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梁

原諒我今生剛夠愛你一次

接下來的官道梁像閑置的舊時代

時光做了它開不敗的野花。記得來時

我是排不上的陰歷陽歷。窗花之上

我已將大半生的紅塵交給默默山河

我說出的是傷口，我不說出的是贊美

溝里的蔓菁，梁上的胡麻，一面是綠

我看見的另一面是充滿謹慎的模樣

不必繞過碾盤，謙卑過后徹夜的疼痛

在場上，在高高的打谷場上，秋天來了

麻雀來往，而在更廣大的村莊，土豆已回家

一絲絲的炊煙不代表逝去的犁鏵，如果加上

早年，請原諒我在雪白的墻上涂下的理想

收回的玉米，谷穗，等待嫁娶的高粱

原諒我遇見你們翠綠的未來，飽受的苦

我在世上的表態不夠秋風吹，我一生的傲

抵不上老屋凄凄的衰草更有骨氣

因為秋天了，我還不能備足一冬的暖

我一點點靠近的，除了風中的柴禾

就是等待一場雪靜靜的落下，官道梁!

你是歲月，你是江河，你還是我的命

原諒我今生剛夠愛你一次

打谷場上

面迎陽光的打谷場 果實飄香

為了推遲這一點點的冰霜 官道梁

集合了剩余的莊禾 麻雀飛也飛不高

在這樸素的北方 足以展示它小小的飛翔

還有什么在飛?暮色中的萬家燈火!

因為要告別了 父親撿拾溝里的沙石

將一把老鐮刀從東磨到西 他蹲下

一個村莊就低過世俗 低過少見的豐收

有時候 田邊的野梨樹晃動那么幾下

就一定有早逝的花朵在溝底哭泣

我不能來得更早 三十里路途緊趕慢趕

遇見酸棗 飄散的蒲公英 遠走的松鼠

風吹草不低 只因玉米壯碩 高粱羞澀

再加上谷穗的謙卑 這些如果構不成

官道梁的脾性 還有秋風之上的打谷場

谷糠要旋到炊煙 在這樣凹凸的山路

我們會遇見最后的山丹花 挺立的野山榆

田間飛揚的花絮 我們的新疆楊也要回鄉

我們一起堅守的 哪怕一百個春天尚在途中

茫茫塵世 移動的都是我久別的親人

遠去的植物

像世俗一次次原諒了我的過錯一樣

當我叫不出你們的名字時 能原諒我嗎

到了這把年歲 風雨也不會路經蒼涼

走了這么久 謙卑的頭顱低了多久

先是熟悉的鄉土 經歷的溝壑

再苦的日子過后 能記住多少是難忘的

總是不停叩問 像路邊的無名花草

努力扎下根 然后小心敲開春天的門扉

低低的姿態 小小的領土 相守恬淡的光陰

這么多年 我默念著遠去的植物

為的是叫出它們的名字 春秋田野

談山論水 想這些失散的兄弟姐妹

原諒我贊美得不夠 我自言自語

我寫下的文字總是詞不達意

那纏繞的 被風捎來捎去的命運

原諒我 不能很快叫出你們的名字

但你們堅守著入骨的經絡 小小懷抱

揣著卑微的姓氏 家族也是美麗的

槽樺溝水庫的冬天

我是多余的那點寒冷。像這個冬日的傳言有始無終

北面的石壩，石灰粉刷的標語褪了早年的熱情

看上去這一冬天的冰要堅持到晚年

我跟著一條更冷的山路到達這里，是為了還愿

當遠處的堤壩上楊柳空空，鳥巢是它的敵人

那里有足夠的黑暗，夢見春光閃爍的榮譽

此生我不會走得很遠，懷揣山中野果

命定的官道梁，風拉響山谷的寂寞

許多時候，我守著一間林中的木屋

白云在露水之上，大雨從枝葉間回家

在山澗，我不寫詩，卻深懷舊日的愛情

我不與鹿鳴，不為雨后的蘑菇聞香

大地保留了耐心，杜鵑或者山丹的矯情

這世上，要么冷冷的開放，要么低低的香

柴胡婷婷，黃芪默默，這不動聲色的孤獨

這山澗，奢望我成為遠近有名的藥罐

我身居江湖四處，酒旗漫過黃土高原

回首江山美好，是槽樺溝樸素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