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是我國最早的詩歌總集,作品中顏色詞豐富,共有三十四個,其中有基本顏色詞,也有一般顏色詞,可分為黑、白、黃、青、赤五個色類,其詞義和用法的演變軌跡各不相同,現作具體分析。
一、黑色類
黑,屬于基本顏色詞,指黑色,《邶風·北風》:“莫黑匪烏。”《說文·黑部》:“黑,火所熏之色。”亦指黑色的動物,《小雅·大田》:“來方禋祀,以其骍黑。”“黑”指黑色的豕、羊。此類中還有“幽、緇、鬒”三個普通顏色詞。《小雅·隰原》:“隰桑有阿,其葉有幽。”毛傳:“幽,黑色也。”“幽”通“黝”,是黑色之意。在甲骨文中,“黑”、“幽”就同時存在,“幽”差不多具有同“黑”同樣的基本色稱地位,用例多且用法相似,如:“黑牛”(《南明》七一四)、“黑豕”(《金》五六九)、“幽牛”(《粹》五五○),姚小平則直接將“幽”歸入殷商時代基本顏色詞范疇[1]。隨著歷史發展,“幽”的使用漸少,語義也有了變化,渾言之,為黑色之義,析言之,則是“微青黑色”(《說文·黑部》)。“緇”專指衣服的黑色,如《鄭風·緇衣》:“緇衣之好兮,敝予又改造兮。”“鬒”專指頭發的黑,如《鄘風·君子偕老》:“鬒發如云,不屑髢也。”到現代,“幽”的顏色義消失,只剩引申義“深遠”、“隱蔽”等。而“緇”、“鬒”漸成古語詞。
“玄”在先秦時是一個獨特的色類。《說文·玄部》:“玄,黑而有赤者。”既不能等同“黑”,也不屬于“赤”,其具有獨立而廣泛的用例和深刻的身份認同,它在《周易》中已經出現,如:《周易·坤》:“上六,龍戰于野,其血玄黃。” 在《詩經》中“玄”比“黑”用例更多,且被賦予了尊貴等級的色彩,如《豳風·七月》:“載玄載黃,我朱孔陽”、《小雅·采菽》:“玄袞及黼”,“玄袞”即繡有盤龍的玄色禮服,是帝王的上衣。
二、白色類
“白”在《詩經》中出現二十三次。“白”類的普通顏色詞最多,有:皎、皦、皓、皙、晢、瑳、縞、曜、雪、翯、紑、素等。“晢”,《說文·日部》:“昭晢,明也。”《詩經》中有“明星晢晢”,鄭箋:“晢晢,猶煌煌。”描繪星光的顏色,段玉裁謂該字本為日之光,而后來失去顏色義,引申為人的明哲。除“晢”、“雪”外,這些字最初都有所專指,“皎”指月白,“皓”指日白,“皦”指玉白,“皙”指膚白,“曜”指日光,“瑳”指玉鮮白,“翯”指鳥羽白,“縞”和“紑”、“素”指衣白。后來,皎、皦、皓、曜、瑳的界限變得模糊,顏色意義漸漸趨同,語義也漸趨一致,如《陳風·月出》“月出皎兮”,下一章有“月出皓兮”的句子,文中“皓”用于描繪月光。《唐風·揚之水》:“白石皓皓。”“皓”又用于描繪石,如《王風·大車》:“謂予不信,有如皦日。”又《鄘風·君子偕老》:“瑳兮瑳兮,其之展也。”表示玉色的皦、瑳都用來修飾太陽、衣服等別的東西了。“素”原指“本色”義,《檜風·素冠》:“庶見素冠兮。”《召南·羔羊》:“素絲五紽。”有時表“白”義,還引申指淡雅樸素。到現在,皦、皓、晢、瑳、縞、曜、翯、紑等詞幾乎都已成為古語詞,不再使用。
三、黃色類
“黃”作為基本顏色詞在《詩經》中出現的頻率最高,共出現了三十六次。究其原因,一是黃色在客觀自然界存在得非常普遍;二是古人對黃色的辨識最為敏銳。“黃”一詞出現得很早,甲骨文中已有用例,據張清常考證,“黃”最開始是指佩玉,后來確定為黃色的玉石,再后來泛指黃色[2]。《齊風·著》:“充耳以黃。”“黃”即指“黃玉”。泛指黃色的例子很多,形容鳥獸、人物的均有,《邶·凱風》:“睍睆黃鳥”、《魯·閟宮》:“黃發臺背。”
黃色類下有皇、金兩個普通顏色詞。“皇”,黃而帶白的顏色,《豳風·東山》:“皇駁其馬。”毛傳:“黃白曰皇。”《說文》引作“騜”,而在《詩經》中顏色之“皇”僅出現了兩次,且均用來形容馬,《說文·王部》:“皇,大也”,由此可知,這里的“皇”當是“騜”的假借。“金”,金色就是金子之色,如《小雅·車攻》:“赤芾金舄”,鄭箋:“金舄,朱黃色也。”
四、青色類
“青”和“綠”兩個都是基本顏色詞,且二者聯系十分緊密。“綠”的語義從古至今都很穩定,變化不大。而“青”在漢語中是一個表多種顏色、概念模糊的顏色詞,它表示綠色,也表示藍色和黑色。“青”最初應為礦物顏料名,指共生的孔雀石和藍銅礦,呈藍綠色,因藍、綠色相近似,被當作顏色詞的“青”既可表示綠色,又可表示藍色。表示綠色,一般只用于形容自然物的顏色;表示藍色,主要形容染織物顏色。黑色是后起義,時間約在秦漢以后[3]。在形容自然物顏色時,“青”與“綠”差不多,綠色比青淺,本義當為嫩綠,《說文·糸部》:“綠,帛青黃色也。”在《詩經》中,它們的用例都很多,如《衛風·淇奧》:“綠竹青青。”《小雅·苕之華》:“苕之華,其葉青青。”在《詩經》中“青”有表示藍色的,如《鄭風·子衿》:“青青子衿”、“青青子佩”等,其中的“青青”在詩中描繪年輕人的衣服。《詩經》中還沒有表示藍顏色的詞,“藍”表色是在漢代以后,當時“青”依然兼表藍色。
“蒼”和“綦”屬于青色類中的普通顏色詞。“蒼”的語義也有一些模糊性,“蒼”一般指青色,也包含藍、綠,如《齊風·雞鳴》:“蒼蠅之聲。”而另有《小雅·青蠅》:“營營青蠅”可以參證;《秦風·蒹葭》:“蒹葭蒼蒼”,“蒼蒼”指深青色;《王風·黍離》:“悠悠蒼天”,“蒼”指藍色。“綦”,《說文·糸部》:“綦,蒼艾色”,即青灰色。“綦”在后世基本被摒棄。
五、赤色類
赤,指紅色,在古漢語中是一個異常豐富的色類。《說文》中從赤的詞就有十三個,在《詩經》中赤色類顏色詞有七個:赭、赪、赫、奭、煒、丹和彤。從語義上看,這些顏色在深淺或明暗上各有差異。“赭”是赤土之色,“赫”是大赤,“赪”是淺紅色(均見《說文·赤部》),“奭”是鮮紅色(《說文·皕部》),“煒”是紅而有光澤(《說文·火部》),“丹”也是比赤淺的顏色。《儀禮·鄉射禮》:“凡畫者丹質。”鄭玄注:“丹淺于赤。”“彤”因“丹”得色,《說文·丹部》:“彤,丹飾也。”
雖然種類繁多,但古人對這些普通顏色詞所屬范疇還是有清晰認識的,如《說文解字注·赤部》段注舉“縓、竀、纁、朱”,說“是四者皆赤類也”,并以“赤”來注釋其范疇之內的顏色詞;如:“絳”為“大赤也”;“縉”為“帛赤色也”;“縓”為“帛赤黃色也”等等,為注釋精確,還往往以“大赤”、“小赤”、“赤盛”、“純赤”等來表明顏色的程度。盡管“赤”有如此龐大的家族,在整個上古時代都居于表示紅色意義的基本色稱地位,但是當表示“粉紅”一義的“紅”逐漸失去粉紅意義而泛指紅色時,“赤”的基本地位也就受到了威脅,時至唐代,其基本色稱地位終于被“紅”取代了,延用至今。而“赤”只在某些特定場合使用,并且一般都需要和詞素“色”連用。“丹、彤”現在仍然使用,但只是作為顏色詞的一個語素,如紅丹丹、紅彤彤。“赫”本是“大赤,赤之盛”,而現代漢語中則失去了顏色詞的身份和意義,只保留了其引申義“顯著盛大”。
“朱”也是個基本顏色詞,其意義穩定,使用范圍和“赤”一樣廣泛,且比“赤”有更強的褒義色彩,《禮記·月令》就有“乘朱路,駕赤駵,載赤旗,衣朱衣”的句子,“朱、赤”并用,同等地為人們所接受,不注重差異,都修飾尊貴的車馬服飾。所以,《詩經》中“赤”與“朱”的搭配用法基本相同,都被認為是尊貴的顏色,用例頗多,如《齊風·載驅》:“簟茀朱鞹”,《小雅·采芑》“朱芾斯皇”,其中的“朱鞹”是染成朱色的獸皮,“朱芾”是皮制的蔽膝。六朝以后,“朱”得到更為廣泛的應用,使用頻率大大超過了“赤”。
參考文獻:
[1]姚小平.基本顏色詞理論述評——兼論漢語基本顏色詞的演變史[J].外語教學與研究,1988(1).
[2]張清常.漢語顏色詞[J].語言教學與研究,1991(3).
[3]徐朝華.析“青”作為顏色詞的內涵及其演變[J].南開學報,1988(6).
作者簡介:李登橋(1972-),男,山東冠縣人,講師,在讀博士,研究方向為漢語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