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舊事

黃昏時分的渭南鎮很美

黃昏時分的渭南鎮很美

由于夕陽的緣故

一萬頃競相生長的玉米林

是暖色調的 走著

三頭牛五只雞的街道

是暖色調的 甚至想起

昨天剛碰見的那個

有點像劉建設的少年

也是暖色調的

真的

真應該起身回去了

但在單身樓的樓頂

我卻一直猶豫

我有一縷炊煙

不知栽于哪戶人家的屋頂

沒有說出

我執拗著

而腳下竟堆放著

三層樓的暮色

我沒有同渭南鎮正面相遇過一次

我去過麥田

但沒有勞動 我攀過柿子樹

但姿勢笨拙于一位鄉間男童

我同一列走走停停的火車

打過招呼

同頭也不回的渭河打過招呼

我甚至騎著一匹鄉間的馬

捧著一束野菊

或拎著一只野兔

走在鄉間的路上

在我靈魂周圍 對渭南鎮

還有一些什么嗎

我移動著

勞動的人頭埋得更深

上學的孩童與我有片刻的愣神

鳥繼續飛

麥田在寂靜中更加寂靜

對渭南鎮 就是這樣

它像一個人一樣

卻同我沒有過一次正面的

相遇

渭南鎮會出現在哪里

離開渭南鎮二十多年后的

一個下午 我忽然想起

“渭南鎮會出現在哪里”

這個問題

毫無疑問

我首先看見的是一列火車

飛快地駛來又飛快地離去

的渭南鎮 接著站在

兩棵樹之間的渭南鎮

讓我猶豫了片刻

我甚為明了 落在

農貿市場塵埃中的渭南鎮

更為清晰些 也更為真實些

但一個下午

只消微微側身

我就回到了睡夢中的渭南鎮

當然 我沒有忘記

在渭河之南的某片空地上

搞一點建筑 甚至

把堂哥表妹這樣的親戚

都安頓在簡樸的農舍里

之后

我試圖在一個叫時間的擱架上

取下一個叫渭南鎮的東西

但睡了醒

醒了睡

一個下午

我都沒有成功

絲毯廠的月亮

那姑娘一個眼神

我就知道 是絲毯廠的

渭南鎮的絲毯廠

教堂位于其左朝上生長

田野位于其右一片空闊

絲毯廠的姑娘

像是服從了圣潔的安排

她的手指諳熟

月光與蠶絲的秘密通道

我輾轉反側 以詩歌詠

卻在荒涼的單人床上

保持緘默

及至二十多年后的絲毯廠

與綢緞般的田野

有著某種聯系 是我

始料不及的

在一陣清風中微微側身的

絲毯廠 她的月亮

把光暈的面積一再擴大

輕輕覆蓋在渭南鎮

那些美好的事情上

這兒站著渭南鎮的安靜

莊稼不去涉足的

山腳空地

卻生長著

松樹七棵墳塋八座

荒草鋪在地表

鬼魂在地下安睡

因為異鄉的緣故

我無法猜度其出沒的時辰

何時為鬼何時為神

當松樹高枝上的烏鴉

叫一聲

再叫一聲

我從故鄉返回的靈魂

絕望又平靜

高處烏鴉和我

都感覺到了

這清明的前兩日

不見杏花也未落雨

不見鬼魂也不見神靈

這塊地上就站著

松樹七棵墳塋八座的

渭南鎮的安靜

胖子開車來到渭南鎮

渭南鎮在哪里

有一天半夜時分

胖子突然開著雙排座

風風火火來到渭南鎮

而且不停地發問

渭南鎮在哪里

渭南鎮在哪里

你知道這時我不能捉住

田野的麥香給他看

也不能指著天空被摩挲得

渾圓的月亮給他看

更不能掏出滿把的孤獨

給他看——那個夜晚

我們開著雙排座

在土路上顛簸

就像把渭南鎮

一本書一樣

一點點閱讀

(我的聲音就像燈光

言外之意的注解)

但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見

除了寂靜什么也聽不見

渭南鎮在哪里

渭南鎮在哪里

及至一只野兔

(突然的事件一樣)

在汽車前面的一束光線里

站立 凝視 友好地

揮動前足

胖子才開始安靜

就像一個真正的

渭南鎮的客人

在一把渭南鎮的椅子上

緩緩

坐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