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燕村莊

人老了

人老了三件寶，誰也少不了誰

旱煙鍋子，茶罐子，咳嗽

咳嗽是睡得最晚的一個，也是起的最早的一個

比人都早

然后給驢倒草，生一爐子煙火

空腹吃茶，熬過的茶，那個苦苦過中藥

飲苦飲難方能飲出獅口一般的一日之晨

柴煙彌滿的屋子里，兩團火，煙鍋子火爐子

一靜一動

被老人調停得輝映，有序

人老了，比時鐘還準

直到吧嗒一聲

——沒電了

多少年了，他進進出出，出出進進

就是再黑的夜，哪兒生疼了，也能一把抓出病癥來

人老了，就成了大俠

功夫爐火純青，從不用拐杖

曬

那個蹲在草堆旁曬日頭的人

曬咳嗽，也曬心里那一點點放不下的事

有那么多放不下的事

在一點點地放下，或者被時間沖走

這也是一個人衰老的過程

他在人世最后想的，說出的

還是一點點心里放不下的事

一個在三畝黃土上一生為王的人

放不下的事確實太多了

好上了

魚和水好上了

水和面好上了

面和洋芋好上了

洋芋和草灰好上了

其實，之前誰也不認識誰

更別說氣味相投愛好相近了

關于他們的好，只能算是天作之合

好上了就好一輩子

也有，姑娘時代好了一半的

但像水和面和上以后

都是好了一輩子的

開始，都是水和面一樣的好

后來，都是一團酵面一樣的好

交 替

在這里

晝夜交替并不是重要的，遠不如生死交替

生死交替遠遠不如年關的交替

而年關的交替，往往讓他們寄希望于

父子的交替

那么多的祖先，那么多的父親

燒了那么多的煤油，吃了那么多的黃土

只是為了長成我這么一個沒有黃土味的油燈

牧之說

驢叫了一聲，喊來了露珠

繼而月光叫了一聲，喊來了太陽

就像乳房喊來了臉蛋，人認識了人

露珠喊來了青草，青草喊來的且是整個春天

原來這群家伙早就串通一氣，相熟無間

此間的人嘛，早起或熟睡

是春天放牧著的羊群

即便圈里留一些坐月子的，山野里

也基本上一瞬間聯成了一片豐腴之白

是季節放牧著他們

不是他們跟隨了季節

責任編輯 郭曉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