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定就是穩定,擺平就是水平,沒事就是本事?!边@個在官場流傳甚廣的段子,大致說明了信訪銷號的產生根源,那就是,部分官員對“沒事”的追求。為了“沒事”,所以要“搞定”信訪官員,“擺平”上訪民眾?!案愣ā绷?,也就“穩定”了——盡管那只是“賬面穩定”,只存在于信訪登記冊上。“賬面”之下,“不穩定”因素并未隨號銷而消失,事實上它們仍在積聚力量,等待下一次的爆發。
但對基層官員來說,任期內的“賬面穩定”已足夠:“我走后,哪管洪水滔天。”所謂“地方”,在這里不過是升遷途中的一個驛站。那么,為什么“賬面穩定”成為現實的功利目標?
這更多是因為向上負責,以及自上而下的官員任免機制。對中央而言,這有利于通過對地方人事權的掌控,強化中央權威,保障政令暢通。對地方民眾而言,接受這種官員任免方式,實則為接受這一機制安排。難以想象,這些官員都能順利通過地方人大的選舉和任命。但它總是很順暢地通過潛規則而加以實現。按《憲法》和《選舉法》的相關規定,地方行政首長要由地方人大選舉。來自上級的考察與推薦,成為了中央集權與地方分權的紐帶。實際情況下,地方人大代表對上級“圈定”人選的認同,表現出驚人一致性。
在這種現實之下,對部分官員來說,某些職務作為仕途上的這樣一個“驛站”,不必扎根下去對下負責,也就沒有長治久安的遠慮,更無需為長遠負責。尤其是對一些地方黨政負責人來說,他們對地方的最大需要,就是“沒事”,其次才是“政績”。
這必然會形成自上而下的增壓機制,往往表現為省長要求市長實現其轄區內“零上訪”,市長則將此壓力提升之后,轉移到縣長。層層增壓之后,最終任務落在各部門領導和鄉鎮領導身上。他們成了銷號市場最大的買方。
銷號之所以能成為一宗買賣,并形成一定規模的市場,自然是既有需求,也有供給。這和網絡刪帖市場其實沒有本質區別。只不過,銷號賄買的是行政公權力,而刪帖賄買的通常是社會公權力。銷號的潛滋暗長,也使得訪民“信網不信訪”的情緒隨之成長。目前,“刪帖”和網絡公關也跟隨銷號成為了地方黨政部門的重點工作之一。
但銷號的危害遠非侵犯公民信訪權這么簡單。它的實質是“花錢買穩定”,亦即花費公共財政去賄買部分領導所要的表面穩定。不管目的為何,這種行為本身已涉嫌賄賂,且消解了地方政府權威;國家信訪部門工作人員被地方政府收買的同時,中央政府權威同樣被消解。被從紙面上強行抹去的信訪事件,多數并不會自行消失,而仍會在長途跋涉、繞過重重障礙后反饋到中央一級。這種對不穩定事件的暫時壓制,最終是要連本帶利歸還給政府,反而會付出更大的成本。
近年來發生的“貴州甕安事件”“云南孟連事件”“湖北石首事件”等,莫不是在多年的民怨積聚之后,借助于一宗小小的個案而突然集中暴發出來的政府公共危機。
遏制銷號的解決之道,在司法對策上,無非是實施對買方和賣方的“雙打制”。銷號實為明顯的金錢與權力的交換。受信訪權尋租而影響到的,是底層民眾對各級政府所抱有的僅存不多的信心。不說“加大打擊力度”,最起碼,也不應偏離職能部門反腐敗的視野。同理,地方政府、各級部門為銷號而行賄,雖扛著“維穩”的大旗,但也不影響其犯罪構成。但為何多年來信訪銷號市場發展壯大,甚至公開出現在地方官員的工作報告里,現實中卻未能見到哪怕一起司法介入的案例?
這種“選擇性失明”無法不歸結于體制。銷號的體制對策,在于“官制”的回歸——當地方人大真正回歸為地方的民意機構,回歸為地方民眾行使國家權力的機關,不管你是流官還是土官,所負責的都是民意。如此,便不會有如此之多的越級上訪;在“民選官”而不是“官選官”的時代,銷號自然而然消失,“賬面穩定”亦將過渡為長治久安。
作者為海南大學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