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桃花開了,露珠似的,沾在枝頭上。
負笈之年,我愛上了她。
她,就是蓮子,我長兄連襟的妹妹,家住在三金口。
那一年,我剛從福建回家,父母說要為我相親。我動了心,說,我喜歡蓮子。真的,一想起她,我就熱血沸騰,臉上滾燙滾燙的,夜里睡不著,連尿也跟著頻多了。那個沒有月光的晚上,野外傳來此起彼伏的蛙鳴,微風送來花草樹木的陣陣清香,我踏著露水,來到袁三渡口,恨不能目穿夜幕,看清三金口的一切,可暗夜中的三金口是那般的神秘,那般的飄忽。不一會兒,母親把我叫回家。母親對父親說,哎哎,三狗頭熱了心呢。父親笑了一下說,是啊,這樁親事能不能成呢?我與蓮子有“緣”嗎?我說不清。
特別是第一次。
那天午后,長兄家里沒人,午后,幾聲悶雷突然從遠方滾過來,起風了,蓮子來了,我父親客客氣氣地說,蓮丫頭哇,天要下雨吶,到我家坐坐吧。隨之,一串笑聲伴著芳步漾進來,正在家看書的我抬起頭來,一瞥——這一瞥不打緊,倒是讓我被“磁”住了似的。我搬張凳子道一聲“請坐”,又給她端上一杯開水,她朝我嫣然一笑,其溫柔的氣息,嬌美翕動的鼻翼,美麗明亮的眼神,柔嫩似花的手腕……我仿佛進入了水靈靈的季節。踏著雷聲,哥嫂回家了,蓮子又報之一笑——我“懸”著步子,陪她一起到哥嫂家。她送來納好的一雙鞋底,鞋底的針線密密麻麻。“鞋底給我瞧瞧吧——”我從嫂子手上接過鞋底挲摩挲聞了又聞,我聞出了蓮子的溫存與香汗,當然也聞出了桃花的氣息——多好的蓮子啊!
一天我造訪三金口。她恰好為一位孤寡鄰居割完麥,剛從田里回來,衣服上還沾著麥芒,布鞋上沾著泥土,紅撲撲的臉上掛著汗珠,辮子也仿佛給汗泡過似的,水亮水亮的。她家留我吃中飯。咸菜燒蠶豆瓣,麥粯子和米煮飯,吃得有滋有味。一粒飯米掉在桌上,她便用手捏起來放在嘴里。
倚著樹干,桃葉遮陽,我們樹下傾心相談。我仿佛聽到兩顆心碰撞得劈啪作響,火花閃爍。這時,兩只鷺鷥從頭頂飛過又落下,串場河浪濤翻滾,浪花濺濕了剎那間蓋過來的烏云,一條大鯉魚升出水面旋即又鉆進水里。她說,回家吧,天要下雨嘞。
嫂子當時是熱心的。幾天后,代表我們全家正式向蓮子的父母說出了我和蓮子聯姻的意思。蓮子的母親說等一等,等為兩個小的算了命再說吧。
那些個時日,我差不多天天抽身站在洋橋(龍門橋)上,眺望三金口。
后來,蓮子約我,說有話告訴我。一座桑樹園里。她對我說最近她的母親請瞎子算了命,瞎子說我們生屬相克,什么“龍爭虎斗”的。說到這里,蓮子的淚水一下子充溢了她美麗的眼睛,緩緩地滴落在1971年9月的那個下午。唉,世上最痛苦的,莫過于你深深地愛上了一個人,可是這種愛只能深深地藏在你的心里。
這一夜,只聽見雷聲,卻聽不見雨聲。
宛如我放飛了一只鳥兒,鳥兒戀舊巢,繞樹三匝,不忍離去。我理解蓮子的心情,蓮子也深知我的心意。假如心上的人兒是只鳥兒的話,縱然飛了,能飛出我的心域嗎?
終于有一天下午,我從洋心洼回到家,剛坐下來歇一下,從燈塔渡口方向傳來的噼辟啪啪的鞭炮聲,聲聲刺耳,母親連忙出門去看,不一會回來說,哎,蓮子今咯子出門了,聽說她嫁咯丁溪馮家舍了。這對我來說,是預感到的,也是蒼涼的信息。本想與蓮子同舟共渡,不想夢想一場,傷感一場,此時此刻,我能說什么呢?父親相勸,三狗頭啊,不要難過喂,后頭的路還長著哪!
時隔20多年,重訪三金口,重訪蓮子當年待字閨中的老屋,老屋依舊,桃樹依舊,但我的蓮子在哪兒呢?
責任編輯:黃艷秋
插圖選自《顧氏畫譜》之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