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帶無風翠自流

6月18、19日，2010年中國文化藝術政府獎——文華表演獎得主曾靜萍帶著新版《節婦吟》再訪上海，距離上一次來上海演出，如今算來已有整整20年了。不過此回新版《節婦吟》較以前的版本做了刪改，整出戲顯得更緊湊集中了。尤其是藝術上已非常成熟的曾靜萍，她以細膩傳神的表演演繹成熟女性顏氏，那秋波、纖指、皓腕、蓮步，無一處不美;那“試探”時的柔情羞怯、“夜奔”時的猶豫掙扎、“闔扉”前的嫵媚風情、遭拒時的震驚與悲痛、“斷指”時的羞辱與悔恨、以及“驗指”時的僵硬枯槁，也無一處不恰當。

曾靜萍，她的表演著實折服了太多人。

表演:活在靈魂

十四歲初中畢業，完全不知戲曲為何物的曾靜萍考入戲校時，絕對不算引人注目的:因為變聲期特別長，嗓音變化明顯，老師一度還以為她的聲帶出了問題;加之外形沒有什么優勢，個性又比較強，使她在女孩子中顯得有些另類。如今曾靜萍回顧自己的過去這樣描述:悟性好，對學習表演從一開始就很有主見——當同學們都對著鏡子勤學苦練時，自己偏不照鏡子，不肯原封不動地照老師教的做，還時不時興之所至加上一些動作。“那個時候還沒有明確的意識，就是覺得照鏡子練出來的東西不夠真誠，比較刻意和表面化。我要從心里去感覺我學的東西，再把它傳遞出來。” 正是這樣的追求，使曾靜萍在塑造具有豐富情感的人物、尤其在演一些心理戲以表現他們曲折微妙的內心變化時就顯得游刃有余。《節婦吟》和《董生與李氏》都是這樣的作品，一經她的演繹就取得了成功。

“我很慶幸的是，自己在攀登藝術高峰的關鍵節點上，遇到了很好的老師。我接觸的人都是喜歡戲劇戲曲、有一定文化涵養的守望者。他們是你的鏡子，會很自然地流露出對你的褒和貶，無異是給了你捷徑。”

最先發現曾靜萍的是梨園戲的資深導演蘇彥碩。1982年，曾靜萍在畢業大戲《李亞仙》中演了一個僅有兩場戲的小角色，但卻讓她獲得了行內人的認可。從此，曾靜萍開始有了第一個寶貴的機會，開始擔任傳統戲《朱文》的女主角“一粒金”。這是梨園戲現存的有據可考的手抄本中最古老的作品之一，為演《朱文》打基礎，曾靜萍還特意先學了另外幾個傳統戲的片斷。這個作品如今看來，就像是導演與曾靜萍一起做的實驗，是一個臺步一個動作“磨”出來的。1987年，曾靜萍憑借這個角色獲得了福建省首屆水仙花青年演員比賽最佳女演員獎，從此這一版本還成為梨園戲的一個范本。

很多人都以為《節婦吟》和《董生與李氏》最初就是為曾靜萍量身定制的，“其實一個都不是為我寫的。”曾靜萍說。事實上，《朱文》獲獎后，曾靜萍才得以進入《節婦吟》女主角的篩選隊伍，且排名最末，最初誰都沒有想過這個角色會歸屬于她。當時同班同學都很優秀，而24歲的她，也完全沒有想過去演一個守寡20年的母親。“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也許梅花獎評到第六屆，福建省都還沒有演員獲獎，這時冒出了一個曾靜萍，大家想看看這個人能否打破局面?”總之，1989年，她憑《節婦吟》獲得了中國戲劇最高獎——梅花獎。

現在看來，20多年前演的《節婦吟》，曾靜萍認為自己“中氣十足”得甚至有一點狠，但是仍“很純粹、很專注、很投入，很激情”。 “新版《節婦吟》演到今天，每一場感覺都不一樣。舞臺空間的轉變會帶給你新的刺激，人生經歷會帶給你每一個細節的不同感受，每一天的狀態會帶給你舞臺上瞬間的變化。一個感性的演員都會在舞臺上把這些表現出來。我覺得這是活的，只有這種東西才是有生命的。”

梨園，活在傳承

臺下并不出眾的曾靜萍，上了臺就顯得特別鮮活明亮，光彩照人，說到這樣一種好的藝術狀態如何得來?曾靜萍認為，就是要把自己所見、所學、所得加以過濾、提煉，吸收后將最有益的部分用來滋養自己。”為此她學遍了青衣、貼旦、大旦、二格旦、閨門旦、小生諸多行當，充分吸收足夠的養分。“盡管老藝人因為年齡的關系，一些動作顯得笨拙，或者因為時代局限而存在一些瑕疵，但是在自己已經具有一定的舞臺經驗和現代的審美眼光之后，有能力思考的是，如何把老藝人身上的這些東西學下來，傳達給觀眾，傳遞給后人。”這種帶著傳承者思想解讀的傳遞，“五十年后、一百年后，隨著人們的理解，又會加入新的東西。這就是梨園戲的傳承。”

說到新版梨園戲《節婦吟》和《董生與李氏》的導演都是盧昂，這很不尋常。福建省梨園戲實驗劇團 1953年建團以來，50多年都沒有外請過導演，怕的正是所謂的先鋒、實驗、大制作把梨園戲本體的東西瓦解丟失。因為目前有個全國普遍的現象是:新戲越來越類同化，拋開一部分唱腔，幾乎可以原封不動地挪到另一個劇種中。梨園戲《節婦吟》的成功，恰在于原導演蘇彥碩和編劇王仁杰都具有深厚本劇種的背景，極其適合梨園戲的風格。“雖然王仁杰也為昆曲、越劇寫戲，卻沒有那么合拍。地域文化養育了他。”“是我第一次動了這個念頭，請盧昂來導梨園戲。”但為慎重起見，劇團要求盧昂和另外幾位導演各自拿出自己的闡述，最終盧昂“中標”，以方案最符合梨園戲的氣質勝出。“新”只體現在布景、燈光、調度上，其他的都還是梨園戲。如《節婦吟》讓我們看到的不僅僅是曾靜萍的顏氏。那鬢插紅花寅夜出門，三寸金蓮重如千鈞，時急時徐，時斷時續，牽扯心腸的鼓聲，同樣也是顏氏。另外，當沈蓉心旌搖曳強自按捺拒絕的一瞬間，那照在曾靜萍臉上由暖變冷，恰如顏氏萬般柔情遭遇冰雪的燈光，又何嘗不是顏氏?由于《節婦吟》恰到好處地詮釋了綜合藝術的含義，一切你看到的聽到的感受到的，都是人物無法剝離的一部分。

新版《節婦吟》六個角色涉及四代梨園戲演員。劇種的精神和從業者的靈魂，如磁石一樣凝成一個整體，默契到不需要多說一句話。“我們劇團演一個戲，是所有的部門同時在呼吸，所有人的生理電波都是同步的。” 曾靜萍自豪地說，“我自己就是在這樣一個氛圍里長大的。這是梨園戲，或這不是梨園戲。哪怕一個頭飾多了一朵花，每個人都會告訴你這不是梨園戲，你就馬上羞澀地把它拿掉，為自己先前的想法而不好意思。”

如今，身為梨園戲“天下第一團”的團長，曾靜萍帶領全團上下堅守著這個有八百多年歷史的最古老的劇種。“上任團長說要留下一百個折子戲，他沒有做完，現在傳到我手上。我如果做不完還會繼續傳下去。先把有文本有音樂的、有完整舞臺呈現的傳下來，再把有劇本的沒有音樂的恢復出來，每個演員都有擔子，更重要的是他們從心里都覺得應該去做。

還是人最重要。沒有人一切免談。”說起自己的劇團，曾靜萍難掩驕傲:“我們的青年演員都很樸實，也不太會說話，但是心里有分寸。演員在創作中平靜的心態最重要，只有心靜了才能融進去。所以我們會為他們提供支持，幫他們安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