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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中的哥哥

2010-12-31 00:00:00
飛天 2010年15期

李浩,1971年生于河北,曾在《人民文學》、《十月》《花城》《飛天》《山花》等刊物發表詩歌、小說400余篇,著有小說集《誰生來是刺客》《側面的鏡子》《藍試紙》,長篇小說《如歸旅店》等。曾獲第四屆魯迅文學獎,第十二屆莊重文文學獎等獎勵,有作品被譯成英、法、日等文字。中國作協會員,河北省作協理事。現在某文學雜志工作。

在這里,我要說我大哥的戀愛,這可是他從不承認的一個詞,雖然他掩蓋不了自己的行為。不知道他現在的情況怎么樣了,如果他還活著……四十多年里,我四處打探我大哥和二哥的消息,撒出了一張張密密的網,可沒有任何有用的消息。離開了交河,離開了如歸旅店,他們像兩滴水珠匯入了大海,完全沒有了原來的形態,這比去撈一根針更為艱難。我對他們說,我大哥叫李恒福,二哥叫李恒貴,他們是河北交河人,我們家門前有一棵高大的、死了半邊的老槐樹,春天的時候樹上開滿了槐花半個東城都聞得見香——那是我爺爺的爺爺種下的。我們家經營著一家大車店,是我爺爺改的,它是祖產,而有夢想的父親卻偏偏叫它什么“如歸旅店”。是的,如歸旅店。在交河鎮,上些年紀的人不會不知道它。在我離開的那天它就不復存在了。我對他們說,我大哥當年是如何走的,他大約去了什么方向,而我二哥又是怎么走的,他又去了什么方向……我也對他們描述了我大哥和二哥當年的樣子,我說得極為簡單。在這點上,我的笨拙也更清楚地顯了出來,閉上眼睛我能清楚地想起他們的神態和表情,但無論怎么努力也無法用語言把我想起的表達清楚。當然這點也不重要了。誰知道經歷了三四十年,他們都有怎樣的變化?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月,他們能不能活下來都是一個未知數。我撒開一層層一遍遍的網,四處伸出可能的觸角,卻從來沒有太大的希望。如果他們活著,大約也會撒出同樣的網,努力想捕捉到有關我的消息,他們也未必能捕捉得到。在那樣的年月。

大哥在他十六歲的時候愛上了王家染房的女兒,王銀花,他把心放在她的身上,眼神放在她的身上,魂和魄都放在了她的身上,而留在如歸旅店的只剩下一個軀殼,一塊木頭——在我少年的眼里,那個王銀花略有些矮短,長了一副小眼睛,而她還總愿意瞇起眼睛來從縫隙里看人,一副很高傲的樣子,說話的聲音有些尖,有些假……在我少年的眼里,王銀花沒有一絲可愛之處,可我哥哥卻那么死心塌地地愛著。我覺得,如果讓我選擇,那個低眉順眼的翠月姐更可愛些,比王銀花好一千倍,她坐在你身側的時候還有一股淡淡的、無法用蒼白語言描述的香……可我不是大哥,不是那個臉上生出了痘痘、開始了蒼聲、有著一副寬肩膀和長腿的大哥,我不能代他進行選擇。

大哥在十六歲時的愛戀是母親無意促成的。母親織布,她和我沒瘋掉的大娘、四嬸曾共用一架織布機。后來經歷喪子之痛的大娘突然地瘋掉了,她在大伯的看管下竟然跑得不知去向,沒有了身影,僅剩下一些真真假假的消息——那架放在大伯家的織布機一下子空了下來,母親和四嬸織布便再沒用它。母親織布,她的活做得不錯,她比我父親的手巧多了,連一向嘴硬的父親也這樣承認。她織好布,一部分家用,一部分放在布行或集市上去賣,而染了顏色的布容易賣個好些的價錢——抱著布去王家染房的活兒就落在了大哥的身上。開始的時候,大哥有八十多個不情愿,需要用些威逼利誘,掛在臉上的這些不情愿根本不用細數。他像個木木的隨從,跟在母親的身后,讓白褐色的棉布擋下一小半臉,可見的大半張臉缺少表情。沒有幾次,大哥的態度忽然有了一個讓人不及防的大轉變,他主動承攬起了抱布染布的活兒,他有了多生出的力氣和活力,有了多生出的快樂。這些,在之前的生活里,在如歸旅店,它們都是干癟的種子,沒有水分,也不曾得到發芽,再談不上什么繁茂和茁壯了。

大哥的戀愛是我二哥先察覺到的。二哥對某些事一直有靈敏的嗅覺和聽覺,母親說他根本不像是我父親的兒子,我父親的耳朵就沒有生好,他聽不見窗外的事。二哥對我母親說,大哥喜歡上了王家的女兒,那個王銀花,他保證自己的發現不會有錯誤。當時,大哥的喜歡還沒有后來那么強烈,還沒有露出半寸的端倪。也就是才露尖尖角的小荷。

大哥開始生出伸向王家染房的觸角,它牽動著大哥的兩條長腿。他總能找到借口,無論這借口多么牽強,支撐不起他的逃走,后來大哥也懶得再給什么理由了,他用自己的辦法堵住自己的耳朵,把父親的斥責喝罵和對活的分配堵在外面,變成一縷煙,一道灰塵,從全家人的眼皮下面迅速溜走……嘴硬還是有的,大哥堅決否認他喜歡上了王家女兒,他也參與我二哥和我對王銀花的冷嘲,有時甚至比我們還表現激烈——他說他去王家染房是因為他喜歡上了染布。他決定去學染布,將來,他想開個染房,把我們的旅店改造一下也是不錯的選擇。想想看,那樣我們可以有很多的布,想穿什么樣的衣服就穿什么樣的衣服,想要什么顏色就有什么顏色;再說,染布遠比開破旅店掙錢,他悄悄地看到了,計算過了。人可以不出門,不住店,但總不能不穿衣服吧,只要穿衣服就得……大哥還想繼續陳述他的理由,但被父親硬硬地止住了:“我我們只只只只開旅旅店。我們家不不不開染房,給給給十十十萬八千塊也也也不開。你你你你還是把把心心心思往正正正地方用用吧。房上有有有幾塊破破破瓦,你給給給我換換下來。”

大哥只好去屋頂上換瓦。他有意用磨磨蹭蹭來表達他的不滿,但這不起作用,我的父親對此能夠視而不見。對付我們的消極,父親可以用到的策略可多了。

二哥根本不看好我大哥的愛情,他說大哥是剃頭挑子一頭熱,人家王銀花根本不可能看得上他,其貌不揚的王銀花和她父親一樣,眼睛生在了額頭上,能被他們看到的只能是富人士紳,或者大大小小的官,家境不如他們的人是得不到正眼的,得不到好臉色的。瞎說,大哥用冷笑對他,隨后他舉出自己的例子,他說這家人根本不像我二哥所說的那樣,他沒有受到過特別的冷遇,反而享受著親切和熱情。大哥說,老二眼里的所有人都是小人,都有一副蠅營狗茍的小心腸,他應當去檢查一下自己的眼睛,檢查一下自己的心。“你說我長了一顆小人的心是不是?”二哥并不惱火,他笑嘻嘻地說,“他們是對你好。當然要對你好了,白用的長工,給人家干活又賣力,給你幾個笑臉你就飄到天上去了,其實人家從來沒把你放眼里。”二哥指了指大哥衣服上的污漬,那是一些紛亂的顏色,盡管大哥在染房干活時用了十二分的小心,盡管多數時候他要光著膀子干,但各種顏料還是沾上了一些,怎么洗也洗不干凈。大哥的臉翻過來了,這一直是大哥努力掩飾的,這等于是打了他的臉,撕了他的臉。他站起來,把自己那張臉湊近了二哥的臉,那種冰冷的笑容有了更低的溫度,完全是一副劍拔弩張的架勢。他惡惡地盯著二哥的臉,仿佛我的二哥是一條隱藏的毒蛇,大哥看出了他滴著黃綠色液汁的毒牙——二哥很快退卻下來,他不是大哥的對手,他的體內該生膽量的地方長出的卻是懦弱。他躲開大哥的眼和臉,把自己扮演成一條灰溜溜的蟲子而逃之夭夭。

我知道,母親用同樣的話、不同的表情和態度對大哥進行過勸告,大哥低著頭,也不反駁,但隨后依舊我行我素,父親說他他他的耳朵只是擺設,沒什么用用用處。后來我有了自己的戀愛,幾年后有了婚姻。那時,我根本無法猜測在我大哥那里的波濤洶涌,他有種魂不守舍的平靜。

夜里,大哥在床上翻滾,呼吸粗重,有時還喘出低低的、經過壓抑和控制的嘆息。白天,只要他能找到機會便會讓自己的腿拉著自己走向王家染房,他在逃走之前總露一些鬼祟的馬腳,我想我的父親也能看得出來。如果來得及,父親就按住他,找一些活兒讓他去干,而那個臉上生出了痘痘、開始了蒼聲、有著一副寬肩膀和長腿的大哥,則與我的父親斗智斗勇,陽奉陰違……

我說過,有一段時間,我哥哥在去王家染房之前總是要先洗一個澡,如果是夏天他會到河里去洗。我也去河里洗澡,這是母親默許的,雖然她不曾明說,但我領會她希望我能夠對大哥的行為有所監視。大哥在河里赤條條的,像一條青色的魚。他有著很好的水性。但他并不總是嬉水,他有更重要的事。站在水里,他用力地搓著自己的身體,從臉到脖子,到胸口屁股,到腿……他的襠部生出了郁郁的黑毛,而黑毛叢中的那個物體則堅硬地挺著,有些發紅。我的目光躲避著他的那個部位,它讓我羞澀,而哥哥卻毫不顧忌。他一遍遍聞著自己的腋窩,希望能夠完全洗凈從如歸旅店里帶出的氣息。我的哥哥真的是用心良苦。

他還用過一種肥皂。我不知道他是從哪里得來的,不知道是不是來自于王家染房。在我們家住店的人沒有誰會用到肥皂,我們家也沒有,大哥的提議從來沒有作用,當家的是我們的父親。為了能添置肥皂,略顯粗糙的大哥用了他能想到的策略,順著父親的心理,非常推心置腹的樣子:“如果有一些尊貴的客人常來我們旅店里住住,我們的生意就會好起來,我們的檔次也就顯出來了。他們為何不來?我們太小了,太舊了,太臟了,這些必須改變,必須。”見父親沒有反感的表示,大哥開始滔滔不絕:我們的小一時無法改變,這要以后想辦法,至于舊,我們也得一步步來,而臟卻是可以馬上改變的。他先說我們應當如何除蟲,如何監督客人不隨地大小便,不把骯臟的痰吐到墻上地上,不把鼻涕抹在床角的隱蔽處和被子上……他說的沒有新意,我們一直都是這么做的,我父親為此絞過太多的腦汁。可我父親卻給了大哥鼓勵,“你你,說說說下去。”父親的葫蘆里肯定有要賣的藥,連我都想到了,可大哥對此卻毫無察覺。他說,只用水讓客人泡腳是不行的,那么厚的臭味根本不可能只讓水就給泡沒了,一離開水,那股臭還會自己回來,自己升起。怎么辦?必須要買肥皂。大哥滔滔歷數用肥皂的好處,而父親的臉已經拉了下來,“我知知知道你要拉拉拉拉什么屎屎。甭甭想。”

大哥一下子變得僵硬,特別是臉上的肌肉,特別是他用出的推心置腹。筷子用力地摔在桌子上,一根筷子蹦了起來,跳到了地上——我的心跟著提了起來,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以父親的脾氣,對我們的脾氣——可那天,父親表情平靜。他的筷子用正常的速度伸向碗里的一條咸白菜,把它夾進自己的嘴里,嚼著,嚼著。

他心里裝著王銀花,一葉障目,在疑慮和自欺欺人之間痛苦徘徊。在同樣的時刻,另一個懷春的女孩也想著他。是的,是那個翠月,我們鄰居的女兒,她和我的大哥青了梅,竹過馬,然而隨著歲月推移,那個溫暖起來的春天我大哥忽然間就把心抽走,交給了另一個人,這讓她……

翠月時常來我們家。她也有種種的借口,譬如找我母親學習織布,繡花,納鞋底。一來我們家,她的眼光就會飛快地掃過我們的臉,在我們的神情里捕捉我大哥的動向。這個翠月姐有著那種閨秀的害羞,她從來不問,從來都用那些借口來掩蓋,當然我的母親也和她一直心照不宣。私下里,我的父母也覺得她是我大哥最合適的人選,可一向專制的父親在這件事上卻無能為力,他收不回我哥哥的心,而且他也羞于對我大哥把話挑明。學習織布,繡花,納鞋底,統統都是她的借口,我們都看得出來,在那個年紀,她的這些活都做得比我母親差不了多少。在飯桌上,我母親反復夸獎鄰居的女兒,說她有一雙靈巧的手,有相夫相,脾氣也好,誰娶了她就是祖上的福。平時吃飯父親很少對別人的話有所參與,他保持著刻板的嚴肅,時時準備讓別人閉閉閉嘴,但在我母親夸說翠月的時候,他一反常態地參與了進來,對她的話表示認同。就連平時總愛丟幾句松話、諷刺一下別人的二哥也敲起邊鼓,我這個刻薄的二哥很少說別人的好。而大哥,低著頭,用他少有的專心對付著碗里的粥,他把上面的一層已經凝結的皮攏在一起,細細地嚼著。幾次之后,大哥附和了母親的說法,他說既然翠月這么好,老二這個毒人都覺得好,那就把她說給老二得了,也治治老二的毒牙。“你放放放放什么什么屁!”不知父親怎么來了那么大那么急的火氣,他把碗里的粥扣在了大哥的胸口上。

飯桌上的不歡而散沒有影響母親的堅持,她悄悄地找過大哥,苦口婆心。可大哥的心太小,太偏,他裝下了王銀花之后就再也裝不下他人,不只是翠月。他甚至把全家的勸說和分析看成是對自己的考驗,這是路上必經的溝與坎,他堅持著自己的勇往直前。

翠月還是常來。她也有自己的堅持,她的心臟里有一束幻想的、還沒有展開的花兒。有時她會和大哥遇見,兩個人十分陌生地打過招呼,側著身,然后走開。她知道大哥是去哪兒,她知道大哥心里的人,她知道一切,比我們知道的還多。但她一直不說,不問,只是用借口到我家里來,想辦法和我大哥相遇,然后匆匆地、陌生地分開。多數時候沒有那個擦肩而過的機會,我大哥能躲就躲,一向勇猛的大哥竟對翠月有種懼怕,這種懼怕看上去比我和二哥對父親的懼怕尤甚。當時我還小,不知道的不了解的實在太多。近兩年的時間,翠月姐隔三差五來我們家,如果是一塊石頭也會被她捂熱了,然而我的大哥不是石頭,他不具備那種石頭的屬性。我母親也有些怕了,她覺得無論自己如何對翠月好也彌補不了心里的愧疚,有幾次她都想說孩子你不用來了,有幾次她都想在翠月的面前哭出聲來,狠狠地罵我大哥幾句給自己和翠月出出氣——終于有一天,翠月真的要不再到我們家來了。她和我母親說,父母給她定了親。也不算太遠,南王莊,有二十幾里的路程。她說她以后可能不能常過來了,顯得不好。說著翠月姐突然地哭出聲來,這些年,我們還從來沒有見她哭過。母親摟著她一起哭。晚上的時候,我看見父親的眼睛也紅紅的,他在看我大哥的時候有種特別的寒冷,厭惡。她們一起哭了很久,最后翠月姐拿出幾雙鞋給我母親,我們家所有的人都有,母親的、父親的、大哥的、二哥和我的,一人一雙。她沒量過我們的腳,但她卻完全知道,她做得都非常合腳。她說,她一直把我們當成是自己的家人,要走了,留個念想。她和我母親一直在屋里坐到天黑,我猜測她是想等我大哥回來,專門地和他道個別。母親悄悄叫我二哥去王家染房,但那奸滑的二哥一走便不知去向,他根本沒去王家。大哥回來的時候天已有些黑了,他先擦了把臉,在進屋的時候看到了在昏暗中坐著的翠月和母親。他愣了一下,沖著翠月尷尬地一笑,來了?然后隨手拿了一件什么東西便走向了偏房,走進了更深的昏暗——這時翠月站起來,嬸,我走了。她看了一眼我們家的偏房,要走了。母親沖著偏房喊叫我大哥,她聲音的異樣我們都能聽得出來,“你沒看到翠月來么?你送送她。”翠月姐拉了拉我母親的衣袖,“不用了,不用了,也不黑。”大哥從偏房里走出來,他大概也察覺出了氣氛的異樣,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門口。翠月姐擦著他的身子側身走了出去,“別送了,這么近。”

那個晚上,一家人都用了所能用出的冷來對待我的大哥,包括我,他陷入了一個巨大的冰窟,我想那個秋天他提前感受了冬天的風與寒。母親把翠月做給他的鞋丟給他,還沒有說話眼圈就先紅了,她張了張口,又張了張口,突然舉起自己的拳頭,朝哥哥的背上一下下地砸去……那個晚上。

第二天大哥起來得很晚。他洗過臉,便把母親拉到一邊,走到另外的房間里去。“看什什么看!”父親敲敲手里的鋸,他的臉比昨天更長,“干干干干活!”過了很久,母親急急地沖著我父親走過來,“他爹,他爹,咱兒子,他的心回來了。”她對著我父親的眼,“他讓我們找個媒人去說說,你看,你看……”父親沉思了一下,“就就就是怕怕怕怕……晚了。”他突然轉向我,“看看看什么看,干干你的活活活!”

真的是晚了。媒人說她去了,和翠月的父母說了,剛有些活動,可翠月卻堅持不再更改,她說,既然答應了人家,都訂下來了,再悔不讓人家敲我們的脊梁骨?我們不是大戶,但做人的道理懂,基本的仁義禮信還是有的。“我自己找她去。”大哥收起支著的耳朵,丟下正和我父母說話的媒人,朝外面走去……然而,真的是晚了。我大哥也拿出了他的韌性,接連幾日去鄰居家里,可從他垂頭喪氣的樣子就能看得出結果。他對我說,現在他才想到翠月的好。他不能原諒自己。可他,沒有機會了。說著,他竟低低地哭了起來。

大哥對王銀花的愛也同時無疾而終,至少在我們看來是這樣的,當然情況也許并非如此,具體的情況只有哥哥一個人掌握,而他守口如瓶。他不讓我們再談過去的事,他不愿再想起,不想再聽。他安心地待在家里,和父親一起料理旅店里的事兒,甚至有了更多的熱心,這讓我的父親終于松了口氣。他知道我們都對這家如歸旅店并不上心,但它最終還得留給我們,我們其中的某一個人要將它一直經營下去,把生意能夠越做越大。他對我們說,無論干什么事,不用心是不行的,不努力是不行的,不堅持是不行的。他對我們說,他用了這么多的苦心,其實是為了我們。為了我們的將來,為了我們的兒孫。而我們到他這個年紀,肯定也和他一樣。收回心的大哥,讓父親的話多了起來。

只有母親,她有她的憂心。她有時自語,覺得大哥變了個人。這樣下去說不定會有什么事發生。她把自己的擔心也籠罩在我的心上。有時我悄悄地盯著大哥的臉,他沒有少掉什么,他還是一副舊模樣,除了胡須長得比之前更厚。他去洗澡的時候我還跟著他,他想教我游泳可我總學不會,我的腳只要一離開水里的地面就會嗆水,陷入到蟲繭一樣的恐懼里去,所以他在背后推我的時候我就大聲呼喊,這樣自然就嗆入了更多的水,嗆入的水甚至會把我的聲音也一起嗆掉——我大哥不是一個好老師,一直不是。他就自己去游。有時會潛在水中很久,水面上抹掉了他的全部痕跡,我盯著他入水的地方而他卻從遠處冒出頭來,有時手里還抓著不斷掙扎的魚。他在水里擦洗身體,盡管不再去王家染房,但那種一絲不茍的擦洗還是讓他保留了下來。在這樣的時候我會偷偷瞄一眼他的下身,那個從黑色毛頭里探出的東西依然是直直的,堅挺的,有些發紅。我很想問他和那個王銀花之間究竟發生了什么,翠月姐又為什么沒有被他追回,可我一張口,一提起這個話題,大哥就生出很不恰當的憤怒。“小孩子知道什么,滾一邊去!”我離開交河鎮的時候,翠月早已嫁到南王莊去了,據說還生了一個女孩兒。同樣是據說,據說她的婆婆是個很厲害的人,待她一點兒都不好,經常打罵,還沒有出滿月就被趕到地里去干活兒,要知道那可是一個寒冷的冬天。她送我大哥的鞋他一次也沒穿過,那真的是一種紀念,大哥把它放在一個很個人的地方,有時悄悄拿出來,看一看。站在門外,他也聽到了有關翠月婆婆的事情,我們聽見他用兇惡的聲音罵了一句,而等我們向外看時,他已經走遠了。都是命啊!母親感嘆。她的淚水流得不知不覺。

母親的憂心沒有變成現實,我大哥并沒有制造什么事兒,他只是先后拒絕了幾個媒人的提親,每拒絕一次,母親就會多嘆幾口氣,都是命啊!她的說法經過幾次反復之后引起了父親的反感,“他要要要不不是折騰,會會會會是這這這樣?該該該該該。”許多日子,大哥都像父親的一條多出的影子,跟在他身后,按我父親的吩咐做這做那,這是他和以前不一樣的地方。以前我們都有各種借口,都要想方設法逃離父親的注意,現在,大哥固定在父親的視線里了。這讓我和二哥多少松了點氣。

高貴的客人終于來了,至少我父親是這樣認為的(其實我們全家人也都這么認為)。可能是在一個秋天吧,也可能是接近夏至時的春天,具體的時間我記不清了,我老了,腦子時常會有某種渾濁,何況我對時令一向感覺模糊。我們的如歸旅店里,住進了三名從濟南來的大學生。他們和我大哥的年齡相仿,也許會大他一兩歲,兩個男的,其中一個略胖,生著一臉的痘痘,還有一個女的。他們說是要去北邊,至于去北邊做什么我們并不清楚,我們清楚的是,他們在我們的店里住了下來,并且還住了一段不少的時間。他們說要在這里進行考察,要找一些人。

我父親把他們看成是高貴的客人,他說,這些人如果放在大清,就是秀才,舉人,翰林,是要當大官的。父親說,當年,我們如歸旅店也曾接待過貴人,是一個縣令和他的夫人,包下了一間房。他們待人和善,說什么話都是極其溫雅客氣的,一點兒也沒有架子,可是不怒自威,我們鎮上許多人都在門外悄悄看過他們,他們看到鎮上人的探頭探腦也不惱,反而沖著那些眼神點點頭,然后繼續做自己的事兒。他們拉著幾個大箱子,里面除了絲質的衣服和被子之外就是書,我父親見到了。“你看看人家的做做做派,你你你看人人家的站站站站,坐,你看人人人家的……”父親抬著頭,眼睛盯著一塊還算平整的墻皮,發出悠長的感慨。他的眼睛睜著,看見的卻是舊日,是早已過去的時光(四叔也曾提到過,我們的大車店住過一個什么縣令,他和我父親的印象反差巨大。他說那個人整天陰沉著臉,四叔給他送洗腳水他頭也不抬,在四叔準備告退的時候突然說話了,但眼睛還盯在自己手里的書上:你聞聞這屋里是什么味兒?那個夫人倒是好些,人也漂亮,就是總是咳,可能得了什么病吧。他們住了兩天就走了。后來傳來消息,大清亡了,已經是民國了,他的官當不成了,只好帶著夫人回老家。之所以住進我們的大車店,是因為慌不擇路,是因為他們在逃亡。

那三個學生的到來讓我們興奮,特別是我的大哥,貯藏在他身體里、被失戀的冷水澆滅的小火苗又開始有了想要燃燒的跡象。也許是因為年齡的緣故,也許是因為大哥所顯示的殷勤的緣故,那三個學生很快地就接納了他,他成為了他們中的一員——我大哥甚至不自覺地和我二哥與我拉開了距離,和學生們的親近使他也沾染上了高貴,仿佛我們倆才是“他們”,和他不是一種人。為此他沒有少受二哥的冷嘲熱諷,可這次,大哥不惱。他笑笑,拍拍二哥的頭或肩膀,“別嫉妒啊,誰讓你不濟呢?我們家的大才子。”——這讓習慣于陰陽怪氣(這是父親給二哥下的定語)、少有火氣的二哥倒發起了火。

白天,大哥充當合格的向導,按他們的要求在鎮上走走,或者到略遠的地方去。至于都去了些什么地方,大哥對此守口如瓶,盡管他知道我的父親母親也想打探。他拿出一副很神秘的樣子,要在平時,這肯定會遭到父親的嚴厲斥責,然而在這件事上父親卻有了少有的縱容。其實白天不在店里干活也是父親的默許,二哥拉著我沖我母親表示了不滿。母親說,你大哥陪客人也是正當的事兒,讓他長長見識也好,這個家以后還得靠他領著呢。何況,這幾個人是住店的,我們得招待好他們,這樣我們的旅店才能賺到錢。二哥認定母親的說法是一種強詞奪理,但又有什么辦法?我們只能懷揣憤憤和不滿。去井邊挑水,把洗好的床單晾在繩上,在墻角和褥子底下尋找臭蟲、虱子和潮蟲,打掃房間和院落,劈柴,檢查修補那些木板床,舊桌椅,把茶壺茶杯洗凈。二哥把他的不滿悄悄發泄在學生們睡的床上,他或者用錘子混亂地敲幾下床,或者用腳踢,或者把痰吐到褥子邊上然后擦去,但少留一點的痕跡……我也學過他的樣子,在他沒看到的時候。

傍晚,或者吃過晚飯后,我大哥也會去他們那里坐坐,說說話。如果我大哥不過去,那個滿臉痘痘的男生還會探出頭來叫,這讓我大哥的臉上有了更多的光,他很享受。除了不說他們具體都去了一些什么地方,大哥盡一切可能的機會抓住我們講那三個學生。二哥說,如果不讓他顯擺一下他真的會被憋死。每當大哥講那三個學生,二哥就會故意地敲敲打打,岔開話題,表示自己對此沒有興趣,但他裝得不像。

大哥說他們叫他“勞苦兄弟”,是的,他們沒有把他當成是外人,他們說,所有的勞苦大眾都是一家。大哥說現在是國家危亡的緊要關頭了,東北都讓日本人占領了,外面發生了很多的大事,而我們在鎮上就像井里的青蛙。大哥把他所聽到的、記下的一股腦地倒給我們,他所說的,是那些在大槐樹底下納涼的老人們,那些住店的拉車的賣魚的所沒有說過的。大哥說天下早就不太平了,洋人用他們的槍炮一次次打開我們的國門,強迫我們和他們通商,燒殺搶掠,明明是到我們的土地上來搶劫卻又要我們割地賠款,現在,日本占了東北不說,還在打上海,打天津。德國人盯著我們,英國人盯著我們,法國人盯著我們,他們根本上是一群虎狼。而腐敗的大清政府,民國政府(父親摔了一下筷子,什什么話,還反反反反了你了)……現在那些大軍閥只為自己的地盤打打殺殺,根本不顧老百姓的死活,不顧我們這個國家的危亡。大哥說,前幾年,學生們在北平鬧事的事你們都聽說過吧,具體是怎么回事你們不知道吧?他們說,是為了“二十一條”,日本人那時想要吞掉青島!他們燒了一個大官的房子,那個大官嚇破了膽,換了一身仆人的衣服,從后門的狗洞里逃走了(瞎說,二哥盯著屋頂,大官家的院子能出狗洞?出了狗洞也不讓人修一修?)……他們說,勞苦大眾應團結一心,把這個國家從列強的手里解救出來,自己做主,建立一個新世界。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大哥一字一頓,我猜測,他記住這個詞可用了不少心思)。我大哥說……父親終于站出來制止他了。“國國國家那那么大大大,當當官的都都都管不不好你你你操操什么心?他他他們干的事你你你你有有什么責責責?”父親說,人家學生們將來是要當官的,是要當翰林當總督當總長當省長的,鬧一鬧也許有好處,你和人家不一樣,你得腳踏實地。就是給你個縣長當你也不會不是?我們老百姓要的,就是過好日子,就是平平安安,你把心思用在我們這個家身上就行了,用在自己的父母兄弟身上就行了。有些話,聽聽就是了,可不能當真。要在前幾年,議論這些事是要殺頭的,你要記得大伯家華哥哥的教訓。他給家帶來了什么?是災禍,弄得你大伯抬不起頭來,弄得你大娘得了失心病瘋掉了,現在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家破人亡啊。“你你你你別別別不知道自自己吃吃幾碗碗碗干干飯。”

大哥停止了自己的話,但他的脖子還是硬著。母親插嘴,是啊,你華哥哥整天舞槍弄棒,愛打抱不平,到天津去販布頭本來好好的,可正趕上有人在街頭鼓動,年輕氣盛的他一時沖動,糊里糊涂就加入了進去,結果還不是被殺了頭?你知道這事對你大伯打擊多大,對你大娘打擊多大!當父母的,不求……“別說了,我知道。”大哥繼續硬了硬他的脖子,脫下自己的鞋,在床邊上用力地敲了敲。這時,二哥伸伸懶腰,把鼻子里的氣擠出了一些。我知道,他要開口了,他一定想到了什么能擊中我大哥要害的詞。

那三個學生還在我們店里住著,他們依然是尊貴的。我的大哥也一如既往,把自己的身子扎到他們那里去。后來,那三個學生不知是誰突發奇想,準備排一出什么戲,這種戲不需要唱腔,我大哥也受邀加入了進去……我大哥分到的角色是一個小店員。但店主不是我的父親,在那出戲里,店主很壞,他由那個瘦些的男生扮演。我和母親有次看見他悄悄地用我們家灶底的灰抹在自己的嘴角,充當胡子——這一悄悄行動被我們看在眼里,他也發現了我們的注意。那個學生沖我們擺擺手,露出他口里的牙齒,然后回到他們的屋里。母親說這叫什么戲啊,這哪里是戲啊,戲哪能這么演啊,哪能這么扮啊?我的母親是個戲迷,喜歡京戲,梆子,《捉放曹》、《法門寺》、《四郎探母》、《打金枝》、《鍘美案》,她覺得自己在戲劇上有充分的發言權。這叫什么戲啊,你看人家京劇里,人家的髯口是怎么戴的,是老生是花臉還是丑兒,是包公是曹操,胡子戴起來都是有區別的,人家多么講究……我母親的說法遭到了二哥的嘲笑,他說娘哪你不懂就別說話,人家這叫文明戲,是從西洋傳來的,在城里時興著呢。說這話時二哥也加入了三個學生的隊伍中。在他們修改過的戲中又加了一個角色,找不到人,只好讓他去湊個數。新加入的二哥顯得比我大哥更賣力氣。現在,輪到我用鼻孔的氣表示自己的輕蔑了,在三個人中間,我被完全地孤立了出來,這一孤立讓我心生怨憤,滿腹的委屈。

加入排戲隊伍的二哥回來說,大哥又愛上了,肯定錯不了,你看他的眼神。“誰?”母親一時沒回過神來。“還有能誰?”二哥笑瞇瞇的。母親想了想,“不會吧?”

盡管大哥矢口否認,他說那個臉上長有痘痘的男生在追這個女生,她大概對他也多少有點兒意思,自己這樣的身份,怎么會……但我們細想一下,又覺得他說的不是實話。“傻孩子,這能有什么結果啊!”

再看我大哥,他看那個女生的眼神便有了特別,異樣。他的行為動作,也有了特別和異樣,雖然他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我有意無意地在他們面前露一下頭,然后消失,他們猜不到我要觀察什么,他們把我當成是一個懵懂的孩子,但我覺得自己已經大了,足夠大了。我猜測大哥,此時的大哥再接近這幾個學生已和原來的目的不盡相同,他一看到那個短頭發的、有一張圓臉的女生時,便會感覺到自己的血液在異樣流動,在不去王家染房之后,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體驗了。血流得那么快,沖擊著理智,讓他膽戰心驚。我的猜測應當是靠譜的,因為有幾次,我發現大哥的臉會莫名地變紅。

他又把一片樹葉放進了自己的眼里。

我發現,他又有了偷偷的輾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在滿天星斗的時候,在月色如水的時候。有時他還偷偷走下床去,躡手躡腳,一個人待在外面,不知道都干了些什么。如果翻身醒來的二哥問他,他就簡短地回答,撒尿。這不是真的,我知道,一泡尿絕對用不了這么長的時間,絕對。有天夜里,我正在做一個什么樣的夢,好像是被一群長著綠眼睛的狗在窮追不舍,在整個黑白的夢中只有它們的眼睛帶有色彩,這更讓我感到恐怖。還是二哥推醒了我,他小聲說,你看他干什么去了,別讓他發現。

我看到了我大哥。那夜月光很好,大片大片,相互擠壓,粘連,擦拭,我第一次覺得我們的旅店并不像我平時看到的那么衰敗,那么斑駁。大哥在月光中緩緩走著,在學生們睡下的窗外徘徊,每當路過窗口的時候他都裝作無意地停一下,朝那扇窗子的里面望一望。他沒發現我的存在,可他,在這個自以為沒有人的時刻還是做著若無其事的樣子。我想,那時,他真希望自己有一條長長的脖子,或變作一陣風,一只蚊子,直接地飛進里面去。三個學生住在一間房子里,另外的房子還得留給別的住店的客人。我父親說,他們三個住在一起還有個照應。我們家也曾住過一些女人,她們或是去遠方投親,或是因為這事那事而背井離鄉,如果客房緊張的時候父親就安排她們和男人們住在一起,之間放一個象征性的隔開的物品就是了。雖然住我們旅店的那些販夫走卒多多少少都有些鄙劣,一有女性住進來(不管她是四十五十,還是只有七八歲)便能勾起他們的興奮,往往一晚上都大呼小叫,滔滔不絕地講一些褲帶以下的笑話和故事,有人也借出門進門的時候對女人們動手動腳,好在父親盯得嚴沒發生過什么大事(父親說,我們是好人家,得立得住,得對得起我們的招牌。要是出了事,我們的牌子就砸了,會讓別人瞧不起的。不出事還有人說三道四呢)。那間屋里有四張床,本來是分開擺放的,但在這些學生入住之前,我父親和我二哥將它們釘在了一起。一張床已經塌過兩次了,我父親已經沒有能力把它修得像一張新床,沒辦法保證吱吱扭扭、搖搖晃晃的它不會再倒塌一次,而幾張床釘在一起就強多了。從前大車店的時候每間房子里都只有一排大炕,把四張床釘好,二哥私下里說我父親跑了一圈兒還是回到了大車店的老路上,只是大床替代了大炕。家雀就是家雀,它怎么打扮也成不了老鷹。大哥朝里面張望,雖然有月光可借但里面還是黑洞洞一片,他又不好意思湊近窗口去看。他在月光下的地面上來回走著,心事重重的樣子。

我知道大哥的心里有一只怎么樣的小獸,抓得他的心肺鮮血淋漓。那幾張床是釘在一起的,父親也沒有在其中放什么象征性的隔開物,當然這并不是父親的疏忽所致。他被無法表白的愛、自卑、妒忌與猜疑燒灼著,空有一身力氣——多年之后,我在工廠里做工,聽一個什么什么代表在臺上發言,他舉了一個《紅樓夢》里的例子,說林妹妹肯定不愛焦大,焦大也不會愛上林妹妹,因為他們屬于不同的階級……他說得不對。林妹妹不愛焦大也許會是事實,而焦大會不會愛上林妹妹就難說了。我覺得我有焦大愛上林妹妹的例子,而且不止一個。在我當兵的時候,連里一個班長,作戰相當勇猛,不識字,但愛吹笛子,就為了一個大家的小姐開了小差,據說還對人家進行了強奸。兩天后他被抓了回來,我們看著他從隊伍的前面被押走,他竟然笑著跟班里的人打招呼,說自己值了,下輩子還要和我們做兄弟……要知道,他已經知道自己要被處決——

當然經歷了那么多的世事,風風雨雨的,我知道自己什么該說,什么時候必須閉上臭嘴。

是的,我大哥空有一身的力氣。

我偷眼觀瞧,那個女學生對大哥的心思毫無察覺,她醉心于排練,醉心于向我大哥二哥講演。倒是臉上長滿痘痘的男生看出了,他對我大哥的舉動報以冷笑,卻并不點破。一葉障目的大哥偷偷進行著練習,分配給他的角色并沒有幾句臺詞,還不如最后給我二哥的多,但他那么刻苦,仔細,兢兢業業。可他空有一身的力氣,他的動作、表情總有些笨拙、僵硬,帶著木質的氣息——這大概也是他有力氣的結果,太重視的結果。

他們的戲最終演了兩場,一場是在泊頭大集上,另一場則在我們旅店里。泊頭大集上的戲我沒有去看,旅店里有那么多的活兒,大哥二哥走后,它們都落在了我的頭上。旅店里的戲我倒是看了,那天鄰居們和住店的都聚在一起,槐樹下黑壓壓一片。沒什么意思,這不只是我一個人的看法,老人們、四嬸嬸和二姑夫也這么說,他們說看不懂,看不出好來。遠不如看梆子過癮。四嬸說,我大哥上場的時候她差點笑岔了氣,怎么那么笨啊,要不是早知道,她肯定會認為我大哥是個瘸子。有必要說一下我的二哥,輪到他上場的時候他怯場了,臉漲得通紅,說什么都不上去,最后還是我大哥黑著臉把他拉上了臺……穩下來,二哥的表演要遠比我大哥強,大哥自己也這么承認。平日那種松松垮垮的勁兒也不見了,雖然有一些怯懦。母親進進出出,忙里忙外,她沒有專心看戲,她說你父親能讓你們演戲,而且是在旅店里,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真是給足了那幾個學生面子。他其實是向鎮上的人顯擺,旅店里住進了高貴的客人,他和旅店的身價似乎也高了起來。

學生們走后,大哥的表演還遭受著我們的嘲笑。嘲笑他最厲害的是我的四嬸。我母親說自己沒好好地看,像一群斗雞似的,我大哥一上場,一亮相,她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不進進出出怎么能行?她實在是看不下去。

在戲演過不久,學生們就走了,好像是有什么特別的事兒,而他們在交河的活也基本完成。有次我母親說漏了嘴,學生們是被我父親勸走的,好像有什么人找上門了,向我父親打聽這些人的情況,一向謹小慎微的父親心里生起了蓬亂的草,何況,有我大伯家華哥哥的例子。母親說,這事不能告訴我大哥,千萬。那個活祖宗,他要知道了還不恨你父親一輩子。

他們走的時候大哥顯得很平靜,學著他們的樣子,一一握手,有分寸地說再見,再見。他的眼神從那個女生的臉上掃過,并沒有太多的停留。他幫那幾個人提包,送到槐樹下,然后那幾個人說不用了不用了,你回吧,我大哥就沖他們揮揮手,我們是,兄弟。大哥說這句話的時候中間頓了頓,我猜測,原來他大概想在兄弟前面加一個什么樣的定語。

他們走后,大哥依然平靜,他沒用父親吩咐便拿起掃帚掃起了院子。可掃了一半兒人就沒了,直到傍晚才重新回到家里。他說他有些累,吃飯不用等他,竟一個人朝里屋走去。“回回回來!”父親的話也沒能叫住他。

第二天,父親把我們叫到一起,很鄭重地對我們說,該把心攏一攏,收回來了,得認清自己是家雀。知道我們叫什么嗎?叫草民。知道為什么叫草民嗎?別總想那些亂七八糟的,國家的事有國家來管,別瞎摻和,明朝亡了還有大清,大清亡了還有民國,什么人當官我們都一樣,我們都得做生意,錢都得這樣一點一點地掙。掙不到錢,吃不上飯,說什么都沒用。父親說,官府的人(大哥說,現在叫警察)來過了,那幾個學生不地道,大概還想謀反,要不是他狠狠地破費了一下,也許大哥二哥都要被抓走了。“別別別別什么事事事都不不干,凈凈給我惹惹惹事。我是怕怕怕你們陷陷陷進去。”

父親還談起我們的祖上,他們都是些規矩人,遵從先人的禮法,仁義禮智信,從來不做傷天害理的事兒。人不能做壞事兒,更不能做大逆不道的事兒,不光給自己的今生今世惹禍,到了陰間也沒有好下場。父親說我們家族的人,在外人面前都能直得起腰來,都能讓人家論得住,可惜,出了你華哥哥這樣一個殺材,丟盡了臉面,不光弄得自己家破人亡,害得整個李家都跟著矮了半頭。要不是民國了,說不定我們也要遭到牽連,這樣的人招人恨。

父親說,從明天開始,誰也不許再提那三個學生,再也不要提國家、洋人、民族危亡那樣的屁話,它們不能當飯吃。你們要想我們的旅店。要想,自己做的對得起對不起自己的家,能不能在別人面前不矮人家一截兒。

結結巴巴的父親說到很晚。我早就困了,坐在那里搖搖晃晃,腦袋里邊已是一片渾濁,后面的話都只是飄過,沒有進入到我的耳朵。二哥也哈欠連連,這樣的話,父親已說得夠多了。他和大哥的耳朵都已反反復復磨出了足夠的繭子。

責任編輯 趙劍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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