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8號清晨聽到舟曲特大泥石流報道時,突然想到了一篇作文。那是妻子大學語文課當中的一次作文課,收了200多份作業。我幫著整理作業,看到了一篇作文,文章的題目讓我心動了一下:《我的桃花源》。
學生是這樣描繪自己的家鄉舟曲的:縣城委身于山谷之間,從山峰俯瞰縣城,有3000多米落差,有一條東西走向的主要街道,白龍江緩緩流過。學生的文章里說,舟曲的名字藏語意思就是“白龍江”,又叫“泉城”。學生把家鄉稱作“我的桃花源”,他甚至在作文中邀請批改作業的妻子,希望她有時間去看看美麗的舟曲城。
如今,這座美麗的小城市,正從泥土中一點點被展開著。
這個展開的動作,賦予了舟曲小城堅強的性格。
妻子發短信詢問學生和家人的安危。我坐在一邊看媒體上的各種報道:半個縣城被淹了,臨街的房屋基本上淹毀,“桃花源”泡在水中,埋在泥里。時空錯位,我突然感覺是一股渾濁兇惡的水沖進了陶淵明寧謐的桃花源,突兀而無情。短信去了5個多小時才有回音,人都在。但回來的短信讓人心里撕扯著不安又些微的安慰:“老師,到處是泥和水,我才找到我爸媽!”我在想象他的蒼白的惶恐和無力的欣喜,又忍不住想到那些找不到家人也找不到家的痛。這個時候,我甚至開始懷疑所謂的上蒼是不是真的公正而無情。他應該是有些偏執而且充滿嫉妒,既毀滅了罪惡的索多瑪城,也吞沒了溫潤的舟曲。上天習慣了當著我們的面揉碎一些美好的東西,以此來提醒他們的珍貴。
泥石流發生的那天傍晚,他跑去網吧玩,看著雨越下越大,想到回家。才出了網吧,就看著半個山裹挾著深夜沖到街上,他家所在的街道從眼前消失了。四周都是水和污泥,半大小子,給嚇得沒了魂魄。
泥石流也沖進了他的思維,一片泥濘,他愣在原地想。突然感覺他的世界里缺了什么,才在大雨中想到父母親可能還在泥土下面便大叫著沖上去。和趕來的救援武警一起在泥土和石塊中一寸寸摸索著尋找著家人。
救援的最初階段,他們都是用手在刨挖。泥石流掩埋了街市。站在泥水地里,他不愿意用手邊的鐵鍬向下挖掘,唯恐傷著可能在泥土下的父母。他刨累了,就坐在一邊哭,放開嗓門喊。這條街上,每隔十幾米就有一兩個幸存而哭號的人。如果哭聲能透過泥石,家人是不是能夠聽著這些哭聲而獲得一點力量呢。
這些時候,參與救援的武警異常安靜,他們一面沉默地用手清理碎石、泥塊和殘破房屋的磚瓦,一面焦急地判斷腳下會不會有生命。他們小心翼翼,像是在輕柔地拂去一塊玉石表面上的塵土。兩個武警為搬開一塊石板,用鉗子剪斷一根攬在上面的鋼筋,手濕滑,鉗子一歪就夾住了握著鋼筋的那只手,線手套馬上破了,手傷了。但戰士甩一甩手,喊一聲又繼續用力。
找到父母的時候,他已斷斷續續在泥石堆里找了六七個小時了。他人整個松弛下來,才感覺到了手疼。他們被送往安置點的時候,那些雙手泥污的武警們還在沉默地搬開著另一些石板。學生最近一次發來的短信是:“老師,我的桃花源要沒了,我現在在救援現場幫忙了。我要搬走那些土石塊,我還是想請你來看我的桃花源?!蔽野堰@條短信轉存在了自己的手機里。
每次向災難我們都展示著不同的力量,它可以是泡在污水中的沉默,也可以是痛徹身心的堅定。
我記著這處隴上的“桃花源”,那個學生心中安靜的“桃花源”也會呈現了。他親手從泥石中挖出的“桃花源”,我們都可以記住。
責任編輯:蔣建偉
圖片來源:中新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