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近兩個月,國家統計局的一系列“回應”舉動,使之暫時擺脫“口水”的包圍。
最近的一個動作,是在中秋前的9月20日,首個中國統計開放日。國家統計局局長馬建堂接待了包括15名網友在內的50多位公眾代表。這位近期頗受關注的部委高官做了回講解員,親自向公眾解釋CPI的制定過程。
此前,這位統計局局長還親自參加了第二屆“國家統計局媒體統計知識研討班”,面對記者們坦承他每天都要上兩三次網,瀏覽公眾意見。“公眾的關注和壓力是我們不斷改進和完善統計工作的強大動力。”他說,不過他也希望“報道要客觀真實”。
馬建堂的一系列表現和講話,被觀察者認為是對當前關于統計問題所引發的輿論持續質疑的回應。除了局長親自出馬外,此前,針對經濟學者王小魯對中國居民“灰色收入”高達5.4萬億元的估算結果,兩位統計局的專業官員罕見地以實名方式,連發三文,“請教”王小魯。
這種從措辭上看起來平等的回應方式——雖然內容仍是反質疑——顯得與過去部委動輒“權威發布”的方式有些不同。他們的最后一篇文章標題是“我們愿與大家一起改進居民收入統計”。此間媒體也證實統計局針對輿論的另一種回應:空置率調查已經開始。
“中央部委的回應能力有很大進步?!眹倚姓W院教授汪玉凱說,在網絡社會和信息開放的背景下,“部委很難躲閃,也躲閃不了”。
專家說,從中央部委近幾年的表現看,他們越來越直接“回應”各種質疑,而不只是“應付”。更重要的是,在姿態和說法上,已經不僅僅是“辟謠”或者“澄清”,也有了“探討”的表現。
回應不能再僅僅表明“與我無關”
在過去數年,國家統計局的數據一直在與公眾的“感覺”相互拉扯——地方GDP總和遠超全國數,工資“被增長”,失業率“被降低”。
比如以電表讀數推出的“6540萬套閑置房”的說法,今年3月在媒體上出現,7月,此話題再次被點燃。8月初,國家統計局新聞發言人表示,現有統計制度中未有“空置率”指標,暫時無法統計。
在國家統計局表明正在進行“空置率”調查試點之前,網友還嘗試了“讀水表”、“曬黑燈”、“數空調”、“查物業”活動。北京一家媒體刊載的一篇文章取了這樣的標題:“國家職能部門集體無語 北京的哥自查住房空置率”。就“空置率”統計問題,媒體還搜索出各國資料,以回應發言人所說的“國際難題”。
還有一個類似的案例,2007年12月,就公眾所關注的“華南虎照片”,國家林業局發言人認為,“老百姓的質疑非常對”,但鑒定照片不屬于該局職能范圍,“不能調位,也不能越位”,后又說“哪一級的事應該由哪一級辦”。此言引發巨大爭議。“林業局雖然‘依法’,但至少對問題的解決表現不夠積極?!币晃粋鞑W專家就此事如是說。況且,有的工作法律法規雖尚未明確,卻十分必要,那是不是就不做了?
政府不再是“權威信息”的唯一來源,隨后出現的經濟學家王小魯的報告顯然對相關部委構成了挑戰。
但與之前的傳統表現不同的是,回應王小魯質疑的兩位身為專家的統計局官員也是選擇了主動“探討”,三篇文章掛在統計局網站首頁,注明來源于“中國統計信息網”——該網與國家統計局的緊密關系不言而喻,而作者的官員身份,則是被媒體和網友“人肉”而出?!斑@是官員個人的意見,不代表國家統計局。他們平時也是專家?!庇杏浾呓o國家統計局發去采訪提綱,在電話中得到這樣的答復。
而在汪玉凱教授看來,這些文章作者身份以及特殊處理方式,可視作是一種策略——以個人身份發言,迂回空間大一些。
此前常見的一種回應質疑方式是,相關部委的“相關負責人”向新華社發表講話,或是在黨報上刊登“問答體”文章。這其中,往往只見部委,不見官員個人。而回應王小魯的兩位官員,雖未注明個人職務身份,但都亮出了真實的姓名。
從統計局官員與王小魯“隔空”呼應的文章來看,雙方至今在“灰色收入”問題上未達成共識。不過,雙方都認為,目前的居民收入統計數據確實存在偏差。官方也注意到,在統計居民收入時,高收入群體有遺漏。
有傳播學專家認為,國家統計局敢于承認工作中的不足,并且承認批評者的一些意見,難能可貴:“這總比簡單地告訴你,中國有13億人,你的感受跟數據不符很正常要好吧?”
部長們的“回應”選擇
在部委回應史中,SARS事件中衛生部的表現,常被作為信息公開的負面教材——其間衛生部采取了不回應甚至有時候看來是“說謊”的方式。而從那之后,一些部委越來越主動找媒體回應相關質疑,而不是等媒體前來詢問。
值得注意的是,現在部委回應手段日趨多元化:幾乎所有部委均設有發言人并會召開新聞發布會接受媒體采訪,這是最常見的回應。有時有的部委官員不直接發言,如上述統計局官員以專家身份探討的“委婉”的回應方式,另外各部委下設研究機構專家或行業報刊,有時亦扮演代言角色。
對于中央部委來說,部長本身的直接回應不多,且往往集中在每年的全國兩會上,部長們被圍追堵截或者出席發布會之時。比如在今年的全國兩會上,針對由農民工張海超“開胸驗肺”引發的職業病防治問題,衛生部部長陳竺回應說,這反映出職業病防治專業機構歷史欠賬比較多。
個別部長則愿意在平時自己撰文。比如商務部部長陳德銘就多次給西方媒體撰文,這往往也是為了回應和影響國際上對中國的一些看法。去年他給《華爾街日報》投稿談中美關系,說“中國政府并不追求順差,將繼續鼓勵中國企業增加從美國進口”。而今年又給英國《金融時報》撰文“繁榮的中國將更加開放”。商務部新聞處相關官員透露,相關文章并非約稿,而是陳德銘主動投稿,而西方主流大報都予以刊登。
部長們不僅要回應涉及本身職責的官方問題,在一些非采訪狀態下,部長們往往更能暢所欲言,但他們有時也要為自己私下場合的表態作出回應。
比如,去年底,國家統計局局長馬建堂曾在中國人民大學演講,媒體隨即報道稱馬建堂以統計數據表明中國不存在“國進民退”。此后,馬建堂在國新辦的發布會上對此回應說,自己認為“國進民退”“總體上不存在”,但“不否定存在著一些個別案例、一些現象”。
不過,新的回應,很快又被以“馬建堂承認存在‘國進民退’”為題進行報道。而原國資委主任李榮融則一直堅稱,不存在“國進民退”。有受訪專家認為,其實二人并不見得有何分歧,只是站在不同部門的立場發言。
自評“忠臣”的李榮融亦是最經常自己回應質疑的部長,并習慣使用非官式的語言,其經典名言中有諸如回應媒體質疑“央企高管薪酬過高”的那句:“我是一個好老板,因為老板最重要的是,伙計給你掙的錢多,你應該給他多一點回報?!?/p>
“打架”才能出真相
部委回應質疑,最忌口徑不一。這幾年出現的一種現象是,不同部門之間“打架”,甚至同一部門內部“打架”。
去年1月,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公布2008年四季度末城鎮登記失業率為4.2%,而2008年12月中國社科院社會學所的藍皮書則稱中國城鎮失業率已攀升至9.4%,超過7%的國際警戒線。
人保部的發言人隨即在記者會上解釋稱,兩者概念不同:該部發布的是“登記失業率”,而社科院發布的則是“城鎮調查失業率”。
但記者注意到,人保部發言人還公開表示,登記失業率“在一定時間內,反映總體失業狀況的敏感程度不是很強”,“有一部分失業人員沒有進行登記,這就可能不是很全面地反映狀況”。他還透露,官方亦試做調查失業率,但仍需完善改進,而暫時僅供內部使用。
據報道,這是官方第一次對登記失業率的不足之處進行表態。
而部委“回應”內部“打架”,處理方式則往往簡單得多:一般是拿出另一套官方回應,稱本部門相關官員發言“僅代表他們個人”。比如最近的新聞是,8月20日,國家宗教局發言人表示,北京《新京報》記者發表的關于國家宗教局對李一有關問題的表態,只是宗教局個別工作人員接受記者電話采訪發表的個人意見,不代表國家宗教局。
如果是部委下屬研究機構學者的說法,部委的回應則是直接表示這根本不是官方說法——比如之前國家發展改革委產業研究所有關研究人員“三年之內免談房產稅”的講話,就被國家發改委有關部門回應說,“不代表發改委立場”。
另外一些回應則是針對系統內部專家和官方的不同說法。去年11月,中國工程院院士、中華醫學會會長鐘南山稱:“全國甲流共報53例死亡病例,我根本不相信。”
衛生部新聞發言人鄧海華次日表示,歡迎“社會各界”監督,申明嚴禁瞞報、謊報、緩報。同日,另一位衛生部發言人毛群安接受上海《東方早報》采訪時的話,則被媒體熱炒,媒體報道說,毛群安說:“不信就不信吧。說實話,他所說的我也不相信?!焙髞磬嚭HA參加公開活動受訪時稱這是以訛傳訛,毛群安說的是“他不相信鐘南山會這樣說”,雙方已經“一笑和解”。
“打架”不見得是一件壞事,相關部門必須拿出更有力的證據來取信公眾。重要的已不是官方定論,而是公眾可以從多元的信息中作獨立判斷。
還是以這次中國“5.4萬億灰色收入”風波為例,雖然統計局官員發表三篇文章,從數據樣本、推算方法以及推算結果均提出質疑,但《中國經濟周刊》引述了另一種聲音:“不是5.4萬億,統計局你說是多少?”■
這位統計局局長還親自參加了第二屆“國家統計局媒體統計知識研討班”,面對記者們坦承他每天都要上兩三次網,瀏覽公眾意見?!肮姷年P注和壓力是我們不斷改進和完善統計工作的強大動力?!彼f,不過他也希望“報道要客觀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