機二分廠趕回漢旺基地，眼前的情景讓他終身難忘，淚水涌了出來。身高1米9的王志明還保留著東北人的豪爽性格，他的父母是第一代東汽員工，當年從哈爾濱來到四川建設三線企業(yè)。

“東汽完了!”他記得自己當時一遍遍的重復這句話。

漢旺鎮(zhèn)距離震中不到30公里，與汶川僅一山之隔，東汽40多年在這里建設起來的工廠頃刻間被摧毀，廠房、家屬區(qū)成片坍塌，308名職工和家屬遇難，1400余人被廢墟埋壓，2200多臺設備損毀。

5月13日中午，國務院總理溫家寶來到東汽葉片分廠。葉片分廠是東汽最核心的生產(chǎn)基地，昂貴的數(shù)控機床埋在廢墟中。由于地震發(fā)生時所有機床都處于緊張的工作狀態(tài)，機床卡具上卡著巨大的葉片高速運轉，被一起從幾米乃至十幾米的機床上甩出。

面對從吉普車上走下的溫家寶總理，東汽總經(jīng)理張志英在做情況匯報時，提到公司損失慘重，可能不能完成訂單。總理打斷了他，說:“災情很嚴重，但東汽只要有人在，只要有自己的一雙手，就能把東汽重新建起來。”

地震發(fā)生后，漢旺鎮(zhèn)政府幾近癱瘓，東汽第一時間成立抗震救災指揮部和自救隊，調(diào)集所有交通工具，在震后10多個小時的時間里，把8000多名老人、婦女、兒童和當?shù)厝罕娹D移到40公里之外的安全地帶，并搭建了20多個臨時居住點，安置13200余名受災群眾。

職工和群眾都安置好了，5月17日，在德陽受損較輕的主機二分廠率先恢復生產(chǎn)。王志明又趕回漢旺，開始指揮搶修設備。東汽很快在幾十里外的中江縣租了塊地，作為臨時的設備修復中心，把受損最嚴重的30多臺設備拉過去維修。其他的上千臺設備，也要轉移到德陽進行重新安裝，其中關鍵設備就有200多臺。但是，逐漸恢復生產(chǎn)的重型分廠、主機四分廠、透平事業(yè)部，維修人員要保生產(chǎn)，能夠抽調(diào)出來進行維修安裝的只有100多名維修技師。王志明心急如焚。

朱賢濱立即就想到向全總求援。“工會任何時候都是圍繞企業(yè)生產(chǎn)經(jīng)營開展工作，今天東汽有難，工會在做好職工安置安撫的同時，要立即向全國總工會匯報公司設備受損情況，請求全總號召全國各機械設備制造企業(yè)對東汽進行技術援助，重點幫助東汽的設備修復和安裝調(diào)試。”他說，“我們2000多臺機床受損對東汽來說是大事，可對全國上百家上千家企業(yè)來說不是大事。”

5月18日，東汽向全總打報告請求援助。

事實上，萬里之外的一群人也和他們想到了一塊。

大地震發(fā)生后，5月13日，中央政治局委員、人大副委員長、中華全國總工會主席王兆國一早就專程來到全國總工會機關，對全總和各級工會組織抗震救災工作提出明確要求。當天，全總發(fā)出關于全力做好抗震救災工作的緊急通知，并再次向災區(qū)緊急撥款850萬元救災慰問金。

地震當天，時任中華全國總工會副主席、書記處第一書記孫春蘭正在歐洲訪問。地震發(fā)生后，孫春蘭第一時間通過電話部署全總抗震救災工作，并決定提前回國。隨行的中國機冶建材工會主席劉海華回京后也立即召開會議研究抗震救災方案。

5月14日，為災區(qū)工會和職工捐款活動全面開展。在全總的積極組織下，截至當天下午5時，全國各級工會和企事業(yè)已向災區(qū)工會和職工捐款總計4220萬元。

捐款之外，另一個可以做的工作是聯(lián)系系統(tǒng)內(nèi)企業(yè)，了解企業(yè)受災程度和職工的傷亡情況。機冶建材工會領導要求，盡快了解系統(tǒng)內(nèi)企業(yè)受損情況，工會機械工作部部長王建和和技協(xié)辦主任金連聲打電話給各四川企業(yè)工會。大多數(shù)企業(yè)很快就聯(lián)系上了，唯獨東汽工會始終打不通電話，金連聲又給東汽工會的兩位干事發(fā)了短信。

兩天后，金連聲終于收到了東汽工會的短信回復:截止5月15日，東汽直接損失達70億—80億元，間接損失達100億元以上……震后:東汽廠房垮塌80%，家屬區(qū)60%以上……已證實死亡人數(shù)170人以上，失蹤人員700人以上，5月12日地震當天已運出漢旺傷者上千人。機冶建材工會立即將東汽的受災情況向全總做了匯報。

5月15日，機冶建材工會給東方汽輪機工會并全體職工發(fā)出慰問信，這是東汽收到的第一封慰問信，信中表示:“已將你們的災情及時向全總書記處緊急報告，爭取使你們獲得工會的最大的援助。”

5月16日上午，中華全國總工會召開書記處會議，研究部署全國各級工會支援災區(qū)抗震救災。孫春蘭主持會議并講話，要求把支援災區(qū)抗震救災作為當前工會工作的首要任務，發(fā)揚“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的精神，以實際行動為支援抗震救災貢獻力量。

實際行動的重要組成部分，就是全總針對災區(qū)的幫扶計劃，包括資金幫扶、物質(zhì)幫扶、技術幫扶、生活幫扶、就業(yè)幫扶、文化幫扶等十大幫扶行動。接到東汽的援助請求，中國機冶建材工會馬上向全總書記處做了匯報，很快就得到全總的認可和批復，將向東汽派遣勞模服務隊納入全總的技術幫扶行動，并將工作落實給全總經(jīng)濟技術部和機冶建材工會。

到東汽去

6月2日，中國機冶建材工會全國委員會常委會正式?jīng)Q定，動員全國機械冶金建材系統(tǒng)企業(yè)和職工，對東汽恢復生產(chǎn)、重建家園開展對口幫扶活動，以部分機械冶金建材大型企業(yè)為基礎，動員行業(yè)的全國勞動模范、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技術能手參加。

“企業(yè)特別踴躍，很多單位立即召開會議，確定救援隊的名單。”金連聲回憶說，幾天內(nèi)他就收到了20多個單位傳真回來的名單，“很多企業(yè)是工會主席或副主席親自領隊，200多名報名者幾乎涵蓋了機冶建材企業(yè)的所有工種。”

6月14日，劉海華率隊奔赴東汽，商討幫扶的具體安排，了解技術幫扶的具體需求。

東汽主要提出了兩點要求:第一，多派一些對口的設備維修人員，像鉗工、電工、機械維修工等;第二，稍晚些過來。“當時我們正忙著搭建臨時的板房和帳篷，所以希望等職工安置工作完成后服務隊再過來。”東汽工會經(jīng)濟技術部主任郭勇回憶說。

“所以我們就覺得不能大胡嚕去了，而是按照東汽的要求，優(yōu)先安排損壞設備的機床生產(chǎn)廠家去東汽參加搶修。”金連聲回憶說，從這時起，他開始聯(lián)系企業(yè)確定名單，此后三批服務隊都是由他帶隊。

第一批的12人名單很快確定下來，主要來自齊重數(shù)控裝備股份有限公司和北京機電研究院高技術股份有限公司，這兩個廠家是東汽方面指定的。隊長由上海電氣液壓泵公司總工藝師李斌擔任，副隊長是一汽轎車公司高級工程師潘春勝，都是著名的全國勞模。10名隊員包括上海電氣李斌技師學院辦公室主任、經(jīng)濟師方建龍，上海電氣電機學院數(shù)控實訓教研室主任、高級技師王吉林，北京機電研究院數(shù)控部副經(jīng)理、高級工程師付捷，北京機電研究院數(shù)控部副經(jīng)理、高級工程師劉景，沈陽機床股份公司服務室副主任、鉆鏜床工程師王昌偉，齊重數(shù)控裝備股份有限公司(齊一機)裝配二廠工段長李晶峰，以及來自齊二機床有限有限公司的4名高級技師高波、藏洪亮、梁濤、趙波，他們4人在地震之前就曾在東汽安裝調(diào)試自己企業(yè)生產(chǎn)的設備。

“‘抗震救災、重建家園’工人先鋒號”和“勞模技術服務隊李斌分隊”隊旗也做好了。金連聲解釋說，“工人先鋒號”由王兆國主席親自題字，全國勞模擔任隊長，則是機冶建材工會和全總經(jīng)濟技術部按全總領導的要求商定的，“每批隊長都由全國勞模擔任，發(fā)揮勞模的先鋒模范作用”。

6月24日，首批勞模技術服務隊人員名單和到達四川的時間通過郵件發(fā)往東汽工會。6月26日，隊員們集中到北京參加啟程儀式。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中華全國總工會主席王兆國為服務隊授旗，孫春蘭主持了這個有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張榕明和喬傳秀、徐振寰、孫寶樹、徐德明等當時在京的所有全總領導參加的高規(guī)格儀式。當天中午，第一支勞模突擊隊乘坐晚點一個多小時的K117次列車奔赴漢旺。

鮮花與疑問

李斌是改革開放后“具有象征意義”的人物之一，中共中央宣傳部、中華全國總工會、上海市委都曾先后發(fā)出通知，號召廣大職工向李斌學習。他有數(shù)不清的頭銜:十一屆全國人大代表、黨的十六大、十七大代表，曾兩次榮獲“全國勞模”稱號、3次榮獲“上海市勞模”稱號，以及機械工業(yè)部全國機械職工技術改進創(chuàng)新標兵、全國十大杰出工人、中華技能大獎、全國技能比賽金獎、上海市杰出技術能手、上海工業(yè)十大工人標兵等等。與此同時，這位全國首屈一指的數(shù)控和液壓技術專家如今是上海電氣液壓泵公司的總工藝師。

李斌看上去十分靦腆，面對不熟悉的人惜字如金，但心細如發(fā)。接到馳援東汽的通知后，他意識到這項工作的重要性，雖然只有短短幾天的準備時間，李斌還是上網(wǎng)查閱了東汽的各種公開信息，并準備了相應的技術資料。

在李斌準備啟程的同時，潘春勝也接到了一汽集團工會的通知。他趕緊問了問需要帶什么工具。作為一汽轎車公司數(shù)控機床維修高級工程師，平時不需要自己動手的潘春勝出去買了一套電工維修工具。

無論多忙，潘春勝總是笑呵呵的。幾乎所有和他認識的人都異口同聲的說，潘師傅是個好人。簡而言之，潘師傅的特長也是維修數(shù)控機床。他從1986年就開始調(diào)試、維護各種數(shù)控機床。考慮到潘師傅年紀大了，工會決定為他派一個助手一起去漢旺，但是他立即拒絕了:“當時我在電視上看到，那邊余震不斷，而且可能會有疫情。”

由于109隧道阻塞，K117次一路顛簸了36個小時。27日晚，火車終于停靠成都站，四川省總工會、省機電冶煤工會的領導和專程從德陽趕來的東方汽輪機公司工會主席朱賢濱、東汽總機械師王志明等到站臺迎接，拉起了一幅20米長的歡迎標語。

6月28日，進入現(xiàn)場后，齊重的一臺設備難題開始考驗東汽對勞模隊員的信任。

地震前，東汽主機二分廠購置了一臺齊重的HT420×150/300L-NC數(shù)控重型臥式車床，隊員們和東汽員工都稱之為“四米二臥車”。它可車削最大直徑4.2米、長22米、重300噸的大型工件。這是國內(nèi)自主研制的第一臺這個量級的重型數(shù)控臥車，也是東汽第一次從國內(nèi)采購這樣的大型設備。

因為要貨較急，該設備沒有經(jīng)總裝試車就直接運到東汽現(xiàn)場安裝。由于地震影響，以及刀架結構的設計改動等因素，齊重的3位裝配師傅和機修分廠的技師折騰了很多天，但還存在床頭箱主軸跳動的問題。雙方工程師的情緒都很大。王志明在會上首先就向作為齊重的李晶峰指出這個問題。李覺得很冤，“我是作為勞模隊員來的，怎么沖我來了，但是設備是自家公司設計制造的，安裝不好也無法交貨”。

其實，感受到壓力的不只李晶峰一個人。王志明毫不掩飾自己對“勞模”這個時候來到東汽作用的疑問。“當時的情況也確實不太好安排，因為我們一方面要組織生產(chǎn)，同時還要安排接待，而且第一批人只來一周，工作是連續(xù)的，一周時間也干不了什么。”王志明后來對記者解釋說。

當晚，所有勞模隊員集中起來連夜討論。“是騾子是馬得拉出來蹓蹓。技術人員之間不會因為你名氣大就服你，得讓他看到你的本事。”隨行的《工人日報》記者姜文良回憶說。

果然，第二天情況就有所改變。

“今天我們和勞模隊要搞一個疑難技術問題分析會，你也來聽聽，帶著問題來啊。”王志明拍著手下一個技師的肩膀說，“就怕他們回答不了啊。”一句玩笑話。

在機修車間的這個疑難雜癥會診會上，東汽的技術人員既講了眼下的故障設備，也提出了他們臨時征集的許多日常技術難題。聽完后，李斌提出了他自己推斷的可能原因，后來又細致傳授了液壓泵維修注意事項。

來到現(xiàn)場后，基本上李斌推斷的原因都一一得到了驗證。“通過這次會診取得了東汽技術人員的初步信任。”姜文良說，“大家開始說李斌不是徒有虛名，總算消除了部分誤會。”

整個勞模服務隊幫扶工作快結束時，金連聲突然聽說李斌當時生病剛出院不久，身體還沒完全恢復。

一個好技工

回憶起當時的情景，王志明說:“全國勞模來我們工廠，我希望他們能把自己的工作經(jīng)驗最閃光點傳授給我們，他們確實毫無保留。”

讓王志明最頭大的是一臺德國進口的離子氮化爐。原本這臺熱處理設備5月13日交付，沒等使用就被埋在廢墟里。東汽把它從漢旺運回德陽基地，重新安裝后就一直不能正常運轉。王希望這些勞模能給“會診”一下，盡管他們都不是熱處理專家。

齊重的專家在修自己的設備，主軸跳動的問題還是沒有找到。

第二天，突然機床控制系統(tǒng)又顯示信號錯誤，車間里氣氛再度緊張，雙方工程師互相埋怨。潘春勝正好到了現(xiàn)場，見氣氛不對就立即爬上操作臺，檢查了開關和電腦，結果發(fā)現(xiàn)是連接線接錯了。

齊二機床的4個技師也有些窩火。地震前他們就在漢旺調(diào)試設備，工作一直沒有完成。“地震發(fā)生后，我們回齊齊哈爾報了個平安，立馬又都趕回來了。”至今仍在德陽工作的齊二機床高級技師藏洪亮說，“當時家里人不讓走，我就騙他們說不去四川，是去湖南。”

潘春勝不但擅長修設備，還很會調(diào)解矛盾，他出去給大家買來了冷飲。

另一臺意大利進口的大型立式車床，地震后出現(xiàn)加工誤差，潘春勝正在檢測時，從瑞士來的工程師趕到了，潘師傅立即將工作交給他。但是，對方卻怎么也找不到問題。“Check here，”潘春勝告訴他。

實際上，東汽的擔心也是有道理的。一汽生產(chǎn)的卡車最長也不過10米，但是東汽生產(chǎn)的風電設備，光是葉片就長達數(shù)十米。“我們到那兒一看，確實兩邊用的設備不一樣。”潘春勝說，東汽的立車幾米高，“開關都在操作臺上，下面根本看不到”。

但是在潘春勝看來，機床的原理都是一樣的，而且一汽從20多年前就已經(jīng)開始使用數(shù)據(jù)設備，是國內(nèi)最早引進國外數(shù)據(jù)機床的企業(yè)。對于自己廠里的設備，潘師傅幾乎能做到操作者一說出故障癥狀，馬上就能想到解決方法及相關配套措施的地步。

和這些比起來，條件的艱苦就不值一提了。當時東汽總部還沒有搬出漢旺，勞模隊住的是簡易宿舍，吃的是盒飯，出行則是10多個人擠在一輛10座的面包車。“當時東汽搶修設備非常緊迫，晚上無論多晚，只要工作沒完，他們就跟著一起干。最苦的是德陽的小黑蚊子，把許多隊員都折騰的苦不堪言。”姜文良說。

勞模們平時的工作也非常忙，出發(fā)前潘春勝交待了工作，告訴同事自己的手機24小時不關機，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就打電話，7天里，他接到了長春5個求助電話。

6月30日，吃早飯時，朱賢濱來找李斌，想讓他上午給東汽的青年工人們做一個報告，“機會難得，給我們鼓舞一下士氣”。

走到禮堂門口，李斌找來一張紙，用5分鐘寫了一個提綱。姜文良往里面看了看，已經(jīng)坐滿了人，不禁有些擔心。通過前幾天的相處，他對李斌的印象是不擅言辭，“看上去就是一個標準的上海好男人，只要他在家，就是他買菜做飯，據(jù)說燒得一手好菜”。

之后的事情讓姜文良大開眼界，李斌仿佛變了一個人，滔滔不絕講了兩個小時:自己怎樣高考落榜，不得不上技校，進入工廠，之后如何去歐洲培訓，以及在職上大專、大學本科，最后成為全國勞模。

李斌的理想很簡單，就是做一個好技工。李斌說，即使是在今天，上大學仍然是大多數(shù)人的第一選擇，因為確實工人的處境艱難，他就是想通過自己的經(jīng)歷，讓普通工人也看到希望。

聽眾們反響熱烈，講座結束后，很多年輕工人上臺要求和李斌合影。東汽機修分廠原黨支部書記郭新力對記者說:“且不說勞模們幫助我們修好了多少臺設備，他們的到來和他們的成長經(jīng)歷，對我們的心理慰藉作用都是很大的。”

必須支援

7月2日，是李斌分隊在東汽的最后一天。上午大家開始互相告別，幾天來一直愁眉不展的李晶峰突然樂呵呵跑了過來，“那臺四米二臥車剛才試車成功了，達到使用要求了”。

雖然時間很緊，潘春勝還是抽出時間給徒弟們買了些土特產(chǎn)帶回長春，此外，他還帶回一個任務，就是離子氮化爐的維修。這臺完全由計算機控制的離子氮化爐，直接影響汽輪機核心部件的加工和東汽恢復重建進度。當年2月東汽從德國引進此設備，安裝調(diào)試階段遇到大地震，搶運安裝到新車間后就一直不能運轉。東汽通過電話、傳真、電子郵件等方式聯(lián)系德國設備商，可他們就是不來人。

這也是第一批服務隊留下的一個最大難題。“我也覺得壓力很大，臨走時東汽重點提出希望第二批服務隊搞定這臺氮化爐。”回到北京后，金連聲撥通了一汽集團工會的電話，告訴對方這個信息。

第二批服務隊成員主要來自一汽，由集團鑄造公司鑄造二廠工人李黃璽擔任隊長。

二鑄廠黨委書記一說完，李黃璽立即搖頭，表示自己不能當隊長:“我去援助沒問題，但是當隊長得分配工作、講話，這些我都不行。”

自從十年前成為全國勞模，李黃璽就經(jīng)常需要參加各種活動，特別是在會議上講話。“每次當眾講話，或是面對鏡頭，我都覺得不得勁兒，當然廠里也挺照顧我，以后凡是需要講話的事兒，就不用我去了。”李黃璽說。

一汽黨委和工會很了解李黃璽的情況，決定讓擔任副隊長的鑄造公司工具鉗工、一汽高級專家、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李凱軍幫著張羅這些事。

黨委書記見李黃璽還是表情凝重，就開玩笑說，“還有什么困難?你不是怕那邊有余震吧?”

李黃璽怕的當然是不完成任務，“修我們自己的床子當然我一點兒壓力也沒有，但是我代表一汽去了，又是全總組織的活動，我又是全國勞模，維修不對口的設備，萬一修不好，那就太丟人了”。

這一次一汽一共派了10個人，臨走前特地在集團總會議室為他們舉行了一個送行儀式，潘春勝也參加了。潘師傅告訴李黃璽，在東汽時也看了那臺設備，感覺問題就是出在控制系統(tǒng)，讓他做一些資料準備。

一汽集團黨委書記趙方寬在會上表態(tài)，支援東汽，一汽要人給人，要資金給資金。“啥都可以支援，必須支援。”李黃璽回憶說。

“會上倒是沒說過去一定要把離子氮化爐修好，只是讓我們注意安全，把一汽的作風帶過去。”但李黃璽很清楚，“我心里明鏡似的，他是想說一定要把設備修好，但是心里也沒底兒。”

7月30日上午，在王志明的主持下，作為第二支勞模突擊隊的“李黃璽分隊”全體成員，與東汽設備處、機修分廠、焊接分廠等相關單位正式接頭。不到40分鐘，東汽介紹情況、隊員自我介紹、分工接頭等各項工作即告全部完成。服務隊的工人技師分別被派往葉片分廠、焊接分廠、中江設備修復中心和鍛熱分廠。

第二天，一汽的設備維修專家先上手對氮化爐進行了檢查，在對所有可能的故障點進行排查后，反饋回來的消息是，機器本身沒問題。于是李黃璽就從葉片分廠趕過去，同行的一位東汽技術人員指著門口的一塊工地和一堆材料說:實在修不好，就準備在這兒搶建一個土法設備替代。

陜西“女主席”

在李黃璽分隊之前，還有一支“不請自來”的技術服務隊到達德陽。

“真是一個風風火火的老太太。”東汽裝備資源處副主任譚宏回憶說，7月9日，秦川集團工會副主席、漢江工具工會主席徐本琴帶著“秦川集團抗震救災重建家園工人先鋒號突擊隊”從陜西寶雞來到東汽。

秦川突擊隊來前沒有和東汽打招呼。實際上，秦川本身也是受災企業(yè)。2008年7月4日，全國總工會剛剛在寶雞召開會議，授予秦川集團本部、秦川集團漢江機床有限公司、秦川集團漢江工具有限公司“抗震救災重建家園‘工人先鋒號’”稱號，表彰他們的生產(chǎn)自救。

“會上討論震后恢復生產(chǎn)時，大家也就談到了東汽受災的狀況，當時他們正從漢旺往德陽搬遷，急需有技術的工人師傅幫忙搶修設備，而且全總已經(jīng)派了一支技術服務隊去幫忙。”徐本琴回憶說。

東汽和秦川既是合作伙伴，又都是三線企業(yè)。盡管東汽采用秦川的設備并不是很多，但是秦川機床工具集團有限公司黨委書記、董事長龍興元立即決定馳援東汽。“我們應該去幫助他們，又有這個能力。”龍興元對徐本琴說。

7月8日，徐本琴帶著第一批突擊隊出發(fā)了。雖然已經(jīng)到了退休年齡，不過她還是很高興接受這個任務。徐本琴16歲時跟父母一起從哈爾濱搬到陜西，畢業(yè)后就進入秦川集團漢江工具公司當工人，覺得和同樣從哈爾濱遷出的東汽十分親近。

秦川集團公司的產(chǎn)品主要是小型機床、工具，所以突擊隊趕到后，東汽安排他們?nèi)屝弈＞吖S的機床。按說秦川的技工們干起這個活輕車熟路。“但猛一看真是無從下手，我在工廠工作了一輩子，也從來沒見過這種情況，機床中滿是碎石水泥，每個零部件都要重新拆下來用清洗液清洗干凈，然后再重新安裝回去。”已經(jīng)退休在家的徐本琴給記者講述了兩年前的故事。

第一批突擊隊回來后，秦川又派專人去東汽溝通，想要派出第二支技術援助隊。同時秦川集團的計劃得到了陜西省機械工會和省總工會的肯定，決定由省總組建第二支技術援助隊，仍然由徐本琴帶隊。

8月24日，徐本琴又帶著第二支援助隊去了東汽。這批隊員包括秦川集團的秦川發(fā)展、秦川格蘭德、漢江機床、漢江工具，陜西鼓風機集團的陜鼓西儀，以及陜西北人、中冶陜壓重工設備有限公司等8家單位選拔出來的19位高級工人技師。一行人帶著一輛租來的大客車和漢江機床工會的一輛面包，沿川陜高速公路行駛了12個小時，當天晚上抵達德陽東汽新總部。

25日上午一上班，朱賢濱和王志明已經(jīng)在會議室等候他們，簡單的歡迎儀式上，朱賢濱對秦川的兩次拔刀相助給予高度評價:“你們用真情和行動給‘咱們工人有力量’又賦予了新時期的內(nèi)涵。”

這一次，援助隊接到的維修計劃表是大型設備的調(diào)校和維修，技術援助隊被分為三個小組，徐本琴每天奔波在三個點上，和各廠的領導進行交流、溝通，根據(jù)維修進度隨時調(diào)整技術力量。

“我就是帶隊指揮，指導關心一下他們。確實大家都表現(xiàn)得非常優(yōu)秀，8月份不干活都渾身是汗。”徐本琴十分自豪，“我的任務也完成的不錯，安安全全的把隊員都帶回來了。”

終于成功了

李黃璽一到車間，東汽的工程師就介紹說，不久前德國公司終于從蘇州辦事處派了一個工程師來調(diào)試設備，但這個人沒有調(diào)試完就離開了，之后就和此人失去了聯(lián)系，據(jù)說是跳槽了。

“從表面看，電路模塊、硬件一點事兒也沒有。”李黃璽檢查了一遍程序，發(fā)現(xiàn)程序上也沒有任何問題。于是又回到電路模塊上，他這時已經(jīng)確定就是電路模塊出了問題。

又檢測了一遍電路模塊，和前面那次一樣，所有提示燈都顯示一切正常。于是李黃璽將兩個電路模塊對調(diào)，“這下看出毛病了，其中一個電路板的輸出口有問題，但是顯示不出來，我們幾個人商量了一下，我就新編了一段程序，用我的筆記本聯(lián)機，重新做了設置，繞過了這個故障點”。

這臺已經(jīng)停工幾個月的離子氮化爐終于能夠正常工作了。

李黃璽覺得自己非常走運，“我們到這邊來又是講課又是交流，真正需要我們干的活兒就是修那個爐子，再不給修好，確實是不好”。

金連聲也如釋重負:“人是我請來的，擔子也壓在我身上，如果修不好，也會影響全總的聲譽。”當天晚上，分隊破例買來啤酒慶祝。第二天王志明和朱賢濱又特地請大家吃了一頓飯。

《工人日報》的隨行記者楊兆敏連夜寫了一篇稿子發(fā)回社里。后來一汽集團總經(jīng)理看了，非常高興。幾天后，10名隊員回到長春，一汽集團派專車到機場，直接把他們接到集團會議室參加慶功會。

2009年5月，東汽又邀請李黃璽和李斌、李凱軍、楊建華等幾個勞模參加一周年活動，仍然安排他們幾個全國勞模做報告。東汽的人也知道李黃璽不擅言談，就安排他最后一個說。“反正也快到午飯時間了，我就說了一下我住的賓館，兩人一個房間，其實毛巾和洗漱用品什么的可以分成兩種顏色，就不至于弄混了。”李黃璽說。

在幾句話背后，還有很多話他沒有說。1968年，李黃璽上到初二就上山下鄉(xiāng)來到東北，后來被調(diào)到一個油田做修理工，這是一個新開采的油田，還沒有正規(guī)的培訓，就是每天干活。后來他在書店買到一本《起重機模型制作》，開始自己琢磨著做東西，后來又開始自己攢音箱、收音機、業(yè)余的衛(wèi)星接收器。

1980年，已過而立之年的李黃璽調(diào)到一汽，他才知道，在這樣的大型企業(yè)里，從1950年代就已經(jīng)有了職工夜校，有各種技能培訓。過去的30年里，李黃璽參加了無數(shù)次培訓課程，也上了夜大，“我一直想的就是把自己薄弱的地方補上”。

“我剛到一汽的時候，還沒有獎金一說，反正就是愛琢磨，覺得修好了一個設備，自己特別高興。”李黃璽說，“你得熱愛你的工作，得多琢磨。我跟他們講毛巾，就是這個意思。”

這次講演效果不錯，不過李黃璽還是出了紕漏。當時中央電視臺正在東汽做專題節(jié)目，頭天晚上李黃璽特地和李凱軍商量著寫了稿子，早上起來在賓館的小湖邊背熟，想不到主持人問的不是他準備好的話題。“我也不知道自己當時都說了什么，后來他們做好片子，還郵給我一個光盤，我一直到現(xiàn)在都沒敢看。”李黃璽笑著說。

2008年8月，東汽真正開始進入設備大搬遷階段。8月1日，德陽新基地奠基。迫于訂單壓力，東汽只能先在德陽四處租賃廠房。“只要能放下幾臺機床就行，最多時我們在德陽有68個廠房。”王志明回憶道。

這個8月，是震后王志明最為忙碌的一個月。損壞的設備要修復，設備搬遷后的安裝調(diào)試也不能等，人手更加不夠用了。

他趕緊又列了一個清單，讓東汽工會干部郭勇轉交給全總。在郭勇的辦公室里，記者看到了這個清單:“東汽目前恢復設備急需以下人員及配件:1、齊二機床廠鏜床安裝人員4—6人;2、武漢重型機床廠立車安裝修理人員3—4人;3、昆明機床廠鏜床安裝修理人員3—4人;4、桂林機床廠鏜床安裝修理人員3—4人。以上是機械和電氣人員，時間最好不少于30天工作日。5、武重2.5米立車橫梁升降蝸輪箱整套，急需!6、北京機電院3—4人幫助調(diào)試。”

8月13日，清單擺在了金連聲面前，下面還有一行王志明加上的標注:大部分備件都已向各設備廠提出，請全總幫助催一下進度，特別是武重。

于是金連聲挨個通知這些企業(yè)。此外，他還要考慮另外一個因素，就是兩個月前積極響應號召的那20多家企業(yè)，于是他把酒鋼集團、上海新建重型機械等幾家公司也加入名單中。

第三批勞模技術服務隊的隊長由沈陽鼓風機集團公司工人、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獲得者、全國勞模楊建華擔任。

苦干16天

“我去災區(qū)能干什么?”55歲的楊建華一開始還以為讓他去災區(qū)救人，聽說是援助東汽，立即覺得興奮，“說得夸張點，能親自去災區(qū)做貢獻，確實挺高興的”。

不過還是太突然了。楊建華平時的工作非常忙，也不知道前兩批勞模去東汽的消息，工會領導告訴他:“這個任務十分艱巨，而且你必須得去，那邊已經(jīng)把楊建華勞模服務隊的隊旗都印好了。”

9月17日上午，由中華全國總工會組織的“楊建華分隊”抵達四川。這支勞模服務隊人數(shù)最多，16名隊員分別來自東風汽車集團、大連起重集團、昆明機床、沈陽液壓機廠等10家國內(nèi)大型企業(yè)。

第三批服務隊里基本是清一色的機床維修技師，任務也相當清楚，就是用兩周的時間維修調(diào)試受損設備。“我們當時就提出，到災區(qū)做貢獻，大干16天。”楊建華說。

16天后，17個人安裝修復了13臺設備。東汽人告訴第三批勞模隊隨行的《工人日報》記者于宛尼說:“果真是全國勞模，他們啥子都懂。”

在楊建華看來，這也能算是一個小小的奇跡，“正常情況下，一個班組安裝一臺新設備得干上半個月”。

況且他們在東汽的工作還有很多困難，首先是工具不齊全。“像兩米五立車安裝，一定得用吊車，但是當時吊車不夠用，好幾個地方共用一臺。”后來凡是能搬得動的，大家就盡量自己用手搬，實在搬不動的再用吊車。

而且搶出來的設備大多缺零件，“缺個螺絲，缺個護欄，你也不能總去找人家東汽的人要，我們來就是幫忙的，不能再給人家添亂”。楊建華又專門抽出一天的時間，派人去已經(jīng)報廢的機床上拆零件。

讓楊建華至今難忘的是各路高手配合的默契。“都是不同地方來的，互相也不認識，但是一干活，感覺就像已經(jīng)配合多少年了，不愧是高手。”他形容這是心靈上的溝通，“一伸手，一個眼神都知道對方要干什么”。

東汽方面也特別安排了一些年輕工人給他們打下手。“這16天對這些年輕人來說是一個設備安裝速成班，在正常情況下很難有這樣的經(jīng)歷，跟著一群技術高手，將一臺設備整體重新安裝。”楊建華說，“到我們臨走時，這些年輕人從配合的速度到技巧都提高了。”

高手中還有一個女性，酒鋼機制公司數(shù)控機床電氣檢修技師李穎。年輕的李穎工作再緊張，也每天都穿得干干凈凈，頭發(fā)梳得一絲不亂。

不過她卻自謙自己其實是17個人中最“慌亂”的一個。

李穎到東汽才知道自己是三批隊員中唯一的女性，“確實挺意外的，后來我看到了全總的文件，沒有對年齡和性別提具體要求”。

李穎所在的酒鋼集團西部重工工會首先找的是鉗工技師王榮凱，維修一般都是電工和鉗工搭配工作，而王榮凱已經(jīng)和李穎配合多年，所以工會讓王榮凱推薦電工時，他脫口而出就點了李穎。

王榮凱后來有些后悔，工會領導認為去個男的會方便些，但是年輕氣盛的李穎已經(jīng)一口答應了下來。名單確定后，李穎也上網(wǎng)查看了東汽的資料，“那真是龍頭企業(yè)，技術很雄厚，用的設備也比我們的先進”。

李穎立即感到緊張，心想真不能小瞧了這事。這16天里，她一有空閑就趕緊看書查資料，“真是臨陣磨槍”。

好在酒鋼來的另外兩個都是經(jīng)驗豐富的老師傅，尤其是酒鋼檢修工程公司的電氣高級技師趙喜軍還參加過1976年唐山大地震的援助。“我看到他們都很淡定，自己也覺得踏實不少。”李穎說。

到東汽后，李穎的擔心很快消除了，王志明和金連聲將分隊分為三個小組，“不同單位的人分成不同的小組，大家一起完成任務，趕時間，根本沒有我原來想的那種競爭”。

楊建華倒是很佩服李穎年紀輕輕，技術一流。不過大家還是喜歡取笑女孩子的膽小，好幾個人提到李穎曾被打雷嚇得不敢睡覺。

“那天就是天氣異常，白天天空就是紅色的，晚上變成了暗紅，然后就開始打雷，平均5秒鐘一個，從天上往下劈頭蓋臉的扔雷。”李穎給丈夫發(fā)了短信，“他告訴我趕緊穿上衣服，先找好生存空間。”

第二天，隊員們互相傳看了家人的短信，內(nèi)容都是讓他們注意安全。安全確實是他們最重視的，李穎回憶說，有一次干活時，她突然發(fā)現(xiàn)一個師傅沒有系安全帶就直接爬到幾米高的車床上去了，“我們都不敢說話，靜靜的在下面看著他，下來后才圍住他一頓數(shù)落”。

“每個人都心情急迫，但是如果真出了事兒，那就從幫忙變成幫倒忙了。”李穎說。

普通工人的未來

來自全國各方面的支援極大地鼓勵了東汽。2008年9月底，東汽提出“決戰(zhàn)100天，拿下100億，感謝黨中央，回報全社會”的口號。“從地震發(fā)生到當年8月1日，我們一天沒休息，再到2008年底我們實行‘六九制’，也就是一周工作6天，干部每天上9小時班。”東汽宣傳部部長關紹友介紹說，經(jīng)過艱苦努力，2008年東汽共完成工業(yè)總產(chǎn)值108.45億元，是災后年計劃的108%，2009年完成167.47億元，達到年計劃的139.56%，同比增長54.42%。

今年4月22日，在東汽新基地即將落成前夕，東汽邀請曾幫助東汽恢復生產(chǎn)和重建的朋友們參觀新東汽。

“我們還想請李斌再給我們做一次報告的，可惜時間太緊。”王志明說，晚上吃飯時，他挨個給大家敬酒，表示感謝。

提起勞動模范，很多人還是只能想到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那批老勞模，王進喜、時傳祥，他們是那個時代的英雄，我們這個時代也有自己的英雄。

“勞模過去都是講吃苦耐勞和奉獻，現(xiàn)在則更多是知識技能型勞模。”朱賢濱認為，勞模技術服務隊援助東汽的故事，最好地體現(xiàn)了新時期的勞模形象。

兩年后再看這件事，所有工會干部們都有了些新的想法。機冶建材工會主席劉海華指出:“對口支援、技術幫扶，是中國工會在參與抗震救災、東汽重建過程中的一大創(chuàng)舉。”

另一位基層工會干部也認為，這個創(chuàng)舉越想意義越深:“新時期工會如何發(fā)揮作用，發(fā)揮怎樣的作用，確實值得我們?nèi)ニ伎肌０蠢显捳f，工會是組織生活性、文藝性的活動，包括企業(yè)也沒有想到工會還能發(fā)揮這種作用。”

在《商務周刊》看來，在這個社會結構轉型期，中國工會在兩個方面的作用越發(fā)顯著:一是維護工人合法權益，二是提升工人勞動技能。近年來，全總一直在推動民營企業(yè)和跨國公司中建立工會組織，并嘗試通過集體談判和集體合同來維護工人權益。與此同時，提升勞動者的勞動技能，是工會能夠承擔的另一項有意義的重任。提升工人的技能，才能改變工人的未來。

事實上，這本也是中國工會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從1950年代開始的職工夜校、評選和獎勵技術能手，一直到去年全總提出“實施職工素質(zhì)建設工程”，可以說本文中所有勞模技師無不是這個體系的受益者。就像李斌和李黃璽在東汽給青年工人所做的報告那樣，他們的經(jīng)歷，能夠讓今天的普通工人也看到希望，看到一個可以相信的自己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