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當下正在進行該市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局、處級官員公選,所涉及職位高達200多個。其中,有300多人競爭市發改委副主任一職。
而此前的四個月內,北京剛剛任免近400名局、處級官員,這也是北京近兩年來最大規模的官員人事調整。不到半年,對于北京政壇來說,至少涉及幾千名官員或喜或悲。
“集中調整官員和大規模公選,體現了首都發展定位對官員轉型的現實要求。”從事官員培訓30余年,與北京各級官員長期接觸的北京市委黨校教授張勤說。
在眼花繚亂的官員動向背后,一個由來已久的疑問是,中國官員的升遷之路到底遵循什么樣的法則?
初始:什么樣的人有優勢?
北京市委黨校教授鄯愛紅長期關注官員成長規律問題,在她看來,官員的成長主要受制于組織因素(組織部的干部培養機制和干部政策)、社會環境和個人素質三方面的因素。就個人因素而言,除了品德和能力的因素,年齡也是一個不能忽視的硬線。
從官員的履歷中可以看出,北京一個正廳局級官員(作為直轄市,北京的級別是省部級,各市屬委辦局正職和區縣黨政正職都是正廳局級)升至此級別時平均年齡大概在45歲左右,從一個普通科員成長為一位正廳局級官員,平均花費的時間是25年多一些。
顯然,在現行的“逐級提拔”制度體系內,“小步快跑”是升至較高級別的不二法門。作為佼佼者的正局級官員們,在這25年中,大多在每個階段都能在合適的時間完成所需的跳躍。比如,能在3~4年內由副處晉升為正處,那么他由正處升為副局、正局的空間就較大,而如果由副處升正處的年限太長,那么再進一步升遷時就可能遇到年齡的瓶頸。
一個官員的仕途是否順暢,還有一些初始的標準可以衡量。比如,早參加工作、早入黨都是能晉升到高級別官員的有利條件之一。此外,足夠的學歷也是必需的。
起步:
機關有速度,基層有后勁
一個北京官員如果具備上述條件,只意味著有初始優勢,對官員來說,此后的關鍵則是基層經驗。尤其是擔任正職的官員,基層經驗幾乎是不可缺少的。
而基層主要指的是位居區縣有機會負責“全面工作”的崗位,在北京的代表是鄉鎮的黨委書記。“區委書記很多都有過鄉鎮黨委書記的經歷。”鄯愛紅說,和基層官員相對應的,是各級委辦局這樣的機關官員。
由于工作性質迥異,委辦局官員和區縣官員也顯示出不同的特質。“一個官員在機關工作,只要踏踏實實,在本系統升遷至處級干部只是早晚的事,只要沒有大毛病。”張勤說,而區縣鄉鎮官員不一樣,“思路要開闊,要能解決復雜尖銳的黨政、財政和社會問題,包括能跑項目,跟上面的職能部門要熟悉,還要有群眾基礎。”年富力強、業績突出的鄉鎮書記在升入區縣領導班子之前,往往會調任到少數重點鄉鎮任黨委書記,這通常是培養的征兆。“大鄉鎮經濟基礎好,場面大,官員獲得鍛煉和提高的機會多。”張勤說。
雖然基層經驗頗為重要,但若僅以速度論,專家認為在從普通干部升至正處官員的階段,市直委辦局的官員在升遷速度上較占優勢。因為區縣“僧多粥少”——官員眾多而職位相對少,而市直委辦局的單位人數則相對少,但職位不少。
不過,機關的處級干部,如果不補上基層經驗這一課,就不容易有上升的空間。鄯愛紅說,特別是官至副局級之后,擁有基層經驗的官員則會有更大的升職優勢。
“就區縣來說,還有一種現象是,一個地方的官員穩定,往往地方經濟發展就快,當地官員也魚貫而起。”張勤說。
助跑:
“交叉鍛煉”與升遷“福地”
完成了從處級到局級官員的跳躍之后,官員便已經屬于政壇的佼佼者,此后其升遷則更多借助于“交叉鍛煉”。
官員在其成長過程中,普遍經歷多個崗位,其中正局級官員平均經歷過6~8個崗位,正處級官員平均經歷3~4個崗位。
從已有的官員調動看,在北京,通過跨部門、跨區縣的鍛煉調動來完成官員成長和職位升遷,已成為越來越明顯的特征。此次官員人事調整中履新的幾位副區長即是此種調動方式的體現,他們分別來自北京市發改委、科委、財政局、城管執法局。
值得注意的是,不論是區縣還是市直委辦局,都有幾處升遷“福地”存在,這也是全國的普遍現象。所謂“福地”的形成是一系列互動作用的結果——能夠擔任重要區縣和部門領導的官員一般都是得力之人,而在重要地區和部門的“鍛煉”又進一步加強了他們的能力,拓展了他們的人脈,引得了更高官員的重視,這種“強者愈強”的效應最終導致了“福地”現象的出現。
場外因素:“一把手”的判斷
官員的成長,除個人努力和組織培養之外,還不同程度受到黨政“一把手”判斷及其所崇尚的官員政策的影響。很多時候,官員也如待選之魚,若這一批未被網中,則可能就此失去了機會。而官員選拔政策的搖擺,往往會造成這樣的“夾心”官員群。
此前的北京市曾有一年宣布了一條要求,就是當批提拔官員以年齡30歲為上限,多一個月也不要。張勤說,這批被硬選拔出來的官員,事后證明淘汰率很高。“本意是要干部年輕化,但是這種轉折操作過于粗糙,既傷害了許多干部,也造成了某些事業損失。”該政策一貫徹便是幾年,當時一批40歲左右的官員,都未能入選,等日后發現方法有問題的時候,當時40歲的已經超過了45歲,年齡過線,被使用的幾率大為下降。這樣就浪費了一批成熟的人才,而官員的抱怨也往往由此產生。
而處理得好則能充分培養一批官員。北京奧運會之后,一批經過奧組委鍛煉,有了相應成長的官員等待安排——很多人得到了合適的職位,但顯然職位稀缺,未安排下的優秀官員則讓北京市頗為躊躇。最后北京找了一個好辦法,“干脆免職學習,做一個干部蓄水池。所以去年北京辦了第一期一年制領導干部研修班,21位副局級以上的官員在黨校免職學習一年,結業之后,大部分都得到了很好的任命。”張勤說。
然而高層職位畢竟有限,哪怕是仕途的佼佼者,他們絕大部分的政治生涯也都止步于局級。張勤說,一位進入副部級人選考察視野的官員提到,到了區委書記這一層,誰當副市長都行,很少有人不勝任,但決定能否晉升的因素是多樣的,關鍵要看空缺的是什么崗位。
不變的法則:適者生存
事實上,無論具體升遷軌跡如何,所有官員更替都在遵循一條樸素而普遍的法則:適者生存。
具體到北京,官員們需要適應首都定位的需求,比如具有國際視野,大局意識、現代意識要強,依法行政的水準要高,以及對政治穩定、社會穩定的格外重視等。“因為北京是首都,政治穩定是第一位的,官員的政治素質就顯得特別重要。”鄯愛紅評價。
當然,處理各種復雜問題的能力也是北京干部必須具有的。“北京作為首都,守在中央身邊,上下左右盤根錯節,對官員的協調能力要求更高。”張勤說,“但與此同時,近年來也出現了兩個值得關注的現象,一是出現了一些民望較高的個性官員,二是少數官員根據對自己性格、興趣的再認知,離開官場,重新選擇職業。”
近年來,來自高校的官員日益增多。“一是干部公選力度加大,在以筆試、面試為主要環節的官員公選中高校官員顯然比基層出身的官員更有優勢;二是有些不太重視研究趨勢和形勢,或是不太重視學習的‘草根派’官員,逐漸跟不上現在的需要;三是北京對現代人才的超前儲備。”張勤分析道。
在此次官員人事調整中,學者型官員顯然受到了青睞。僅市內某區新上任的三名副區長中,就有兩位擁有博士學位。
張勤說:“‘草根派’官員解決具體問題的本事非常強,像‘維穩’、拆遷等都得靠他們。這批官員在完成使北京‘由窮變富’的歷史使命中,具有重大貢獻。但是他們也有先天的弱點,一些人在‘由富變更富’的這個坎上略顯觀念不及,知識不夠。”
然而讓北京不得不小心的是,如何有效地實現“經驗型”與“專業型”這兩批官員之間的融合和銜接。“如果‘博士’取代‘草根’的速度過快,可能會因‘博士’的實戰經驗不足而大大降低行政的質量,甚至導致基層失控;如果‘草根’占的比例太大,就容易影響北京在發展過程中的‘脫胎換骨’和‘品位升級’,時間一久,甚至會影響北京現代化的速度。”張勤說,當下北京的干部調整,似乎是在嘗試著解決上述問題。
(張源、金衛東、邱寶珊薦自2010年5月20日《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