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鍵詞:鄭川嫦 悲劇 凋落
摘 要:《花凋》是張愛玲的經(jīng)典短篇悲劇,講述了女主人公鄭川嫦的悲苦人生與無望的愛情,她如一朵鮮花未及開放便黯然凋落。川嫦的悲劇向我們展示了人生的悲涼,而這種悲涼不僅僅來自病魔的侵襲,更來自于飄搖的時代、親情的冷漠與愛情的背叛。
張愛玲是現(xiàn)代文學史上富有傳奇色彩的天才女作家。夏志清教授稱其為“今日中國最優(yōu)秀最重要的作家”。她的小說始終彌漫著一種揮之不去的蒼涼之感,帶有濃厚的悲劇色彩。誠如她自己所言“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她用奇巧的筆觸為我們揭開華美的袍角,讓我們發(fā)現(xiàn)世界的無情與荒誕,感受人生的無奈和悲哀?!痘ǖ颉房胺Q張愛玲最經(jīng)典的短篇悲劇,講述了一個封建遺少的女兒鄭川嫦的悲苦人生與蒼白無力的愛情。川嫦如一朵鮮花未及開放便黯然凋落,落在了歷史的長河中,濺不起一朵浪花、一圈漣漪。細細品來,一種震撼靈魂的力量讓人們感受到了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掩卷沉思,又不禁令人扼腕淚流。是什么力量摧殘著這朵嬌嫩的花朵,讓其在冬的蕭瑟里一點點枯萎,然后不露痕跡地和整個季節(jié)一起死去?我們透過作者冷靜而又近乎淡然的敘述,目睹了花凋的整個過程。川嫦的悲劇不僅僅是因為病魔的侵襲,還有著更加重要的原因。
首先是風雨飄搖的時代
故事發(fā)生在民國時期的舊上海,當時上海正處于封建社會末期,封建專制制度,包括封建家長制度、封建婚姻制度等在人們的生活環(huán)境中占有重要的地位。于是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宗法制度中,川嫦也擺脫不了“父母包辦婚姻”的命運。在經(jīng)過一番安排之后,川嫦才與章云藩見了面。本是花一樣的青春,本是沐浴愛河享受愛情滋潤的年齡,可是她卻沒有選擇的機會就將摯愛傾注給了一個維也納的歸人——醫(yī)生章云藩,始終沒來得及接近第二個人就凋謝了。而且在這樣一個明爭暗斗、弱肉強食的社會中,“為門第所限,鄭家的女兒不能當女店員,女打字員,做女‘結(jié)婚員’是她們唯一的出路”,鄭川嫦“一下地就進了‘新娘學校’”,這也就注定了她的悲劇。
當川嫦生病后,她感到自己對于世界只是個拖累,她想盡快地死掉,但是她渴望有詩意的死、動人的死,可連這點愿望也是奢侈的——她連買瓶安眠藥,再到旅館開一個房間住一宿的錢都沒有。她想在死之前再看看上海,可是街上到處有駭異的眼光望著她,仿佛她是個怪物,人們的眼里沒有悲憫,甚至連虛假的悲哀也沒有。“世界對于他人的悲哀并不是缺乏同情:秦雪梅吊孝,小和尚哭靈,小寡婦上墳,川嫦的母親自傷身世,都不難使人同聲一哭。只要是戲劇化的,虛假的悲哀,他們都能接受。可是真遇著一身病痛的人,他們只睜大了眼睛說:‘這女人瘦來!怕來!’”在這個社會中,每個人都自私地活著,自覺不自覺地在傷害別人的同時又被深深地傷害著。他們對于他人悲哀的憐憫,不過是戲劇化的,可觀賞的;演給他人看,也讓自己看,人與人之間沒有絲毫的同情。川嫦在全世界都拋棄她的絕望中,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只有在憧憬中一寸寸地死去。
其次是冷漠自私的親情
川嫦,在鄭家排行老四,上面有三個姐姐,她是姐妹中最老實的一個,言語遲慢,又有點脾氣,天生要被人欺負。下邊還有三個弟弟,占去了爹娘的疼愛,自己就像是生長在罅隙中的一棵小草,老實而又可憐。在這個家里,川嫦扮演的其實是一種可有可無的角色,好像家里墻上貼著的月份牌,從沒有人去看它。又像是裙擺上破了一個小洞,用花樣相近的小布塊補了上去,這裙子是完整了,然而,從整體的花色上看,沒有它,反而更好些。川嫦就是這么一小塊的補丁,寂寞地生在這個家里。
川嫦的姐姐們不論是相貌還是舌頭功夫,都遠遠在川嫦之上,所以她的修飾發(fā)展余地極為有限,姐姐們?yōu)榱送瑫r看中一件衣料而爭吵,又尖刻地算計著妹妹。“小妹穿衣服越素凈越好……穿藍布長衫頂俏皮”,“現(xiàn)在時行的這種紅黃色的絲襪,小妹穿了,一雙腿更顯胖,像德國香腸。還是穿短襪子登樣,或是赤腳”,“小妹不能穿皮子,顯老”。所以“川嫦終年穿著藍布長衫,夏天淺藍,冬天深藍”。而且經(jīng)常穿姐姐剩下的衣服,“大衣袖子太短了,露出兩三寸手腕”。直到姐姐們一個個出嫁了,川嫦才突然地變得漂亮起來。
川嫦的父親鄭先生是個遺少,是個酒精缸里泡著的孩尸,是連演四十年的一出鬧劇。川嫦癡心想等爹有了錢,送她進大學,然而女兒的大學文憑在鄭先生看來是最狂妄的奢侈品。而且鄭先生也不忙著替川嫦定親,原因是怕嫁女兒反把自己的家私鼓搗光了。當川嫦病重時,“鄭先生,為了怕傳染,從來不大到她女兒屋里來的”,即便來了,也還是“濃濃噴著雪茄煙,制造了一層防身的煙霧”。甚至對鄭夫人道:“不是我說喪氣話,四毛頭這病我看過不了明年的春天。”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是,在鄭夫人叫他給錢買藥時,他睜眼詫異說:“現(xiàn)在西藥是什么價錢……明兒她死了,我們還過日子不過?”“你的錢愛怎么使怎么使……苦著臉子花在醫(yī)藥上,夠多冤!……你有錢你給她買去。”作為一個父親,他不僅剝奪了川嫦享受親情的權(quán)利,而且僅留的一點溫情也在被金錢量化后,變得薄如蟬翼,輕如鴻毛了。
川嫦的母親鄭夫人是一出冗長的單調(diào)的悲劇。“她總是仰著臉搖搖擺擺地在屋里走過來,走過去,凄冷地嗑著瓜子——一個美麗蒼白的,絕望的婦人?!彼坪鯇ε畠哼€存在一絲憐愛,托了大女兒為川嫦找姑爺,并且對姑父也不乏熱情,但就是這僅存的一點兒可憐的母愛,在金錢面前也消失殆盡了。“鄭太太忖度著,若是自己拿錢給買,那是證實了自己有私房錢存著?!彼龑幵鸽[藏自己的私房錢也不愿出錢為女兒買藥,偉大純潔的母愛此時此刻只剩下了人性的自私和淡漠。
明爭暗斗的姐妹、殘酷無情的父親,自私可悲的母親。置身于這樣一個缺少愛與尊重的家庭中,親人的冷漠扼殺了一朵本可能會閃耀成長的花朵,讓她在孤獨與寂寞中慢慢凋謝。
再者是搖擺無望的愛情
川嫦在大姐的介紹及家人的撮合下認識了習醫(yī)的章云藩,在你來我往的跳舞中,兩人便漸漸地熟悉了。而且各方面都有了“大事已定的”感覺。川嫦也在幾次的接觸中由最初對章云藩的消極印象而發(fā)展到最后以同樣的理由愛上了他?!八矚g他頭發(fā)上的花尖,他的微微伸出的下嘴唇。”她憧憬著能和他有愛的接觸。這時的川嫦是幸福的、快樂的。因為她的心中有愛,可是命運對川嫦卻出奇的苛刻與殘酷,在她剛看到幸福的一絲亮光時便又被這亮光給抹殺了。
不久,川嫦病了,章云藩天天來看她,免費為她打空氣針。她也會像所有處在戀愛中的女孩子一樣,渴望戀人的憐惜,故意撒嬌露出一截子手腕,等著戀人連哄帶笑,然后握著她的手把它送進被里。但是她一天天地瘦了下去,“瘦得肋骨胯骨高高突了起來”、“臉像骨架子上繃著白緞子,眼睛就像是緞子上落了燈花,燒成兩只炎炎的大洞?!辈≈械拇ㄦ蠞u漸地感到了情感危機。云藩比她大七八歲,他家里父母又屢次督促他及早娶親。只要想到這些,川嫦便會不安,為了消除的她的不安,章云藩信誓旦旦:“我總是等著你的。”這句樸實而又動情的感情誓言讓所有的女子為之動容。然而“我總是等著你的”言猶在耳,一番“深情”卻在疾病面前褪色。“她影影綽綽地仿佛知道云藩另有了人”。像所有背信棄義的男人一樣,他移情別戀,愛上了護士余美增。而且他們的戀愛不是偷偷戀愛,而是公開著的。這對川嫦無疑是晴天霹靂。正如文中所寫的“川嫦自覺熱氣上升,手心燒得難受,塞在枕頭套里冰著它……”川嫦感到了來自心靈深處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她“無望了。以后預期著還有十年的美,十年的風頭,二十年的榮華富貴,難道就此完了么?”遭受病魔折磨的瘦弱的川嫦,哪里還能經(jīng)受起章云藩背叛感情的打擊,她的肉體徹底垮塌,精神完全崩潰了。于是,她在蝕心透骨的絕望中悄然凋零。
“笑,全世界便與你同聲笑;哭,你便獨自哭?!币欢浠ㄔ跊]有愛與同情的世界里艱難地生存,在獨自淚流中凄冷凋落,凋落在人們的記憶深處,撒下一片悲涼。
作者簡介:馬玉娟,河南省鶴壁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教育與文化傳播系講師,公共教研室主任,河南省寫作協(xié)會會員,主要研究方向:現(xiàn)當代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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