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祖墳的那種神圣崇敬,從小的那種經歷,以及父輩們潛移默化的教育,我突然想到,那是一個與靈魂緊密相連的地方,一個離極樂世界最近的地方,一個沒了憂愁煩惱痛苦的地方。只有在陽光的照耀下,墳地彌漫著溫暖、安詳,才顯得絢麗多彩。因此,一個人無論會留下怎樣的痕跡,墳墓無論如何不起眼或輝煌龐大,在那一席之地里幽暗的略帶一點神秘的墓地里,只能聽靈魂的聲音,與祖先們對話,聽他們講述。
起風了,爺爺父親的聲音掠過,焚燒的紙灰打著轉兒喚著整隊的精靈,就像風牽著山里堆積的那些飄零的各式落葉,玄奧幽深的虛靜讓我覺得如此的紛亂。人的一生,夢的廢墟,夢的荒原,不管你奢望過什么,只要走進祖墳,看著自己的歸宿地,隨之而來的應該是在這沉靜的深淵去收集關于你這一生撕扯不完的心情。假如,還能回去幾十年,用眼神尋找大人們的眼色,那種期待理解愛護澆注自己長大,而幾十年后,人生顛簸著自己沉沉的心,一生傾注心血不停地奔波,熱望呼出自己的幸福。其實,我迷失了,滿懷內心的芬芳少年,似乎一瞬間變為風中搖曳的孤獨老頭……沒有表達自己無助與傷痛的地方,在祖墳空曠的四周,無論怎樣哭訴,怎樣悲痛欲絕,怎樣沒了修飾,都無所謂了,因為這塊靜地,全是親人。我屬于這里,屬于他們。我時常把自己與祖墳看成一個整體,在遠離故鄉的時候,我感到我是多么的思念。每逢節假日,沒人給他們燒紙磕頭,沒人給他們訴說衷腸,他們在一年四季的風雨雪霜中,孤獨而可憐地守候著,祈盼著,還在擔心著遠處的兒女子孫。而我們,還有后代們,享受著渾然不知情的快樂,滿足于炎涼世界里的虛榮。世事給我們內心帶來顛覆性的震撼,人性中最美好的東西,正漸漸偏離。
如今,祖墳很大程度上成了一個象征性的符號。我總在尋思,是什么讓人越過這種祭奠,我們的贊頌和敬畏在平凡人生和苦難的命運里瞬間變成了障礙。我坐在城市水泥鋼筋蓋起來的房子里,聽著汽車無止休的轟鳴,玻璃窗外一座又一座的高樓遮住了太陽的光線,天空有些混濁,遠處的山看不清了。這是又一年的春天,該發生的發生了,生活簡單到殘酷,我感覺我內心有千萬種東西狂舞,裸露出被撕碎了的表情,它是那樣決絕與徹底……
在又大又冷的世界上,一個人什么也不是,蕓蕓眾生也許從那永無休止的輪回中一無所知,也許還在尋找那佛性?我所知曉的,還是當初父親領著我,每逢大的節令,提著一個竹籃,竹籃里放滿了香紙、獻品,還有一壺象征燒酒的酒——其實是水與小米浸泡一起的東西,那種神圣、莊嚴、冷峻、哀傷叫人內心悸動,就像看見一瞬間燃燒的熊熊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