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孔子 《論語》 言語觀
摘 要:早在兩千多年前,孔子就已經充分意識到言語的功用與價值,雖然《論語》中并沒有形成系統性的語言學觀點,但書中卻有相當多的篇幅論及“言語”問題。經由對《論語》的系統研究,我們足以看出孔子對于言語的重視態度,他以“言”、“語”作為闡釋的媒介,由此實現傳布儒家倫理道德和理想的崇高目標。
何謂《論語》?班固在《漢書#8226;藝文志》中曾明確說過:
《論語》者,孔子應答弟子、時人及弟子相與言,而接聞于夫子之語也。當時弟子各有所記,夫子既卒,門人相與輯而論纂,故謂之《論語》。
也就是說,《論語》所記載的都是有關孔子及其弟子的言行,也可以說是孔子“傳道、授業、解惑”時的言語記錄。盡管《論語》成于孔子弟子之手,而非孔子自己所著,所記孔子言語可能有記憶上的偏差,但它畢竟還是最大限度地真實反映了孔子的言行舉止,集中體現了孔子的政治主張、倫理思想、道德觀念和教育理念等。因此,后人要想清晰地了知孔子的思想、主張,就必須要從《論語》入手。同樣,今天我們要想完整準確地探討孔子的言語觀,也必須經由對《論語》的系統研究。
《論語》中并沒有形成系統性的語言學觀點,但書中卻有相當多的篇幅論及“言語”問題,有關 “言”、“語”、“辭”及“言語”等關鍵詞曾多次出現。據楊伯峻先生統計,單獨一個“言”字就出現126次,單獨一個“語”字則出現12次。而作為孔子學說核心內容的“仁”字出現了109次,“禮”字出現74次。①從數字的對比,我們也足以看出孔子對言語問題的重視程度。那么,孔子何以如此重視“言”、“語”呢?其實,細細推究一下,就會明白個中因由的。因為孔子在對“仁”進行闡釋的過程中,必須以“言”、“語”作為闡釋的媒介,由此實現傳布儒家倫理道德和理想的崇高目標。
一、孔子把言語活動的修養同修身立德聯系在一起
“仁”是孔子思想的核心,孔子在談“仁”時往往將之與言語修養聯系在一起。如顏淵、司馬牛先后問“仁”于孔子,孔子在回答中都提及到言語的修養問題。下面我們看看孔子是如何應答他的二位弟子的:
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顏淵曰:“請問其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顏淵》)②
司馬牛問仁。子曰:“仁者,其言也 。”(《顏淵》)
“克己復禮為仁”,這是孔子對“仁”的主要解釋。而如何實現“仁”,孔子指出了通向“仁”的具體途徑,這便是他對弟子顏淵所說的“四勿”論。在這“四勿”論中,其中對言語行為的要求就占了兩點:不合于禮的不要聽,不合于禮的不要說。這里,我們便可看出孔子對言語問題的重視程度。至于孔子對司馬牛所說的“其言也 ”,同樣也貫徹了他的這一主張,即認為 “仁者”的言行必須慎重,“言由心出,心感其事之難,始言之若不易。”③
“德”也是儒家關于人的內在道德修養的一個重要概念。在孔子看來,作為立身、為政之要的“德”,其與人的修辭行為“言”,也有著互為表里的關系。如《憲問》篇有云:
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
仔細揣摩孔子的這句話,我們不難看出,他其實是在某種意義上把“有言”作為了“有德”的不可缺少的條件,認為有德者亦應有志于立言。關于這一點,我們從宋人邢 “德不可以無言”的疏語中也可以見出。
說到“仁”與“德”,我們就會想到《論語》中出現頻率最高的詞“君子”。君子在儒學系統中是個集大成的概念,指內在修養與外在行為等各方面都合乎儒學規范的典型人格代表。在《論語》中,孔子對“君子”的內在品質和外在行為都曾提出過許多具體要求。而在這些要求中,許多都與言語表達方式有關。如:
君子欲訥于言而敏于行。(《里仁》)
君子于其言,無所茍而已矣。(《子路》)
這里,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出,孔子是將修身與“修言”(注意言語表達方式)緊密聯系在一起的,其對言語問題重視的程度由此可見。
除了修身與“修言”外,在孔子看來,一個人要想具備君子的標準,“德”、“言”之外還得有“知(智)”。而要判斷一個人是否為“知(智)”,其中的一個標準就要看其外在語言表達形式如何。關于這一點,孔子曾經明確說明過:
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衛靈公》)
其意是說,一個有智慧的人(或曰明智的人),說話是會看對象的,也會注意說話的時機的。這里,也是強調言語問題的重要性。
不僅如此,在整部《論語》的最后一章,孔子甚至還提出這樣的觀點:
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不知禮,無以立也;不知言,無以知人也。(《堯曰》)
將“知言”與“知命”、“知禮”相提并論,同時置于人生至高無上的地位,其思想深處是如何重視言語問題可知矣。
二、孔子把言語行為與他的政治追求和治國方略聯系在一起
孔子主張“學而優則仕”,由此對于弟子們從政,他是予以鼓勵的,而且經常給他們提供如何從政的意見。如《子路》篇便有一則記載:
子路曰:“衛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 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蓋闕如也。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無所茍而已矣。”
子路問如何幫衛君治理國政,孔子的回答則是“必也正名乎”。子路不以為然,于是孔子就有感而發,提出了上述“正名”論。認為“言順”與否直接關乎“事成”、“禮樂興”、“刑罰中”,關乎百姓的行為、活動;而以“正名”為起點,通過言語的正確表達(“言順”)就可通向“事成”之道,最終達到理想的大同世界。也就是說,“言順”在“事成”、“禮樂興”、“刑罰中”這條鏈條上起著不可忽視的作用。孔子之所以有這種觀點,很明顯是基于這樣一種認識:名分的正誤正是體現在語言表述上。
關于言語與治國的關系,孔子還有另外一段著名的言論:
定公問:“一言而可以興邦,有諸?”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人之言曰:‘為君難,為臣不易。’如知為君之難也,不幾乎一言而興邦乎?”曰:“一言而喪邦,有諸?”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人之言曰:‘予無樂乎為君,唯其言而莫予違也。’如其善而莫之違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違也,不幾乎一言而喪邦乎?”(《子路》)
在這段君臣對話中,對于魯定公的提問,孔子實際上作了肯定性的回答,“一言興邦”、“一言喪邦”。孔子認為言語的成功與失誤,尤其是統治者的言語的好壞對社會國家的安危榮衰有不可忽視的影響。孔子借此勸告定公,作為在上位的統治者務須慎言,因為國君只要有一個念頭、一句話不當,就有可能導致亡國喪天下的結局。這里,我們可以再次見出孔子對言語問題的重視。
三、孔子把言和行聯系在一起
當代著名哲學家李澤厚先生認為:“言在儒門即是行動本身。”④的確,孔子從親身經歷中建立起一套“言行統一觀”,他認為語言在支配人的行為活動上有著重要意義。比如《衛靈公》篇中記載:
子貢問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子貢向孔子請教:“有沒有一句可以終身奉行的話?”孔子提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恕”道。文史學家錢穆先生評點說:“仁之為道,非咄嗟可冀。只一恕字當下便可完成。……推此心而仁道在其中。”⑤這里,孔子認為“恕”的精神可以指導一個人一生的修“仁”行為,由此我們可以推知,在孔子心目中言對行的指導作用之大。
子貢又曾問孔子怎樣才能做一個君子,孔子回答說:
“先行其言而后從之。”(《為政》)
孔子認為,作為君子,應該先做后說。這其實也正是在強調言和行的統一關系。孔子一貫主張謹言慎行,不輕易允諾,不輕易表態,因為如果說了而做不到,就會失信于人,威信也會隨之降低。所以孔子說:
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里仁》)
其意是說:“古時候言語不輕易出口,就是怕自己的行動趕不上。”⑥孔子認為古人比今人講信用,言行一致,說話算話就是“信”,而古人之所以不輕易說話,更不說隨心所欲的話,就是因為他們以不能兌現允諾而感到恥辱。
孔子不僅提倡言必信,行必果,而且還有自己的經驗之談:
始吾于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于予與改是。(《公冶長》)
這段話很有名,起因是“宰予晝寢”,孔子責備宰予說:“朽木不可雕也。”但令孔子真正氣憤的,卻是宰予言行不一。孔子說:“最初,我對人家,聽到他的話,便相信他的行為;今天,我對人家,聽到他的話,卻要考察他的行為。”⑦孔子是從宰予晝寢這件事才改變了以往的看法,不是聽一個人說什么,而是要看他做什么。言必信,行必果——言行一致、誠實守信,這是孔子做人的原則。漢代文獻記載:“以容取人,失之子羽;以言取人,失之宰予”,我們從中正可印證孔子的言行觀——判斷一個人的正確方法,應該是聽其言而觀其行。
從以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到孔子既重視行,又高度重視言與行的關系,尤其是實踐層面行對言的依從關系。
四、此外,《論語》中孔子還從人際交往、言辭對答等多個方面談及言語
《季氏》篇中,孔子指出三種他認為是不得體的行為:
侍于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謂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謂之隱,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
孔子慎言,很講究說話,所以他說一個人沒輪到他說話,卻先說,叫“躁”(急躁);該說話了卻不說,叫“隱”(隱瞞);不看君子的臉色便貿然開口,叫“瞽”(瞎眼)。這是從人際交往的角度論及言語行為。
又如《雍也》篇中,孔子說:
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也。
張居正講評此句時說:“言者適當其可,而聽者不苦其難。”⑧這里孔子雖然談論的是因材施教,但我們從中卻也可以總結出一定的言語技巧,即面對什么樣的人,就要說什么樣的話。
在《子路》篇中,孔子發表感慨:
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于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
古代的使節“受命不受辭”,也就是只接受使命,至于如何去交涉應對,就只能隨機應變,獨立行事。所以孔子說:“叫他出使外國,又不能獨立地去談判酬酢,縱是熟讀《詩經》三百篇,又有什么用處呢?”此處涉及到如何靈活使用語言的問題。
綜上所述,我們足以看出孔子對于言語的重視態度。早在兩千多年前,他就已經充分意識到言語的功用與價值,將言語能力的培養與“德行”、“政事”、“文學”并提了。
作者簡介:劉蕾,東莞理工學院講師,主要從事漢語修辭的教學和研究。
① 參見程祥徽,《孔子的言語學》,見《修辭學論文集#8226;第九集》,夏中華主編,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
② 以下凡引《論語》只注明篇名,“子曰”或“曰”一并從略。
③⑤ 錢穆:《論語新解》,生活#8226;讀書#8226;新知三聯書店,2002年版,第306頁,第413頁。
④ 李澤厚:《論語今讀》,安徽文藝出版社,1998年版,第280頁。
⑥⑦ 楊伯峻:《論語譯注》,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44頁,第51頁。
⑧ [明]張居正:《論語別裁》,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8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