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 中國正式成為世貿組織成員已近九年。九年中,世貿組織為中國和中國企業提供了更大的舞臺,也帶來了很多新的問題。尤其在近年來,“反補貼”、“反傾銷”及知識產權問題越來越成為保護主義為中國企業設下的藩籬和荊棘。如何在公平貿易的前提下爭取合理的權益?從本期開始,本刊特別策劃“WTO經典案例”,希望能夠在標志性案件的解讀中,為讀者提供專業借鑒。
WTO多哈回合談判仍在進行,藥品知識產權國際保護是談判的熱點之一。發達國家借助WTO《知識產權協定》(TRIPS協定),在全世界范圍內保護其藥品知識產權,而發展中國家認為生命健康高于一切,必須對此類權利有所限制,南北雙方一直爭論不休。
近日,歐盟、印度和巴西之間因海關扣押侵權藥品而引發的爭端再次觸及這個敏感問題,引起國際社會廣泛關注。
是“侵犯專利”還是“強制使用”
事情源于2008年10月,印度clopidogrel制藥公司空運一批藥品到哥倫比亞,途徑荷蘭Schiphol 國際機場轉機時,遭到扣押,理由是荷蘭制藥公司Sanofi-Aventis 聲稱這批藥品侵犯了該公司擁有的專利權,申請海關按照WTO《知識產權協定》和歐盟相關法律規定,進行專利權保護。
在隨后的2個月內,荷蘭海關又根據本國4個制藥公司的申請,在這個機場連續4次扣押了印度其他4個制藥公司轉運到尼日利亞、秘魯和巴西的藥品。這些被扣押的藥品,要么就地銷毀,要么被遣返回印度國內,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在拖延很長時間之后予以放行。
今年5月11日,印度在世界貿易組織起訴歐盟,聲稱:根據關貿總協定(1994)和《知識產權協定》,第一,歐盟應該保障轉運貨物順利通行,公布所有的海關規則;第二,TRIPS 協定不僅要保護知識產權,還要促進科技創新和轉讓,平衡權利人和使用人的權利和義務,防止權利人濫用權利,提高社會經濟福利;第三,在一定條件下,可以不經權利人授權,強制使用專利。
次日,巴西也基于同樣理由起訴歐盟,中國、日本、加拿大、土耳其和厄瓜多爾以第三方的身份參與訴訟。從WTO訴訟技術上看,印度和巴西的理由非常概括,比較乏力,沒有從實質上論證荷蘭海關的扣押行為不符合條約規定。
因為藥品知識產權保護,印度和國際社會早有恩怨。
上世紀中期印度獨立之時,外國藥商控制了90%的印度市場。盡管印度有將近一半的人口生活在貧困線以下,但是藥品的銷售價格和歐美持平,在全世界是最高的。老百姓哪能看得起病買得起藥?為了控制市場降低藥價,印度政府放任本國藥企仿制歐美的專利藥品。
到1996年,印度本土藥企控制了國內85%的市場(其余15%的市場仍由歐美藥企控制)。對于歐美來說,印度的做法早已忍無可忍。1996年,WTO《知識產權協定》剛剛成立一年,尚在過渡期,美國和歐盟就先后在WTO起訴印度對藥品和農藥制品的專利權保護不力。印度敗訴。
根據WTO《知識產權協定》,海關根據權利人申請,或者發現入境或轉境的貨物侵犯知識產權,可以扣押貨物。這是歐美發達國家在全世界推行其知識產權保護政策的“殺手锏”,目的在于禁止侵權商品的國際貿易。其他國家也曾因為藥品專利陷入國際爭端,如1997年12月,歐盟起訴加拿大對藥品專利保護期限不足;1998年12月,加拿大起訴歐盟對藥品和農藥專利保護不力;1999年6月,美國起訴阿根廷對藥品和農藥專利保護不力等等。
藥品價格引起的南北之爭
在《知識產權協定》納入WTO體系之前的烏拉圭談判時,藥品知識產權的國際保護就是談判的重點之一。發達國家從鼓勵科技創新出發,主張加大對藥品知識產權的保護力度。而發展中國家認為,生命健康比知識產權更重要,必須對權利人進行必要的限制,防止他們濫用權力。作為折衷的結果,《知識產權協定》一方面強化了保護措施,另一方面設定了例外條款,允許在一定條件下,對藥品專利強制使用。
《知識產權協定》形成之后,發展中國家認為強制許可的條件太嚴格,根本不能滿足防治艾滋病、結核病、瘧疾以及其他流行病的需要,他們沒有資金支付專利使用費用,沒有設備生產必需的藥品,缺乏相應的技術人員,所以強烈要求對醫藥專利進一步限制。
這一爭論說明南北之間存在嚴重的瓶頸。發達國家有大量的專利技術和藥品等待出售,發展中國家亟需這些藥品和技術,但由于資金、人員、和設備不足而無力采購。
要突破這種瓶頸,比較有效的辦法是設定一個定價機制,讓權利人有錢可賺,讓使用人有能力承受藥品和技術的價格。在當前的國際格局中,這種定價機制很難形成,因為定價權掌握在權利人手里,使用人沒有話語權。
解決爭端需給欠發達國家彈性空間
這種瓶頸效應是導致侵權的主要原因。在欠發達國家,社會對于某種產品需求很大又無力購買必需的技術時,最經濟最有效的手段就是仿制(侵犯知識產權),所以有學者指出,仿制是一個國家從發展中國家到發達國家轉變過程中一個不可避免的現象,只看程度大小而已。
這種現象在世界上其他發展中國家也大量存在。據美國官方媒體報道,全世界每年因為侵權給知識產權權利人造成的損失達5000億美元,其中美國占了一半;每年美國有75萬人因此失業。
如果其他產品的侵權應該禁止或限制的話,藥品的侵權似乎可以理解。當一個人的生命健康受到威脅而又得不到救治時,他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出來。國家亦然,任何政府都不會對國民的生命健康熟視無睹。從這個意義上,只要這種瓶頸效應繼續存在,這類爭端就不可避免。
換一個角度,這類爭端也是有可能避免的。一、如果僅僅是竊取西方的技術而生產藥品,社會似乎還可以寬容,但是如果是仿制假藥,直接威脅生命健康,政府是絕對不會寬容的。由此,世界各國都在加大對侵權藥品的查處力度。二、加大藥品知識產權保護力度,鼓勵國內的藥品研究和科技創新,減少對國外技術的依賴,從根本上提升本土制藥業的國際競爭力。
綜上,藥品知識產權的國際保護涉及復雜的國際競爭關系和國內因素考量,不可能建立非常剛性的制度,必須給欠發達國家一定的彈性空間。經過南北雙方多年的討價還價,終于,2001年11月14日,WTO作出了《關于TRIPS協定和公共健康的聲明》,認識到欠發達國家在公共健康方面面臨的嚴重問題,承認《知識產權協定》必須為保護公共健康讓步,允許各成員國根據國情自行決定緊急狀態,并采取相應的專利藥品強制許可;同時,對醫藥生產能力很弱的國家給予技術支持。其后,發展中國家繼續努力,要求發達國家建立知識產權申請信息披露制度,爭取更大的強制許可空間,等等。
此后,WTO、世界知識產權組織、以及其他國際組織不斷協調,努力讓欠發達國家人民“病有所醫”。這是消減瓶頸效應的重要一步,有利于減少涉藥知識產權國際爭端。
羅漢偉
法學博士,致力于國際經濟法和WTO法研究,長期關注中美貿易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