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也愛藏書的朋友給我打電話,當時我正在去鄉下的汽車上,大約是說有人要論斤處理一批文史哲類的書籍,問我是否感興趣,一起去看一看。我懷疑我是否聽的確實。書籍怎能跟雞蛋、豬肉、大米一樣用秤來稱?
賣書人是一個收廢品的小販,40幾歲,禿頂,細細的兩只眼閃著幾分狡黠,一柄破折扇,扇著一身的汗餿味:“都賣得差不多了,我挑了些好的,價兒高點,8元錢一斤。5塊錢一斤的賣光了。”我們急于看剩下的書,沒有理會價錢的事兒。他把我們帶到了一間堆放雜物的廈屋,指著墻角說:“都在這兒,慢慢挑吧!”幾十本書如同戰亂中落入敵營的女囚,凌亂地畏縮在角落里,有的平臥,有的倒立,大多的仰面朝天,袒胸露腹。小販說:“上面的新一些,舊的還有幾本,混在這堆里面,要是想買,還算5元。”于是在書堆中撥來揀去,揀出幾本破了相的書丟在我們腳邊。
我們翻了翻他分類的書,陳舊一些的有《三國志選讀》、《左傳選》、李贄的《四書評注》等,都是中華書局版的;新一些的有《孟子批評》、《歷代筆記選》、《復活》、《晚清文學叢鈔》、《養豬手冊》、《村委會工作手冊》、《棚菜常見病及其防治》、《計劃生育常識》等等。看來,小販的分類標準與內容無關,只重書籍的新舊而已。
這些書的扉頁和書口處都蓋有“××公社文化站”或“××鄉文化中心”的藏書印。我們不禁疑惑地問起了書的來歷。小販不無得意說:“收的!你們以為是偷的吧?我收了這些年廢品,一古腦收這些個書也是頭一遭,要不說萬事都講個緣法呢?××鄉新換了一個書記,要把鄉上的食堂擴大,裝修兩個雅間以備招待上邊領導。挨食堂的那間屋子正好是圖書室,就讓文化站站長把書處理掉。站長死活不干,書記急了,讓給他開小車的司機統統把書賣了破爛兒。司機這小子挺滑也挺黑,1塊5一斤,收據按6毛錢開。攏共1300斤,他眨眼工夫賺了一千多塊!嘖嘖,那站長也是真傻,要不這錢不就是他的嗎?”他搖頭嘆息著。
我們壓低了一些價格,結果是不論好壞每斤6元。第二天,我也論斤賣了一次書,把那些我認為沒有必要留的,以每斤6毛的價格賣給了一位濃眉大眼的小販。
2002年底,我陪妻去錦城看病,她的眼睛嚴重閃光,頭痛。臨行前,朋友曲君告訴我錦城有一家“金百書局”,也論斤賣書,好書不少,價格也低,他買了不少醫書。第二天看罷了病,在醫院附近的小吃部吃了兩個炒菜和一大碗米飯,看看時間尚早,就與妻打的去找這家書店。
“金百書局”的門臉窄窄的,藍底的招牌蒙了塵,店堂內暗暗地透著陰冷,一溜擺著兩臺秤。書架上擺著長長短短的書,比如《黃裳書話》、《國朝紀略》等等,這些書都由出版社打了“銷書”的印痕,在書口或書脊處打下一溜缺口,這是對作者版權的尊重,收藏價值沒有了,可是卻不影響閱讀。
營業員是一位年輕的小姐,表情冷漠得可以滲出水,看我不斷地把一些書從書架上抽出來放在一堆,才終于有了一絲暖意:“里面還有。”就把我引到了里間。這屋子里的書大多是醫學、醫藥類的,書也多數是精裝本,大部頭的居多,多數書沒被“打殘”。我揀了《本草綱目拾遺》、《婦人良方大全》等幾本,其余的書,專業性太強,沒有動,只是瀏覽了一下書名。
我和妻攏起了我揀出的書,厚厚的一大摞,很重,擺放在一邊。一個戴藍色安全帽一身油漆的年輕人走了進來:“老板,再稱2斤小說。”營業員小姐看了看他:“前天買的挺好看吧!自己挑。”年輕人略挑了挑,抽出三四本遞到營業員手上。“2斤多了,10元錢吧!”“不行不行,我還要剩2塊錢吃盒飯呢!”抽出薄一些的一本書,年輕人挾著書走了出去。
那一天我買了15斤書,有4元錢1斤的,也有6元錢1斤的,花了70多元錢。回家的路上,我和妻換手拎著。
我在《黃裳書話》的扉頁上簡約地記述了購書的事,末尾說:“以70元之資購書22冊,不謂不廉矣,頗有大秤分金之感。細思‘金百書局’之名,抑或‘斤賣’之諧音者?”
2004年秋又因事之錦,事畢,為逃避酒場鏖戰,托詞去看一位在錦工作的朋友,急急地躲了,去尋金百書局,找了一位女司機打聽:“去龍江路派出所怎么走?”女司機上下打量了我好幾眼,大約我的一身土氣提醒了她:“外地的吧?對過,過了馬路就是!”我漲紅著臉稱謝不止。
果然過了馬路就找到了龍江路派出所,卻怎么也找不到“金百書局”。怪了,又找,還找不到。派出所的西鄰現在是一家美容院,半遮著窗紗,向里面看有幾張床,還有不透明的屏風,沒有了書架,也沒了一字排開的臺秤。
“大哥,進來吧!老趴窗戶干什么!”一只紅紅的嘴唇迎面而來,我只有落荒而逃。
看來,沒有地方再稱2斤小說了。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