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郎兩兄弟
俙大嗓在唐人街一家餐館負責泊車。停車場面積不算小,但餐館生意好,來車川流不息。食客把車開到門口,丟下鑰匙就上樓,由他在螺絲殼里做道場。一輛輛車泊上位,穿針引線,好不繁忙。他喜歡這項工作,說報酬在其次,圖個心頭熱鬧。這個想法有些讓人有些費解:澳洲的好處在清凈,他偏要到唐人街來軋鬧猛!俙大嗓反問我有沒有讀過杰克·倫敦的《生命戰勝》這部小說。一個疲憊的旅行人與一個病狼在極地上進行生命較量,硬是憑意志拖垮了狼。小說結尾有一個細節,由于經歷過極度饑餓,這個人獲救以后,以至于養成了習慣,在被褥下,衣袋里,到處塞滿了面包。
“我也有過極度饑餓,長年孤獨的精神饑餓,現在加倍吞咽人氣”大嗓說。
十多年以前,他在西澳放牧,牧場注冊三萬公頃方圓,實際上遠遠不止這個數。因為當初劃界時就沒有丈量,在地圖上用紅筆畫一個圓圈就算是牧場,里面裝著八道原始森林。當地的人不大叫牧場名字,都叫它“八道林”,可見那兒的荒涼。中國的古詩上說,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在八道林,牛羊是這里的主人,大嗓萬綠叢中一點紅,是主角也是配角。
我問大嗓,當初怎么找到這份工作的。大嗓說,二十年前,四萬名大陸求職者都擠在悉尼、墨爾本等幾個城市。許多人跑穿了鞋底。他腦子急轉彎,由城市轉向農村,在八道林干上了牧牛郎。放牛、放羊、甚至于放過駱駝。牧場主人大氣,管吃管住,年薪凈落兩萬。大嗓干了八九年,還把弟弟介紹干牛郎的活。不過是空中牛郎。
八道林周圍是天然草場,起起伏伏的綠一直鋪到天邊,說它像海洋一點也不夸張。澳洲沒有猛獸,牛羊認不識豺狼虎豹獅子這些天敵,好喂養。羊只合群,聽話,什么事有牧羊犬管著,大嗓落得躺著看看羊群一樣的白云打發日子,或者回憶。電影《牧馬人》細節回憶了好幾遍。大嗓的二叔先前也搞過文學,被打成右派。和丁玲她們一起被發配北大荒。那兒的農場沒有圍墻,不怕逃跑,跑出去就會遇到黑瞎子、東北虎。也不怕偷懶,冬天發一把大鍬,不干活,凍死人。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這是在澳洲,自由過度閑得慌。
大嗓生下來嗓音大,落下這個名字。放牧孤單時,嗓子用得上,從《草原情歌》《敖包相會》開始,漢族唱到蒙族,從中國唱到澳洲,一直唱到《剪羊毛》,什么都唱,沒人堵住嘴。一個人唱沒意思,托二嗓從空中投下來手機,能聽到全世界的名歌。牧場生活方式原始,設備卻現代化,辦什么事,騎馬也行,騎摩托也行,不過,跨上就是半天一天的路。每兩個星期,直升飛機空投一次郵包,信件,報紙,礦泉水,三明治,罐頭,應有盡有。牛羊喝水也不愁,有打好的自流井。整天聽牛羊在耳邊呼喚,和肆無忌憚的放屁聲,就是沒有人面對面地說幾句話。傍晚的時候,看著圓圓的日頭把笑臉一點點往云彩的被子里縮,道著草原風情的晚安,他就想罵幾聲。你問大嗓,世界上什么最可怕,他說孤單最可怕。有一天,草原上突然爆發雷雨。龍卷風。冰雹往帳篷上敲打。那感覺,不知道是山崩了,還是地裂了,像是地球到了末日。大嗓在帳篷里翻滾,罵自己沒有出息。罵一聲粗話心里也舒坦,可就沒有人應聲。大嗓突發奇想,把工辭掉,開一個“罵人公司”,專門讓孤獨者宣泄,肯定來錢,這個好創意待雨停歇以后也就作罷了。
天長日久,大嗓也成了牛羊專家。有人說他捻一捻毛就知道公羊母羊。閑著沒事,他為牛取名字,想起一位取一個。有一次,一頭叫“坦克”的公牛得了一個怪病,整天在牛圈里低著頭打圈子。獸醫都束手無策,建議將它淘汰。大嗓舍不得隨意把牛伙伴殺掉,拍了拍牛角說:“我給它動手術!”。他估猜牛腦顱里有異物堵塞,將牛四蹄栓好,拎一把鋼鋸就上。在場的人都以為他有十分把握。其實,他憑的是對牛的感情。心里說:“坦克呀坦克,是誰叫你得這個怪病呢?我只得死馬當活馬醫了!醫好,你不要謝我,醫不好,我絕不吃一口牛肉”。鋼鋸把牛頭顱骨鋸開,牛腦子里原來是一只大寄生蟲窩,壓迫了腦神經,有的寄生蟲都成了化石。還有一次,相鄰牧場一匹馬肚子漲得滾圓,敲起來梆梆響。馬難受得不停捯動四蹄,不肯吃草料。大嗓戴上膠皮手套,從馬肛門探進去。探出一把干結的糞團,馬放了一個驚天動地的響屁,肚子立時恢復正常,吃了大半槽料。牧場這個中國神醫的名聲傳開了。牧場主聽說大嗓有改行的意思,把珍藏多年的牛黃馬寶送給大嗓的父母。但大嗓還是惜別了牧場。不完全是自己的原因。
一個人,接受大自然的對抗,孤獨還好對付。剛開始,懵懵懂懂,年輕人的一腔熱血壓得住草原上的冷雨,感覺還不算深,何況,年薪兩萬,比下鄉插隊強。有一天,二嗓捎來一封信,小學的一個女同學打聽到他的地址,帶來青梅竹馬的問候。兩人很快就好上了。那幾年簽證不好辦,結婚以后妻子過不來,只有通信。有時候飛機停飛,一下子收到六七封信。兩顆心一起在胸腔里激蕩,加起來的孤獨就扛不住了。大嗓只得改行,告別這個只能把大自然的風雨雷霆當成親人的職業。
雖然現在在餐館開車,可是他一張口還是放羊的事情。把一輛輛車歸位,還有把羊趕進圈的感覺。他告訴我,澳洲號稱“騎在羊背上的國家”,其實,兩百年前澳洲一頭羊也沒有。1788年,菲利普船長帶一頭公羊,四只母羊到悉尼。當時只是打算做吃肉喝奶用。1791年英軍麥克阿瑟中尉看到澳洲氣候溫和,陽光充足,又沒有大型猛獸,馬上想到,在澳洲發展畜牧業肯定有前途。他從商人手中購買了30只產自西班牙的優質美麗奴羊到新南威爾士州放養,澳洲的畜牧業從此開了頭。麥克阿瑟是養羊專家,又有商人的精明,澳洲的畜牧業很快就興旺起來。1850年,澳洲已有成千上萬匹優質美麗奴羊,取代西班牙成為英國最大的海外羊毛市場和養殖基地。
二嗓出國前在航空俱樂部當教練,澳洲的牧場大,幾千上萬頭牲口,靠牧羊犬管,管不過來。有人出資辦了個“空中牛郎公司”,生意挺紅火。大嗓就介紹弟弟當上了同行,用直升飛機驅趕牛群、羊群。把幾千頭羊趕到一個圈里注射防止傳染病的疫苗,羊只在山頭上野慣了,怎么肯往套鉆?但是,檢疫和注射疫苗卻一只也不能漏掉。這樣的活兒,直升飛機最頂用。二嗓戲稱自己的工作,是在“空中剃頭”。把羊往指定的位置“剃”,直到剃得原地一只不剩。還兼帶大規模轉移草場撒農藥、種草籽零碎事。他的大嗓門也沒有地方用上,因為直升飛機的轟鳴聲實在太響。
兄弟倆雖然同行,在同一個州工作,也常有見面的時候。然而,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只能打著手勢互相問候。
澳洲已經有不少女孩子到草原上去找工作。我想,如果大嗓家有個閨女,說不定也會到牧場去。澳洲有一部著名的電影《麥克勞德的女兒們》就講的這件事兒。大嗓曾經動過夫妻放羊的念頭,老婆不習慣,只得在城里從頭找工作。
隔壁林姨一家的平常日子
隔壁林姨的丈夫是白案高手。老板看中他的手藝,幫他辦了雇主提名工作簽證。林姨和小孩也一道帶到澳洲。林姨其實才三十來歲,大家這么叫,我們也跟著叫。誰有事情找她幫忙,喊一聲,她總是在洗衣房里應聲。為了省錢,她不買洗衣機,用兩只手搓,一家四口的衣服,總是洗不完。她兩個孩子都很聽話,在附近上公立小學免繳學費。(上私立小學學費要一兩萬)。但是,既然讀書總得花錢。這天,帶回來一張征求家長意見的通知。假期就要到了,到海邊旅游:一百元;學魔術:三十五元……林姨喜歡孩子,兩個孩子,一鳳一龍,都很聽話,半年時間,滿口英語說得很流利。學校明說是征求意見,其實,絕大多數的孩子都報了興趣班,知會一下,通知家長有這回事而已。孩子的天性就是玩,他們眼巴巴地望著母親。但是,初來乍到,只靠丈夫一個人打工,省省儉儉過日子,八個手指頭縫要捏緊一點。她想了想,嘆一口氣,對兒子說:“姐姐年紀大一些,到海邊安全,你上魔術班”。小姐姐知道媽媽的意思,是為了省下一個人的錢。就把征訂單收回來。姐姐不去,弟弟也就不去了。林姨心里有些酸,她說:“好!這次就算了,媽媽把這件事記在心上,下一次一定答應你們!”。
她決定按中國人的方式過澳洲生活,在衣食住行上把錢省下來。節省節省,省在衣食住行四個字。
林姨身材好,好像衣服都是為她而裁剪的,穿什么都合體。然而,她總是那一身米黃色休閑服,頭上戴著白色的遮陽帽。從中國來的時候,帶來一箱衣服。國內服裝便宜。但孩子的個子像小樹苗似地往上竄,褲腳管已吊到小腿肚上了。林姨就到教會捐贈物品商店去選購打折衣物,有親戚朋友把孩子穿過的童裝送來,孩子們也不講究,當場就試穿。
在墨爾本買菜是一門學問。中國人起先進菜場總是把澳洲的價格和家鄉的菜價對比,這一比,什么菜也不敢買了。比如,青菜論棵。三棵小青菜兩塊錢,兩塊錢就是人民幣十幾塊!而我們家鄉那兒矮腳黃、揚州青五六毛錢一斤。國內五花肉便宜,這里五花肉比精瘦肉貴,十幾塊一公斤,少買一點;新鮮的魚蝦要幾十塊,不必去碰它。漸漸習慣了,發現墨爾本的蔬菜與當地人的收入相比還是便宜的,精打細算一個月三百元盡夠了。因為兩個國家不同,口味不同,其中就有可以討巧的余地。澳洲老母雞三塊多一只,雞翅膀兩塊錢一公斤;如果買帶肉的雞骨頭架,只要幾毛錢一公斤。孩子們在長身體,大碗雞湯端起來就喝;豬蹄一塊錢三個;豬肚在國內十塊錢一斤,這里兩塊錢就可以買到。當地有兩家菜場,越南人那家,每天傍晚七點鐘打折;另外一家周二才上班,周末必須把菜賣光,蔬菜不賣完就要爛掉,掌柜伙計直著脖子招徠顧客,那氣勢比國內還熱鬧。一塊錢一箱的打折蔬菜,有時候里面還有滿新鮮的藕和苦瓜之類。不光林姨,院子里的主婦們都推一輛小車,把便宜蔬菜往冰箱里裝。在菜場后面,每天下午四點,越南人把帶肥肉的肉皮扔進垃圾箱。檢回來,用肥肉熬油,再炸肉皮,是十分美味的炸皮肚。林姨一家嘗過我愛人送的薺菜肉餃以后,經常兩人結伴到草坪上去挑。她家的冰箱里也儲備了不少這種什錦菜的備料,再過幾個月,一面看春節聯歡晚會的節目,一面品嘗這種南京人的特色菜。什錦菜在我們南京,從初一到十五,大年夜吃到過小年。林姨手巧,她用薺菜代替香菜(芫荽),拌上豆腐干、花生米,再加上麻油,連長年掌勺的丈夫都說好吃。
墨爾本水果便宜,蘋果香蕉在貨架上也要四五塊錢一公斤,在菜場打批發,倒過來計價,一塊錢可以買四五公斤。
比較起來,住房是一樁大的開支。林姨一家租房,打聽價錢,兩房一廳的,每星期二百六十元,一個月就是一千出頭,占了收入的三分之一。就是這個價,還是便宜的。他們只得住一房一廳的,每周也要一百多。夫婦倆住里間,兼放雜物??蛷d里一張雙人床,姐姐每天攀登一次,弟弟在下面。堂屋開門見山,經常看到姐弟倆一上一下,同時在一個方向,靠在枕頭上各看各的書。
林姨的丈夫工作很辛苦,每天要干十個小時。林姨也打零工,貼補家用。我問他們為什么不乘房市補貼的機會買房?林姨說:“我們的身份還沒有拿到,沒有資格申請貸款,錯過了一班車”。我告訴他們,在我們這里房價貴一些,如果搬到離城遠一些的地方,比如SANSIAN價錢便低得多。他家先生說:“我們打工的人家,交通放在第一位。遠一些,不錯,租金低,但來來去去的,費工夫,車費也吃不消”。為了解決早晨上班人流擁擠問題,澳洲鼓勵上班人早起,避開高峰,上午七點之前免票。在丈夫買到二手車之前,林姨總在這個時段上火車,少睡一個小時,省下三塊錢。星期天,帶孩子上海邊玩一天,只需半票。圣誕節那天,整個墨爾本火車汽車都不收票,全家人帶著自己做的點心到風景最美的捷浪海濱。他的丈夫是個好手藝的面點師,在家人面前露一手。澳洲海邊公園專門設有公用的煤氣燒烤臺,我可以想象,他們全家人圍在一起,褲腳管還沾著濕漉漉的海水,清涼的海風里,傳過來澳洲風味的精美餐點馨香,那是怎樣一種天倫之樂!
普通人家,沒有煩惱,帶著希望,日子往上走,就是神仙過的日子。在這幅畫的后面,還有一幅畫:夫妻倆都拿到澳洲身份,林姨也找到一份工作。孩子們讀上大學或者技術學院,也自立成家。美夢成真,這個夢要求不高,在澳洲不難實現。
聽說林家先生前面有一個妻子,在生女兒時難產去世,臨死前囑咐丈夫為孩子找一個好媽媽。遇到事情的時候,林姨總是往女兒這邊偏。她不擔心女兒不是自己親生的,感情捏不到一塊兒,經常想到她沒有母親,怕她孤單。一年三個節,還給丈夫前妻的父母寄些錢。她讓兩個孩子堅持上中文學校,孩子們的一篇篇日記經常提到林姨的事情,雖是平常小事,但匯集起來看就是感恩兩個字。
獨女與法蘭西情郎
墨爾本市民居大多為前后花園的平房格局??磻T了平房,總覺得公寓樓的陽臺,分割天際線,擋住視野,完美的風景受到損失。
這是通常的看法,其實,有的陽臺風景很美,夸張一點說,可以追得上海濱別墅。
前院二樓有一位單身澳洲女子,三十歲左右,喜歡日光浴。白天,只要她在家,一大半時間都以優美的姿勢斜倚在沙灘靠椅上。我老伴彎著腰洗碗,一抬頭看見這個風景,把它指給我看。我這一看,眼光就像進入了磁力場,走過來,走過去都要來個注目禮。天長日久,老伴不樂意了,生怕我走了魂。我告訴她,不少報刊雜志上都有醫學家發表論文說看美女是降低血壓的體操,每看一會生命可以延長3至5分鐘。只要遵守展覽館“只可參觀,不可動手”的原則,有好處沒有壞處。老伴聽這一說,發放了許可證,但加了一句“你不動心就好”。
這位女子微胖,胖得豐滿,符合美的尺寸。膚色屬于敷朱則太赤,敷粉則太白那種。兩條腿很像紅玫瑰骨朵里伸出來的一雙白色蕊絲,晚霞將她的膚色涂上粉紅的珠砂。單身加上年輕,身上有火,喜歡坦然地著上短裙、吊帶衫。澳洲的氣候,讓她在一年中至少有三個季節讓人賞心悅目。她自在自得,有那種鮮花綻開花瓣等待蜜蜂的神情。在接受陽光愛撫的同時打著手機,還伴以手勢。我不懂英語,不知她講的內容,看手勢知道她日子過得舒心,朋友也友善,那只手總是像清風中的柳條徐徐漾動。我之所以說她單身是因為在她的身邊沒有出現過男性,每當最后一縷晚霞被收走以后就回房看電視,估計一直看到與主持人再見為止。
剛才說到單身,故事就來了。這一天,是一個星期天,女子想起來把環境整一下,弄了一桶油漆刷墻,乳白色的。忙了一個上午,刷到肩膀高,忽然發現一個疏忽:墻壁的上面半截手夠不到,這比不刷還糟糕。她有些無奈,我和老伴不由得也悄悄地幫她想法子,比如用竹竿捆上漆刷,辦法也不算好。這時,來了一個及時雨。一位英俊的法蘭西漢子送來一架一丈多長的消防梯。他個子高,手長,胸大肌在T恤衫里顯示著魁偉的魅力。順手幾下便讓上面半截墻煥然一新。女子有點不過意。因為那位青年的褲腳管和皮鞋上面都沾了油漆。法蘭西漢子毫不在意,很瀟灑地揮手告別。
法蘭西漢子瀟灑、有氣質。年紀稍長一些的人大概都記得上世紀五十年代法國著名影星錢拉·菲利普。他在電影《勇士的奇遇》里飾演的主角“郁金香芳芳”,充分表現了這個國家青年的風流性格。看得出來,這位法蘭西漢子身上還有幾許菲利普的遺風。
第二天上午,法蘭西人捧著一束玫瑰來敲女子的房門。從這天起,就成了這家的???。我經??匆娝┲潞团右坏涝陉柵_上有說有笑,也有公開接吻的鏡頭。蜜月濃情,如火似漆,那一架消防梯冷落在一邊。澳洲少婦手機的彩鈴只要有響聲,必是情郎通知開門無疑,也不大見她給什么人手機聯系了。
我為這位澳洲女子祝福,男方以助人開始,有品有貌,女子待字閨中,真是一樁浪漫色彩的好姻緣。
哪知道,事情又有變故。在澳洲女子陽臺對面還有一個女子,看樣子是一個西班牙姑娘,自然也美。也許在法蘭西男子憑欄眺望時被發現,成了新的獵物。我這樣說,不是故意詆毀他。我看見他朝她打過飛眼。
有一天,晚飯之后驟然起風,明朗的天宇烏云四合。老伴打算到院子里去看誰家有沒有衣服忘了收。聽到急促的敲窗子聲,聲音不高,很有節奏,顯示著耐心。女孩的窗邊有一個人影。定眼一看,是法蘭西人。鳥宿池邊樹,郎敲月下窗。他站在那一架梯子上,把人家的窗戶當成鋼琴的鍵盤。想必這天澳洲女子不在,法國人耐不住寂寞,移情別戀。按照澳洲的法律,不允許私闖民宅,何況登梯爬窗!但在青年人的法典里,浪漫大概不算違法。在我們中國西南一些少數民族,父母親特地在樓上為女兒留一間房子,方便她聽樓下情郎的歌聲呢。他居然把女孩子的窗戶敲開來,兩人騎在窗欄上喁喁而談。
“這個法蘭西人,看著碗里,想著鍋里”我的老伴很有些看不慣。
我親眼目睹法蘭西青年到澳洲女子家探門入戶的全過程,眼看他又向西班牙進軍,也有些不以為然。我想起來,有一年世界上評選最吝嗇的情郎,法國人金榜奪魁。他們通常只憑瀟灑的風度,捧一束花便去征服姑娘的芳心。
從那天以后,法蘭西情郎的身影在我的視野里消失了,到哪里去了呢?好久不見,這個風流鬼倒叫人有些想念。法蘭西的蜜蜂大概又在哪一片花草叢里吸吮蜜汁去了,真是罕見的情種。
又有一天,我鄰家的澳洲女子嚎啕大哭。西方女子與我們東方人不同,她們很少用這種動情的方式表現哀思??蘼曮@動四鄰,我老伴情不自禁地過去勸慰排解。我估計是她聽到什么傳聞,剛剛有一個可以托付的人卻被遺棄,痛哭她命運的失落。
我老伴回到家,眼睛紅紅的。她懂一些英語,與女子交流以后,聽到了另外一個故事:那個法蘭西青年是一名消防隊員,在澳洲百年不遇的森林大火時主動報名上現場,很英勇,犧牲在火場上。
我隔著語言的玻璃墻看人,看不到人的內心。現在我才知道,澳洲女子傾心于法蘭西情郎,恐怕不光是英俊的外表,他真是一團火,無論情場還是火場。他把自己燒成灰燼,成了一支火玫瑰。
責任編輯 維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