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笠翁《閑情偶寄》里說“幾案”中有三物不可少,一是抽屜,裝些常用的瑣碎之物;二是隔板,冬日圍爐之時墊在火爐之下,以免烤裂桌面;三是桌撒,也就是墊桌角的小木片,涂成與桌子一樣的顏色……李漁先生是個細心的人,每置一物,思前想后,面面俱到。
可惜我小時候家貧,父母沒有能力為我們置辦書桌,抽屜、隔板、桌撒之類無從談起。那時一張長方形的白茬炕桌,是家里唯一的一張桌子,吃飯用它,母親打納鞋底做鞋墊兒的袼褙時用它,我們兄弟幾個寫作業畫圖畫時也用它。一盞油燈,其光如豆,跳蕩不已。
終于家境有了一些改善,父親的手里有了一些錢,他問我們想要些什么,我沖口而出:“我要一張書桌!”這是我記憶中第一次向家里要我想要的東西,書桌的夢在我的腦海中已經縈繞了很久,很久。
“小孩子家要什么書桌書柜的,我要上中學了,路遠,先給我買一輛自行車。”哥哥說。
“你還騎你爸的舊車吧,家里緊該添一臺縫紉機了,孩子這么多,縫縫補補的活兒累死也做不完。”母親說。
我站在角落里,滿眶的淚,書桌的夢只是一閃,碎了。家中的境況我十分清楚,盡管我只有九歲。父親沒言語,看了看我,低下了頭……
那天晚上躺在被窩里,我偷偷地流淚,后來輕輕地抽泣了幾下,很輕很輕,我怕父親聽見會更傷心。父親卻伸過手來,撫了撫我的頭:“睡吧,明天還要上學。”
第二天,我一整天無精打采。希望是不能升騰的東西,當你看到一縷陽光,卻驀地消失了,還不如一直呆在黑暗里。放了學,我拒絕一切同行者,低著頭,在落滿秋葉的小路上踽踽而行……
家終于到了,看了看,門竟然開著,或許是爸爸買來了縫紉機,或許是給哥哥買來了自行車。管他呢,我依然坐在已經有了涼意的“石桌”前,寫我的作業。
“快進來,看爸給你買什么來了?”父親不知何時站到了我的眼前。我走進屋,逡巡著。終于在北墻下,我看到了一張書桌,淡黃色的,靜靜地泛著亮光。我疾步向閃,走到了書桌邊,盯著它,撫著它,我的眼有些模糊。
“爸……”
二十幾年過去了,父親已故去多年,而那張書桌,我卻時常在夢里見到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