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層面也是我們的探討中不可缺少的,社會制度要為人民帶來更多福祉。對于我們這一代中的很多人而言,共產主義意味著在某種程度上享有受教育和參與文化活動的權利。在一個國家中,受教育及享受醫療服務等公共服務權利的擴大有助于推動精英階層的發展。但是如果我們考慮到這種制度整體的表現,這一制度在社會方面的結果不過是催生了貧困和有限的公民福利。
作為本文到目前為止的一個結論,1989年對于共產主義制度是否更具創新性給了我們一個最終的、不容置疑的答案:否!戈爾巴喬夫對此并沒有真正理解,他的改革思想只是作為一種工具,以使這種制度適應蘇聯和東歐社會主義國家當時的國情。但是,世界已經偏離了這些國家領導人的設想,向著另外一個方向發展。事實證明,這些改革思想是不現實的。
1989年發生在羅馬尼亞和其他東歐其他國家的革命使我們擺脫了極權主義。革命有兩種模式:和平談判式的轉變,或者暴力的人民革命,每種模式都反映了當時的國民狀況、某種價值或社會元素的作用,以及當時的政治文化等情況。政治體制一旦與現實分割開,就會被推翻或遭公眾譴責。
這就是共產主義曾發生的事情。一直以來,缺乏有效的批評監督和對當權者的反對意見,缺乏對濫用權力進行懲戒,形成了這種制度的缺陷。沒有外力的推動,僅憑自身是很難進行改變的。
在齊奧塞斯庫極權制度的最后時期,羅馬尼亞社會積聚了巨大的壓力,并且公開表現出了一種要求變革的強烈意愿。1977年日烏河谷礦工組織反抗運動的真相已經很難對人民進行隱瞞了,參與者被逮捕并接受了嚴酷審訊。1987年11月5日,布拉索夫市民組織了反抗齊奧塞斯庫和專制統治的運動,也受到了當局的懲處,這一切都不能瞞過羅馬尼亞人的眼睛。1989年12月14日,雅西市也曾試圖組織反抗活動,但被當局的安全人員提前獲悉,并逮捕了策劃者。發生在蒂米什瓦拉的反抗活動演變成了社會反抗運動,并進一步演變成政治反抗運動。蒂米什瓦拉市民展現出了他們的決心和斗志,在街頭暴力沖突中犧牲者人數不斷上升,廣大的工人及社會民眾加入到暴動中,抵制住了當局的鎮壓,并贏得了軍隊對人民的支持,最終于1989年12月20日宣布蒂米什瓦拉市回歸自由。12月21日清晨,體現著廣大民眾訴求的“羅馬尼亞民主陣線宣言”公開發表。
1989年12月21日,獨裁者在布加勒斯特組織了群眾集會,試圖批判蒂米什瓦拉的民眾運動,但集會很快演變成了反對獨裁的運動。21-22日夜間的鎮壓導致了數十人死亡,數百人負傷,幾千名示威者被捕。12月22日晨,與蒂米什瓦拉市的反抗運動一樣,首都大企業的工人和普通市民進一步展開斗爭,人流淹沒了布加勒斯特的每一條街道。阿拉德、盧戈日、雅西、克盧日、布勒伊拉、布拉索夫、錫比烏等很多城市的市民也揭竿而起,這正是獨裁統治的終結。獨裁者乘坐直升機從黨中央大樓的陽臺上起飛逃跑這一有著象征意義的畫面在全國乃至全世界播放。
齊奧塞斯庫政權覆滅最明顯的信號就是軍隊和人民站在了一起,軍人們表現出了他們的愛國主義,也遵守了保衛國家的承諾。
救國陣線委員會這一1989年12月22日成立的臨時權力機構,及其他發布的公告,進一步鞏固了街頭斗爭取得的勝利,也使國家避免陷入混亂甚至內戰,一切都在齊奧塞斯庫夫婦被審判并被執行死刑后結束了。
羅馬尼亞的人民暴動摧毀了舊的體制。我們沒能進行一場和平方式的變革,這也使我們的轉軌過程充滿了艱辛。這次羅馬尼亞人的革命是一次民族覺醒的信號,在羅馬尼亞的歷史上也是絕無僅有的。羅馬尼亞人通過這種空前的民族團結重新找回了自我和民族的根本。
救國陣線委員會發表的革命綱領體現了臨時政權承擔的責任,反映了社會最根本的要求,不僅要進行政治體制的根本變革,也指明了變革的方向和目標。
綱領中主要包含三大內容:
政治方面:解散舊的極權政權及其工作機構,通過政治多元化、自由選舉、保障公民權利和自南、制定新憲法和推動發展法治國家及公民社會,使羅馬尼亞走向民主。
經濟方面:放棄舊的集中經濟體制,減少國家對經濟的行政干預,轉向市場經濟,培育并發展現代的可持續性經濟,發展社會保障和保證社會公平。
外交方面:羅對民主文明世界開放,加入歐洲和北大西洋公約組織,參與到全球化進程中。
1989年12月通過斗爭取得的勝利,以及以政治、經濟和社會改革為目標的臨時政權的建立,在1990年5月20日進行的民主投票及1991年12月8日全民公決通過新憲法后,得到了鞏固。這一建立多元化社會的進程為羅馬尼亞實行新的民主制度和建立法治同家奠定了基礎,也正體現了革命所追求的政治民主這一根本目標。
如果沒有包括道德價值和政治價值的轉變,沒有國家、經濟和社會管理機制及此后的經濟、軍事、公民與國家和社會關系等各方面的積極變革,我們就無從加入北約和歐盟。
東歐變革20年后的今天,我們可以做這個全面的總結,因為這一進程不能與世界的發展割裂開。當然,最重要的是,我們回歸民主,建立了公民權利及自由受到憲法保護的社會制度。
重回市場經濟原則和機制至關重要,但在公有制向私有制轉化過程中也產生了一系列的非法和腐敗行為。我們不能忽視東歐的體制轉軌曾經歷了里根政策、新自由主義和華盛頓共識備受推崇的時期,這些理論導致了對社會保障和公共服務的破壞,產生了嚴重的經濟、社會不平衡,加劇了貧困,出現了經濟和社會的分化。社會價值和社會團結在東歐國家被個人主義所取代。但這些國家加NA約的進程避免了這些行為轉變為極端政治、狂熱主義或無政府狀態。當這些目標完成后,在當前經濟危機背景下,我們看到社會不安定因素和社會暴力有所抬頭,同時民眾參與公共和政治事務的意愿降低,甚至拒絕政治,把政治看做是腐敗和非法斂財的根源。
另外,所有這些國家近年來都經歷了一個破壞原有工業的過程,使得這些國家在經濟危機面前變得脆弱無力,經濟成分和人才流向西方,不僅沒有縮小東西差距,反而使差距進一步擴大。
另一個令人焦慮的現象是社會解體,民眾不再信任政治家有解決經濟和社會問題的能力。公民社會變得脆弱并進一步破裂,民眾從公共事務中脫身并拒絕參與政治生活。
巧合的是,今年是東歐共產主義體制(事實上,更準確的表述應為“披著虛似社會主義政治外衣的國家資本主義制度”)倒臺20周年,而人類社會正在經歷著現代歷史上最為嚴重、最具威脅的經濟危機,危機無疑將導致社會和經濟層面及國際力量平衡等發生一系列重大變化。這場危機將促使我們對曾經的經濟發展模式和歷程,對國家、市場、民主政治體制等進行反思。
如果說1989年以前的政治體制是因為過分信奉國家的作用、國家對經濟的干預和對社會的大家長原則產生了危機,那么過分推崇市場的作用,拒絕國家對經濟的任何干預甚至是對市場的規范則產生了新的危機。作為一種發展模式,必須要根據形勢的變化進行調整。從這點來講,芝加哥學派的新自南主義相對于社會主義經濟理論并沒有任何高明之處。
東歐劇變20周年和專制制度存在了45年證明了一件事:如果一種政治、經濟和社會制度希望延續下去,必須要不斷進行自我豐富,要意識到自身并不是唯一的,而是處在與其他制度的競爭中。遺憾的是,曾經取得較快發展并產生了多種模式的資本主義制度現在卻變得單一化,全球化進程只是將盎格魯一撒克遜模式強加于人。這種模式本身就有著根本的缺陷,它是建立在不限定資源這一虛假的前提下的。遺憾的是,人力資源和自然資源是有限定的,不支持一種無限的經濟發展,這是一種浪費資源的模式。因此,我們需要建立一種區別于目前模式的新的發展模式,不能使市場絕對化,也不能否定國家具有的戰略決策和推動力作用,這一模式要建立在民主和保障公民根本權利及自由的基礎之上,這也是保障任何經濟模式有效運轉的根本。
也許21世紀是屬于現實主義的,不僅要通過施行一些綜合了國家和市場雙方作用及規范化因素的方案,預防或限制市場作用的無限擴大,更要修正國內及國際層面的一些負面影響,如社會分化、貧困、暴力、狂熱主義等,以促進整體福利的增長,消除赤貧和文盲。
東歐共產主義制度的終結并不意味著“歷史的終結”,而是人類歷史新篇章的開始。未來的道路是光明坦途還是20年前歷史階段的重復,將由我們自己決定。
(責任編輯:劉娟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