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 一
我的雙眼還沒有從沙塵的間隙
緩過神來——
青草剛剛上路的玉樹
格桑花的包裹
還沒有離開卓瑪腰身的玉樹
已經是墻傾屋坍的玉樹
玉樹在上。即使我雙膝跪地
我已經不能成為一頂帳篷
——更不能是一堆篝火
但我知道——
經幡聚成河流的玉樹
牛羊洶涌成山坡的玉樹
紅衣喇嘛種心為玉的玉樹
當一塊又一塊散落的瑪尼石
被重新撿起、歸攏
當酥油茶和糌粑的香味
扶正傾斜的銅壺茶飲
懷抱著成百個村莊的玉樹
——就要抬起悲傷的頭顱
之 二
那雙手在不停地挖掘
——那雙手瘋了嗎
黝黑且十指血肉模糊
它在瓦礫間不停地挖掘
它在瓦礫間風雪中固執的模樣
有著一臺挖掘機的鋼鐵表情
那是老父親尼瑪次仁骨節粗大的手吧
那是老母親多杰拉姆彎曲顫抖的手吧
那是兄長拉南才讓抓緊過馬韁的手吧
那是兄弟索南達杰煨過桑煙的手吧
那是點燃了酥油燈的手
那是拎過沉甸甸的奶桶的手
那是撥動了轉經筒的手
那也是把青稞攬進懷里時喜極而泣的手
那也是被風雪皴裂又在瑪尼石上刻下六字真言的手
那也是雙合十在朝圣的路上和寺院里獻上祈禱的手
那雙手現在瘋了——
那雙手也應該是你的手,和我的手呀
之 三
玉樹開花嗎
最美的兩朵
一朵是格桑,一朵是卓瑪的臉
從汶川到玉樹
我知道廢墟不是殘磚剩瓦
而是持續喊疼的記憶
玉樹開花了嗎
最亮的兩朵,一朵是油菜
一朵是拉毛阿媽的酥油燈盞
在亡靈面前
詩歌是輕浮的
而我能做的
只能是寫下一行又一行
且行且停的長短句
玉樹開花吧
最疼的兩朵
一朵是哈達那樣多的淚水
一朵是哈達那樣長的悼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