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慶的沃爾沃懸念

傳言四起，政府緘默，吉利曖昧。

大慶、成都、上海……新沃爾沃國產轎車整車工廠到底花落誰家?大慶出資時的捆綁建廠意圖能否最終實現?8月初，李書福與大慶的再聚會商定了什么?大慶人的等待，最終將換來什么樣的結局?

李書福拿下了沃爾沃，大慶人的心卻亂了。

想當初，在李書福為錢發愁的關鍵時刻，大慶國資委果斷出手——出資30億元人民幣，助吉利成就收購沃爾沃的壯舉。然而，隨著8月的來臨，熱盼新沃爾沃國產車型落戶的大慶人，卻忽然感受到了秋的涼意。

毫無疑問，大慶出資不是學雷鋒，錢花出去是要有回報的，這一點誰都清楚。但問題是，沃爾沃國產項目到底能否落戶大慶?態度曖昧的李書福，到底將如何報答“拉兄弟一把”的東北哥們?整整一個夏天，大慶人猜謎一樣等待著最終的答案。

“沉默”的油城

坐在辦公室深處的李宏偉抓著手里的座機話筒，愣愣地注視著記者，眼神中帶著一絲警覺。

“關于沃爾沃是否落戶大慶，何時落戶大慶，你應該去問李書福，我們沒什么可說的，而且上面有精神，近期一律不接受媒體采訪。”8月6日上午10時，在大慶市政府新聞辦公室，副主任李宏偉婉拒了《中國經濟周刊》的采訪。

今年上半年，大慶國資委旗下的大慶市國有資產經營有限公司(下稱“大慶國資”)斥資30億元，參與收購沃爾沃;同時，根據合作協議，新沃爾沃國產項目將在大慶建廠——這早已被媒體炒成“舊聞”的新聞，如今在大慶的政府層面卻是極為敏感的話題，其“保密”范圍甚至包括本地媒體。

“外面都炒翻天了，而我們自己卻只能看熱鬧。”8月7日，《大慶晚報》一位高層對記者說。

“參與收購沃爾沃，是大慶產業轉型的一個重要動作，今年市里兩會的政府工作報告中，就有關于‘完善招商政策，力爭引進吉利沃爾沃汽車、新恒基LED等重大龍頭項目’的表述。按理說這是好事，可是為什么不讓報道?”該高層一臉的疑問。

在大慶采訪期間，其他幾家當地媒體的同行也紛紛向記者表達了對政府緘默的不理解。

“今年3月，我們在互聯網上看到了有關‘大慶出資沃爾沃’的新聞，隨即我們派記者去市政府采訪，但被告知暫時不要報道。開始的時候，我們也報道過一兩次，都是根據網絡一些文章整合的，后來，整合的報道也不讓報了。”當地一家媒體的負責人向記者抱怨。

盡管大慶方面拒絕就沃爾沃一事接受采訪，但新聞辦副主任李宏偉卻向記者道出了自己的擔憂:政府和民營企業之間的合作總是比較麻煩，盡管此前雙方(大慶國資與吉利)簽署了合作協議，但吉利不斷在項目用地、廠房建設標準、稅收政策等方面提出新的要求。

“他們(吉利)提出的條件不斷‘加碼’，這讓政府有些受不了。”李宏偉向記者坦言，關于吉利方面的“加碼”，大慶方面既不敢聲張，也不敢拒絕，如果讓吉利知道大慶不滿意，項目就有可能泡湯，“這個責任沒人擔當得起。”

事實表明，近半年來，多個版本的關于沃爾沃落戶大慶的猜測甚囂塵上。有媒體報道，沃爾沃S60型轎車將鐵定落戶大慶，也有專家分析，大慶最有可能成為沃爾沃的原材料供應基地，更有媒體爆出“總投資50億元的吉利沃爾沃轎車大慶生產基地項目，已于2010年7月在大慶高新區正式開工”……

8月8日，在大慶市高新技術開發區管委會，一位工作人員向記者表示，并沒有接到上級部門的任何通知，也沒有就沃爾沃建廠進行劃地和項目規劃，“可社會上都在傳說沃爾沃落戶大慶高新區，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采訪中，大慶龍鳳區一家石化企業的管理層人士向記者表示，政府信息應該透明，不能讓老百姓總是猜謎語，“民間傳言越來越盛，但政府寂靜無聲，這不正常。”

8月14日下午，《中國經濟周刊》致電吉利控股集團新聞發言人、公關總監楊學良。“具體情況我不太清楚，不過前幾天李總(李書福)已經去了大慶。”楊學良在電話中如是說。

大慶為何盯上沃爾沃?

在爭取沃爾沃項目基地的幾個城市中，盡管大慶的區位、配套設施和產業基礎沒有明顯優勢，但出資的力度最大，數額最多，表現也最為踴躍。

自從吉利在2009年1月開始參與競購沃爾沃，李書福團隊的融資計劃就已經從投行、基金延伸到各地方政府。歷經多次磋商后，最終，大慶成為各地方政府中最積極的出資者。

就在李書福與福特CEO萊維斯·布斯簽署沃爾沃最終股權收購協議之前一個月的沖刺階段，今年2月12日，大慶國資第一筆5億元人民幣資金注入北京吉利萬源 (沃爾沃的最終買家上海吉利兆圓的大股東)。3月28日，吉利通過上海吉利兆圓收購沃爾沃，簽約兩天后，大慶另一筆25億元資金注入。

在此之前，大慶和吉利簽署了兩份重要協議。一份是《股權質押協議》，在該協議中，吉利集團全資子公司吉利凱盛自愿向大慶國資提供等值于30億元人民幣的北京吉利萬源股權質押。大慶國資作為質權人將收取質押股權的全部股息、紅利及其他所有利益。這就意味著，大慶國資間接持股沃爾沃。 另一份是 “大慶國資與吉利簽訂的《投資合作協議》”。兩份協議中規定的期限為5年加上180天的寬限期。

自此，大慶與吉利的合作正式起步。而正是有了大慶這30億元，李書福才得以“柳暗花明又一春”地再現“收購曙光”。以吉利收購沃爾沃出資15億美元測算，大慶國資的出資，約占三分之一。

事實上，早在2006年，李書福就與大慶市當時的主要領導有過溝通和交流。對于當年李書福主動向大慶示好，有人認為是因為李書福有深厚的黑土地情結(李曾就讀哈爾濱理工大學);還有一種說法顯得有些“陰暗”，但似乎更靠譜:李書福缺錢，而大慶有錢。

大慶的確有錢。自1959年10月“松基三井”噴油(適逢國慶10周年，因此把油田定名為“大慶油田”)到至今，50年間，大慶市共為國家上繳資金1.7萬多億元。

創造巨大財富的大慶，在過去的10年間，其自身發展也遇到了巨大挑戰，石油及天然氣資源日漸枯竭，產業結構主要以化工產業為主，顯得過于單一，城市發展遭遇瓶頸。“資源型城市如何實現轉身和跨越式發展”成為大慶歷任管理者最為頭痛的問題。

就在這個時候，李書福出現了。按照去年年底成型的《大慶科學發展綱要》，大慶的未來發展思路是大力發展接續產業，實現經濟轉型。具體的構想，是建立裝備制造產業的主體板塊。這樣的發展思路，正好契合了李書福的“沃爾沃計劃”。

為了籌措30億元資金，大慶國資可謂下足了功夫，得到了大慶油田和地方銀行的鼎力支持。

相對于當年李書福主動示好大慶，這一次，主動的是大慶市。可也許正是因為自己的 “主動”，大慶逐漸陷入了“被動”的窘境。

“狡猾”的汽車狂人

主動與被動的轉換，有時候是瞬間的事，這其中最為關鍵的一個詞是“需求”。能夠把一家小冰箱廠鼓搗成擁有世界名牌車的跨國企業，這不但惹人“羨慕嫉妒恨”，還給李書福罩上了“資本高手”的外衣。說到底，他是把“主動與被動的辯證關系”玩到了極致。

“一切看起來很簡單，在地方政府眼里，李書福手里的沃爾沃就是一只鳳凰，各地政府為了能引得鳳凰歸，爭相出錢給地給政策，這讓李書福真的很舒服。可是，如果你辯證地想一想，在李書福看來，沃爾沃其實是棵引鳳的梧桐，一年多來，他舉著這棵沃爾沃牌梧桐樹，游走于各地政府之間，吊他們的胃口，抬高入圍標準;而李書福，則瞇著笑眼等待收獲季節的到來。”8月16日，一位汽車行業的資深專家形象地向記者分析說。

該專家表示，李書福其實玩了一場游戲:先是向沃爾沃擁有者——美國福特公司表示要收購沃爾沃，然后利用沃爾沃向各地政府引資要地，再把引來的資金用于交易沃爾沃，并依仗政府的投資背景，換取出讓方(美國福特)的信任。“這還不包括各地的優惠土地政策。多么巧妙的設計，多么聰明的‘折騰’，李書福真是個人才。”

盡管猜測、內幕消息、專家分析滿天飛，但上海、北京、天津、成都、大慶等城市紛紛參與或正在深度參與沃爾沃國產計劃的爭奪，已是“證據確鑿”。

而豪擲了30億元的大慶，卻至今沒有等來李書福對沃爾沃是否、何時落戶大慶的哪怕只言片語。

7月的一天，媒體群訪李書福，一記者問:沃爾沃會落戶大慶嗎?答:這件事我一個人說了不算，這得董事會決定。而此前的一個公開場合，李書福曾表態“有可能”在大慶建廠。再往前的3月，李書福在接受天津一家報紙采訪時，也表示沃爾沃國產項目“有可能”落戶天津。之后還有成都和上海嘉定。

隨著時間的推移，李書福的沃爾沃迷霧將日趨明朗，大慶人的心也收得越來越緊了。

7月27日，在成都召開的四川產業園區工作會議上，成都經濟開發區相關人士透露，沃爾沃越野車將在成都基地制造。

8月10日，上海爆出消息，稱沃爾沃中國總部、研發中心、銷售采購中心等三大中心終將落戶上海嘉定工業區，項目占地300畝，負責沃爾沃c30小型車和v70豪華車的生產，規劃年產30萬輛， 新基地2011年3月動工，2012年下半年完工。

8月11日，國內某媒體又爆出消息，稱李書福已經決定，將最新款沃爾沃S60引進中國，在吉利成都工廠代工。據稱，此前的方案是:在上海嘉定和大慶建立兩個產能均為20萬輛的工廠。

這時，大慶終于等來了李書福。

8月11日一大早，黑龍江省省長栗戰書前往大慶。李書福已于前一天到達大慶。

這是一個有意思的場面:一邊是以省長栗戰書為團長，成員包括大慶市委書記韓學鍵、市長夏立華，市委秘書長李振錕，副市長任貴生等在內的“政府代表團”;另一邊是吉利集團董事長、沃爾沃轎車全球董事長李書福率領的，包括沃爾沃轎車亞太區總裁沈暉、沃爾沃轎車中國首席執行官童志遠、沃爾沃轎車中國總裁王召興、吉利集團北京首席代表李曉云等在內的“商務代表團”。

“兩團”大慶聚首，吸引了各方的眼球，但對于具體的會談內容，大慶市政府依然選擇了沉默。

8月12日，黑龍江日報在頭版不顯要位置對此次會見進行了措辭“考究”的報道。報道稱，省長“栗戰書祝賀吉利集團成功收購沃爾沃轎車公司，高度贊賞吉利集團決策層的世界眼光和戰略膽識。”大慶市委書記韓學鍵說，“大慶正處在加快推進可持續發展的關鍵時期，壯大接續產業是全市一項重要戰略任務，希望吉利集團與大慶市進一步加強溝通、增進了解、促進合作。”李書福則對大慶積極參與、鼎力支持吉利收購沃爾沃轎車公司深表感謝，并表示，“黑龍江省和大慶市招商政策好、市場潛力大，對企業發展具有很強的吸引力。”

有人說李書福此次去大慶是“安撫之旅”，去撫慰一下大慶市政府受傷的心靈;有消息靈通人士則表示，好項目都放到南方了，等待大慶的，只剩下原材料供應這個“粗活兒”了。

對于大慶而言，一切似乎依然懸而未決。

大慶的優勢和劣勢

“參與并購沃爾沃，大慶總共有兩大優勢，一個優勢是大慶有錢，還有一個優勢，是大慶市領導重視。”8月9日，大慶石油管理局一位中層干部對記者半開玩笑地說。

樂觀人士認為，“大慶資源優勢明顯，旗下有很多石化材料和潤滑油等項目，而汽車的保險杠、內飾等絕大部分都是石化原材料。吉利本品牌和沃爾沃品牌本身就銷量巨大，未來更將迎來一個翻倍式增長的局面，成為戰略合作伙伴，大慶并不吃虧。”

8月17日，記者致電大慶市發改委，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員告訴記者，在吉利看來，大慶自身也有客觀上的“劣勢”，比如運輸成本比較高，周邊市場空間比較小，和上海嘉定、成都比較，其汽車產業基礎也相對薄弱等。

“但我認為這都不是問題，大慶的陸路交通十分發達，近鄰韓國、日本、俄羅斯，其市場前景十分可觀，加上我們有政府的支持和好的政策，沃爾沃落戶大慶不僅會給大慶注入新的活力，同樣會為沃爾沃開創出一片新的市場空間。”該人士向記者表示。

被外界擔心的還有一個方面，那就是一旦沃爾沃落戶大慶，大慶能否留住人才，換句話說，外地人愿不愿意到大慶來工作和生活?有人在網上留言，擔心大慶冬季漫長、冰天雪地，南方人很難適應那里的氣候條件，“天太冷”似乎也成為了大慶的“缺點”。

而且，福特并未完全放手沃爾沃。按照協議，福特與吉利交易成功后，沃爾沃與福特將繼續保持密切的零部件相互供應關系，確保彼此之間繼續提供對方需要的零部件。

這樣一來，大慶的“原材料供應商”角色也將大打折扣。

無論怎樣，對于大慶來說，現在除了等和猜，能做的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