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官”就在中國人的心目中具有特別的含義和位置。讀《戰國策》,蘇秦合縱聯橫的故事就很有代表性。最初蘇秦以聯橫說秦,未被采納,失意落魄,“形容枯槁,面目黎黑”,回到家中,看到他這副模樣,父母妻嫂都不理他,視同路人。悲凄之下,他夜以繼日,刻苦鉆研,“期年,揣摩成”,轉而以合縱游說六國,大獲成功,以一人之身而掛六國之相印,尊寵至極。再回到家中時,父母“郊迎三十里”,妻子“側目而視,傾耳而聽”,嫂子更是“蛇行匍伏”,前后之反差,皆因此時的蘇秦“位尊而多金”,也就是既有權又有錢。難怪蘇秦會感嘆:富貴對一個人是何等的重要啊!
在古漢語中,富和貴是兩個概念,有錢財曰富,有權勢曰貴。所以才有“財富”和“權貴”之說。但“富”與“貴”又是緊密相連的,自古至今,以“富”買“貴”和以“貴”得“富”的事例比比皆是。因而做官本身成了不少人發家致富的“終南捷徑”。常言道,千里做官,為的是吃穿,實則不止于吃穿,所謂“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得利之豐厚,前景之誘人,不能不讓人心動。這也說明,中國人追求做官,從骨子里是為了追求富貴,追求名利,與商人逐利沒有太大的區別。所以,偶爾出上幾個為了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抱負而做官的官員,便成了國之廉吏,世之清官,以至于能夠名垂青史。
如果說中國人做官的功利性目的十分明確,那么在功與利之間,又多傾向于利,而功則成為取利的手段和途徑。歷史上許多有功于社稷的人,最后又往往為利所害。更多的官員,則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甚至以權謀私,以權求利,把官場做成了生意場。如此積習日久,中國特色的官場文化便發展起來,從本質上說,其實是一種“官商”文化。這和官員經商的“官商”不是一個概念,而是把做官作為了謀求個人利益最大化的手段。正因為如此,官也是可以拿來買和賣的。這種文化,或者說“官念”在官場中早已根深蒂固,并在國人當中形成了相當的共識。古人所謂“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說白了就是“惟有做官高”,而做官則是做官者本人及其家族徹底“翻身”過上好日子的關鍵,不然,怎么會有“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之說呢?做官也就理所當然成了中國人最高的理想和追求。當下的應試教育,公務員熱,也可以說是這種“官念”在現實中的體現。雖然口頭上唱著“咱老百姓”,但在中國人的內心深處,沒有一個人想當“老百姓”,都在想方設法和它劃清界限。就連藝人們也都張口閉口稱“老百姓”如何如何,自覺不自覺地把自己從“老百姓”中分離了出來,盡管此時他們的父母或許還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
盡管如此,要說當官有百利而無一害也是不客觀的,它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有風險的,只是由于它的風險遠遠小于它所帶來的利益,才讓人趨之若鶩。但仔細分析起來,和傳統意義上做官所承擔的責任風險相比,還存在著另外的一些風險,或者說代價,就是當官有可能傷神、傷身、傷心:要認真地聽和不斷地說令人討厭的大話、空話、套話甚至廢話;要把地球人都知道的道理津津有味地講給別人,還要顯得很有水平;要違心地用最美好的語言對特定的人和事進行贊美和評價,還不能讓人覺得不真誠;要以極大的熱情和飽滿的精神狀態迎來送往,還不能讓人覺得有懈怠的表情……這些在某種程度上帶有悲劇色彩的東西,人們常常會把它忽略了。
除此之外,還要承受國人對當官的矛盾心理。古往今來,一方面人人都想著當官,從上學的第一天起目標就很明確;一方面又都對當官的有一種天然的仇視。人們常常講“仇富”心理,其實“仇官”心理有時更甚,原因與“仇富”相同,當官的人比一般人過得好,他們當中的一些人利用權力獲取了更多的好處,為自己爭得了更多的利益,還要說假話、空話、大話,老百姓當然不會滿意。古時候的貪官視百姓為“刁民”,老百姓則稱其為“狗官”,連人都做不得了。而與此同時,就像人人都想成為富人一樣,人人也都想著當官,盡管存在著“做不得人”的危險。
社會在發展,時代在進步,國人的“官念”也應該有所轉變。要換個角度來看待為官的利害,不要讓利欲之心扭曲了我們的選擇。但這看起來確實有些困難。因為許多人夢想著靠走這條路“脫貧致富”,光宗耀祖。但問題是,如果我們缺失了執政為民的理念,當官的目的就是為了實現個人利益的最大化,那“為人民服務”、“為民謀利”豈不成了一句空話?中國現實中的許多問題,其實就是部分官員權衡利害的結果。當官員的個人利益與百姓的利益需要取舍時,一些官員犧牲的往往是百姓的利益,追求的是個人利益的最大化,因而才使得中國的廉政建設任重而道遠。然而更可悲的是,我們當中的不少人一方面對一些官員的行徑加以憤怒的譴責,一方面又在努力“奮斗”,希望有朝一日能夠脫離“百姓”的行列,成為他們當中的一員,不為別的,只是想成為某些利益的分享者,得到與他們一樣的好處和特權,實現自己的“富貴”夢。如此循環往復,豈不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