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韓國首爾, G20(二十國集團)峰會剛剛落幕,這個最能代表和涵蓋全球主要經濟體的國際經濟合作論壇,這一次沒能給出世界將向何處走的準確答案。
峰會的結果,正如美聯儲前主席、白宮經濟復蘇顧問委員會主席保羅·沃爾克等人此前所言,不能高估其作用。
在會后公報中,各國為了達成最大化的共識,僅使用了溫和的字眼來掩蓋彼此之間巨大的分歧,“避免各國貨幣的競爭性貶值”、“降低過度失衡”等,并將制定衡量經濟失衡標準的重任托付給了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
金融危機漸退之際,以中、美兩大經濟體為代表的世界各國恢復速度不同,暴露了全球貿易持續不平衡的惡果——計價系統陷入紊亂。這也是以一國貨幣為主要儲備貨幣必須面對的“特里芬難題”。作為全球資產計價標準的靈魂,美元已顯露出從世界經濟“脫殼”的跡象。
持續的量化寬松政策,令美元體系面臨挑戰,聚焦在鎂光燈下的世界“首腦們”卻無法找到行之有效的解決辦法。當前,各主要經濟體經濟周期錯位,經濟全球化,資本自由流動,全球經濟處于從未經歷的復雜局面。但一些基本共識正在形成,修正貿易和匯率失衡,是國際社會必須直面的主要問題。這一過程將相當漫長,也相當痛苦。
關鍵問題是,這種修正將以怎樣的形式出現?是重新找到可替代的全球性貨幣計價體系?還是需要一次混亂的洗牌以達到新的平衡?
——編者
11月12日,G20首爾峰會在各界失望的情緒下閉幕。對此,美聯儲(FED)前主席沃爾克事 前已有心理準備,11月8日在北京釣魚臺國賓館接受《財經》記者專訪時說:“我不會過度高估這次峰會的作用。”
峰會之前,世界各國沸沸揚揚準備開打貨幣戰。美聯儲在11月4日晨間宣布第二輪量化寬松政策,備齊6000億美元,準備砸向長期國庫券市場。
“這就是自己開了一家店,自己又花大錢來買,維持店里東西的價格。”一位在香港的交易員形容。
金融界人士預期大量美元將涌入貨幣市場,美元貶值趨勢明顯。根據彭博資訊統計,美元指數當周立即下滑0.93%,一周內跌掉今年以來美元指數跌幅1.69%的一半以上。便宜的美元涌入可能即將被動升值的新興市場,亞洲股市一度應聲大漲。
由于國際大宗商品物資皆以美元定價,美元貶值的情形下,石油、農產品等物資的標價勢必上漲,新興市場國家只能選擇以貨幣升值或是通貨膨脹吸收熱錢。美元的大量投放,擾亂了全球資產價值體系。
明年即將卸任的巴西總統盧拉在一場公開記者會上,指責美國不負責任,放任量化寬松,導致巴西里爾不斷升值,盧拉在首爾行前氣憤地說:“我要去G20打一架!(I am going to the G20 to fight)”巴西里爾今年以來已經升值3.85%。
對美國表達不滿情緒的各國政要還包括德國總理默克爾、歐洲央行行長特里謝、歐元集團主席容克、日本財務大臣野田佳彥、澳大利亞財長斯旺等。他們認為美元作為國際儲備貨幣,美國有穩定幣值的責任,量化寬松顯得不負責任。
各國準備開征“熱錢稅”。韓國在11月18日宣布對外國投資者的國債利得征收14%預扣稅;巴西、印度尼西亞、泰國等其他恢復增長的經濟體也都紛紛采取“關門”措施,防止熱錢流入。中國外匯管理局也宣布,將在結售匯頭寸管理、聯網核查等七大方面加強審查,這被外界視為是中國應對量化寬松熱錢潮的重要舉措。
前任阿根廷財政部長、現任哈佛大學教授卡瓦羅(Domingo Cavallo)屬于對美國表示同情的新興經濟體陣營人士,11月9日他在北京表示:“美聯儲在多重壓力下必須減少失業,這讓他們沒時間考慮最后結果會怎樣。”
美國財政部長蓋特納之前也提出,各國的經常賬戶順差與赤字要控制在4%以下,希望以此達到全球貿易平衡。但此舉也遭到中國、德國、澳大利亞等國的強烈反對。
G20峰會后,各界引頸期盼能對國際經濟平衡做出引導性結論的首爾公報,卻對平衡各國經常賬戶的“互助評估程序(MAP, Mutual Assessment Process)”輕描淡寫:“這一評估結果還有待各國財政部長和各國央行高管的進一步核實。”等于把這一問題拖到了明年的G20法國峰會。
公報結果像是一張拉滿的弓卻忘了搭箭,全球貿易不平衡、匯率和貨幣政策的分歧并未有改進的出路。等待確認新興國家升值方向的全球熱錢一下子泄了氣,僅僅一周之后,在亞洲國家可能加息以壓抑熱錢的預期下,新興國家股市大跌,截至11月18日,香港恒生指數從本輪最高點24988點跌到23578點,跌幅6%,中國內地A股市場近期也出現連續下跌。
經濟周期錯位
在G20內,經常賬戶盈余最高的國家占GDP比例與赤字最高的國家相比,相差接近13%,美國的儲蓄不足和經常賬戶赤字在現代世界史上前所未有
貨幣戰爭背后是全球經濟的不平衡,經歷金融危機之后,美國經濟下滑,使美元作為國際通貨的地位備受挑戰。
根據美國商務部經濟分析局公布的數據,美國國內生產總值(GDP)在2009年為-2.6%的負成長,今年終于緩步邁入復蘇,前三季度GDP成長率分別是3%、1.7%、2%。然而失業率仍居高不下。
美國勞工部勞工統計局資料顯示,美國失業率在金融危機前三年都控制在5%以下,金融危機后開始攀升,去年10月到12月失業率到達10%以上高峰,今年即使經濟小幅度復蘇,但近三個月(8月到10月) 卻向上反轉到9.6%。
同時,新興市場國家增長恢復卻迅速得多。中國GDP增速單季度恢復到10%以上,印度也從2008年的5.1%恢復至今年一季度的8.6%;巴西在今年一季度的GDP同比增長9%,同期失業率僅為6.9%,為2002年以來最低值。
摩根士丹利亞洲業務非執行主席羅奇(Stephen Roach)在首爾峰會閉幕當天公布的一份報告,則從儲蓄與消費結構,分析了中國和美國之間的經濟結構差異。
羅奇表示,美國的儲蓄不足和經常賬戶赤字在世界現代史上前所未有。其國內消費者一直靠資產泡沫儲蓄,大肆揮霍收入存款;而隨著泡沫的破滅,個人消費急劇下降,政府不得不大規模增加財政赤字以挽救跌勢。與此相對,中國國內儲蓄率居高不下,2009年為其GDP的54%,而同期消費僅占GDP的36%。
從記錄各國收支情況的經常賬戶余額中,也可以看出各國經濟不平衡的情形。在G20內,經常賬戶盈余最高的國家沙特阿拉伯與占GDP與赤字最高的國家南非相比,相差接近13%。
中國人民銀行前行長戴相龍形容,現在是發達國家和新興經濟體“冷熱兩重天”的狀態,雙方陣營的宏觀調控背道而馳。發達國家經濟發展慢,通貨緊縮是主要問題,必須長時間維持低利息;而新興經濟體卻必須調控通貨膨脹,提高利率。
摩根士丹利大中華區首席經濟學家王慶對《財經》記者表示,雙方陣營的經濟周期出現錯配,發達國家要驅動經濟復蘇,必須執行寬松的貨幣政策;新興經濟體較為強勁的復蘇情勢,又使得這些國家必須采取偏緊的貨幣與財政政策。發達國家的寬松貨幣因而對新興經濟體的貨幣體系帶來挑戰。
作為自由經濟體代表的香港,在這種全球經濟周期錯位中處境尷尬。今年以來房產價格上漲47%,資產價格上漲嚴重。香港方面擔心,在通貨膨脹之后,可能是通貨緊縮,后果將會非常嚴重。
瑞信證券中國研究部主管陳昌華表示,港幣由于和美元掛鉤,港幣跟隨美元而波動,經濟卻與中國的經濟周期連動,容易有很大的資產泡沫出現,而“香港的金融政策空間幾乎沒有”。
美元投放爭議
在美國可能繼續使用量化寬松手段的預期下,美元走弱是各界共識;然而美元作為目前全球最流行的交易通貨,不穩定的幣值對全球交易價格容易起擾亂作用
在新興經濟體怒氣沖天的背后,隱藏著美國國內的焦慮情緒。“印鈔票沒有終點。”曾經任職美聯儲的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資深研究員蓋農(Goseph Gaghon)表示,美國不能再承擔任何財政赤字了,必須堅持后續的量化寬松。
當世界各國指責6000億美元量化寬松時,蓋農的反應是:“6000億美元算不了什么。如果今天美國政府宣布要把四年期國庫券的利率買到零為止,那就不同了。”
在美國可能繼續使用量化寬松手段的預期下,美元走弱是各界共識;然而美元作為目前全球最流行的交易通貨,不穩定的幣值對全球交易價格容易起擾亂作用。
沃爾克在得知量化寬松消息后,對美國媒體發表的直接反應是:“可能造成通貨膨脹。”以美元定價的大宗商品必須上調價格才能呈現真實價值,新興經濟體可能隨之出現“輸入型通貨膨脹”,世界各國因而指責美國“不負責任”。
在倫敦的瑞銀證券高級外匯策略師余修遠對《財經》記者表示:“美國已經10年沒有奉行‘強勢美元’政策了。這項政策不符合國情,所以不要對美國‘負責任’的態度有過多幻想。”
余修遠認為,美國除了直接債務(美國國債),更危險的是“隱含債務”,用于社會保險、醫療照護和救助的補助將達幾十萬億美元,隨著人口老齡化,負擔只會越來越重,財政前景并不樂觀。
對于各國指責美國“不負責任”的說法,沃爾克在接受《財經》記者專訪時顯得無奈:“量化寬松就是我們企圖穩定經濟的表現,只有經濟穩定了,幣值才可能穩定。”
美元貶值透露出國力衰退的事實,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前主席斯登(Paula Stern)分析,貨幣政策方面美聯儲已把利率降到了零,在財政上奧巴馬政府則陷入政治僵局,共和黨人主張減少財政支出,民主黨人希望減少稅收,未來的政策前景難卜,“雖然我們正在經濟衰退中,但即使回到正常情況下的2%增長率,仍不能提供足夠的就業機會,所以量化寬松是美聯儲最后的尚方寶劍。”
問題是,為了保證各自的利益,各國采取的利己措施,已不能真實反映全球貨幣的價值對比。
為了保證貿易順差,以亞洲為主的新興經濟體保持低估的匯率,以利出口經濟;然而出口的另一方,卻是以消費為GDP主要成分的發達國家。
沃爾克對《財經》記者表示,包括中國在內的發展中國家,不應該再依賴以美國為銷售對象的出口經濟。
余修遠認為,全球經濟失衡也包括政策失衡,一邊是美國的量化寬松,一邊是新興國家的市場干預;在發達和發展中國家貨幣政策、經常項目政策和資本項目政策參差不齊的情況下,不可能談論平衡問題。
華盛頓著名智庫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主席伯格斯坦(Fred Bergsten)對《財經》記者表示,他們進行過一次“基礎均衡匯率”研究,將過去數年國際貿易發展與幣值變動的情形納入調查,發現歐元、日元的幣值接近該國真實收支狀況,然而中國內地、新加坡、香港、臺灣等地的匯率有所低估,對在2002年到2007年正常經濟環境下的美元,這些貨幣與其貿易收入相比,有25%的低估水準。
作為對美國貿易順差最大、出口額最大的國家,中國的人民幣幣值對美元升值緩慢,也成為以美國為首的世界各國攻擊的對象。
今年3月,美國參議院曾經催促財政部明確“中國是否是操縱匯率國家”,引發中美關系緊張。此后關于人民幣應該升值的呼聲經常出現。
瑞信證券中國研究部主管陳昌華告訴《財經》記者,如果整個金融和貨幣政策不完全改變,結局是“中國雖然不停地從出口里面賺錢,但是賺到錢以后,也就要不停地買一些不停貶值的東西”。
貨幣戰進一步延伸到貿易戰。今年9月中,奧巴馬宣布對中國輪胎執行“限制關稅”。中國隔天立即啟動對美國汽車、肉雞產品進口中國的反傾銷審查,各界認為中美貿易戰已經開打。
面對中美之間,以及世界各國的貨幣、貿易爭端,標準普爾全球首席經濟學家懷斯(David Wyss)對《財經》記者表示,在貿易失衡得到解決或導致重大危機之前,沖突還將繼續。
他認為,貿易順差國正在努力保護自身順差,特別是在目前全球經濟疲軟的情況下;而貿易逆差國則不能承受繼續出現逆差,也正是因為目前全球經濟疲軟。加上石油出產國的巨額順差,令問題雪上加霜。
“保護主義更值得擔心。”懷斯表示,因為美國試圖通過限制進口解決貿易失衡問題,歐洲可能也會跟進,貿易戰可能使得各國豎起保護主義大旗。懷斯說:“我認為在任何合理的時間框架內沒有解決方案。”
“布雷頓III”呼聲
布雷頓森林體系瓦解時,美國僅面臨通脹壓力,但今天美國卻要解決增長乏力、通縮和高失業率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懷斯和陳昌華均提到,上世紀20年代的英鎊本位與1971年布雷頓森林體系的瓦解,當時的世界經濟形勢與今日類似。
1944年在美國召開的布雷頓森林會議,是全球貨幣制度史上第一次通過協調,達成國際儲備貨幣的共識:會議成員國的貨幣與美元掛鉤,美國并承諾將以等量的黃金兌換成員國所持有的美元。美元正式成為國際認可的貿易通貨。
布雷頓森林會議之前,從19世紀開始,大不列顛帝國的商隊縱橫全球,英國自行將英鎊與黃金掛鉤,形成英鎊的金本位制,直到1931年英國宣布不再兌換黃金后,英鎊本位制告終。
當時以法國為首的國家擁有巨額順差與價值低估貨幣,擁有國際通貨的英國,卻是巨額逆差,貨幣價值高估。經濟的失衡“最終陷入不可持續的境地”。懷斯表示。
兩次大戰使得英國經濟衰退,不再能維持與黃金掛鉤的幣值,國際貿易陷入紊亂,著名的“以鄰為壑”政策思路崛起,各國競相貶值貨幣以加強出口競爭力、降低本國赤字。
布雷頓森林會議后,美元作為國際通貨地位確認,“二戰”后的國際貿易回到穩定軌道。直到肯尼迪政府時代財政惡化,美元遇到了與英鎊相同的問題。
陳昌華認為,目前新興經濟體對發達國家的局面,與當時日本、德國對美國的貿易狀況類似,日本、德國擁有巨額貿易順差、低估貨幣,而美國則是巨額貿易逆差、高估的美元。
在巨額逆差壓力下,美元與黃金也進行了脫鉤,不過與英鎊當初處境不同的是,英鎊體系瓦解時,美國已經在很長時間取代英國成為世界經濟最強國,并保持至今。學者杜利(Mrchael Dooley)等人將1971年后的美元時代稱為“布雷頓第二期(Bretton Woods Ⅱ)”。
全球貿易的不平衡,美國的貿易逆差過大,美元有持續貶值傾向,目前的國際局勢又讓人聯想起布雷頓森林會議。
1971年推動美元與黃金脫鉤的重要人物,正是時任美國財政部、主管國際貨幣事務的副部長沃爾克。沃爾克對《財經》記者說:“在某種意義上,現在更糟糕。”
在沃爾克看來,現在的美國不但有增長乏力、高失業率問題,也缺乏單一方向的解決方案。
“回顧歷史不難發現,特里芬難題正是貨幣誕生一刻即面對的問題。當我們用黃金或商品貨幣作為標準時,如果黃金供給無法隨全球流動性需求增加而增加,實體經濟就會通縮。而法定紙幣的問題在于我們無法保證儲備貨幣國不會超發貨幣。正如經濟學家所說,‘硬預算約束在哪里?’”中國銀監會首席顧問、香港證監會前主席沈聯濤撰文說。
早在2008年金融危機時,就有人開始提出“第三期布雷頓”(Bretton Woods III)主張。首爾G20峰會前夕,世界銀行行長佐立克(Robert Zoellick)11月7日在英國《金融時報》上撰文,文章題目就叫“G20必須超越第二期布雷頓(The G20 must look beyond Bretton Woods II)”。佐立克提出的“一攬子儲備貨幣”建議認為,應以美元、歐元、英鎊、日元,以及資本項下開放的人民幣,作為國際儲備貨幣的新方案。
去年初,中國人民銀行行長周小川也曾經提出“超主權貨幣”的概念,認為主權貨幣與國際儲備貨幣間角色有所矛盾,上世紀40年代凱恩斯提出的“Bancor”設想,采用30種有代表性的商品作為定值基礎建立國際貨幣單位,比主權貨幣更值得參考;而現行的IMF的特別提款權(SDR)具有“超主權貨幣”的雛形,應該獲得發展。
如何重建貨幣體系?
盡管作為國際儲備的“超主權貨幣”,因為各種現實困難而窒礙難行,但是超越美元的愿望還是在現實世界中開始發芽
各種改革國際儲備貨幣的思路,顯示出國際社會重建貨幣體系的期待。然而上述貨幣改革措施可能無法在短期內實現。
余修遠提出一個現實問題,特別提款權目前并沒有儲備資產,“SDR資產的全球流動性比黃金都要少。”他認為,美國國債市場還有高達8.5兆億美元的資產,SDR一時之間無法趕上。
即使建立了儲備資產,還有各國的現實政治問題必須解決,王慶就認為,超主權貨幣是一個理想,但是必須建筑在超主權的政治共識上,然而目前全球范圍內并沒有這樣的政治基礎,甚至處在缺乏協調而相對競爭的局面。
懷斯也認為,要實現超主權貨幣,世界各國必須先把自身對貨幣的控制權交出, 如果不成立一家更大規模的央行,不可能推出超主權貨幣。懷斯說:“我不知道全球目前是否已經做好政治與經濟上的準備?”
香港證監會前中國事務顧問、匯信資本董事總經理葉翔對《財經》記者表示,全世界使用一種貨幣,也會有很大問題。比如歐元區,在今天已暴露出缺陷。各國經濟發展的差異,帶給歐盟內成員國很大的痛苦,例如目前部分國家發生主權債務危機時,其他國家不得不施以援手。“怎么去平衡各國的經濟?還是做不到。”葉翔說。
陳昌華提出一個實際困難,就算現在各國同意實施超主權貨幣,仍然要面臨目前美元必須大幅貶值的事實,因為超主權貨幣的組成分子都必須重新估算真實貨幣價值,屆時問題又回到今日局面,人民幣不愿升值,美元希望大幅貶值,仍無法繞開目前國際貨幣市場的僵局。
盡管作為國際儲備的“超主權貨幣”,因為各種現實困難而窒礙難行,但是超越美元的愿望還是在現實世界中開始發芽。葉翔表示,目前中國和俄羅斯已經達成協議,雙邊貿易可以自由選擇以人民幣或盧布計價結算;這類跨境貿易結算的雙邊協議,也正在削弱美元作為國際通貨的地位。
王慶表示,在未來十幾年內,美國作為世界最大經濟體的地位仍不會改變,因此美元作為全球主要貨幣短時間無法被取代。
問題是,在美元地位不斷削弱的過程中,如何實現新的平衡?目前經濟增長恢復較快或順差較大的國家,面對美國的超發貨幣,拒不升值以維持出口競爭力,這種局面能保持多久?
一種情況是,這種局面持續不改變,最后美元以突然大幅貶值的劇烈方式,重新調整全球資產價格。或者各國競相壓低本國貨幣估值,全球進入貨幣無序貶值狀態。
從首爾G20峰會看,各國并沒有采取激烈對抗的姿態,提出了避免“競爭性貶值”的倡議。
另外一種方式是,其他國家對美元實行漸進升值。王慶認為,緩慢升值一定要和資本賬戶管制結合在一起,否則會吸引更多熱錢進來。顯然,目前各國已經采取這種方式。
沈聯濤表示,當標準本身不再可靠的時候,“我們要么換一個更可靠的標準,要么全球經歷一場大洗牌,直到系統達到新的均衡。”
中美再平衡
在調整全球貿易不平衡方面,最主要的盈余和赤字國家是中國和美國,任何旨在推動貿易和匯率平衡的措施,都在兩國之間產生更直接的影響
盡管首爾峰會把這次最受矚目的“共同評估程序(MAP, Mutual Assessment Process)”拖延到2011年法國峰會,美國貿易委員會前主席斯登仍然認為,各國同意讓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在六個月期限內,針對發達國家與新興經濟體間建立“指引性方針”,是這次首爾峰會的重大突破。各國明確賦予IMF來承擔經濟調整的角色,同時也給予期限,不至于最后又不了了之。
在峰會之前,美國財政部長蓋特納已經拋出提議,希望各國能達成協議,將經常賬戶盈余或赤字控制在GDP的4%以內,通過拉近雙方差距,讓各國逐漸達成經濟結構調整的目的。然而提議遭到各國反對。
王慶認為,主要問題在于4%對各國并不合適,所以并未達成共識。
美國的調整可能會很辛苦。懷斯對《財經》記者表示,美元在過去四年的疲軟經濟下,仍然推動貿易逆差占GDP比率下降幾乎一半,“但這仍不夠。”懷斯說,除非其他國家也愿意接受貿易賬戶平衡的原則,否則美國的自律性不見得能長久維持。
“有趣的是,持最強烈反對態度的國家是德國。”余修遠分析,由于歐元區的經常項目順差依靠德國、荷蘭和芬蘭等國的盈余來維持,一旦限制住盈余上限,減少了資金流入,歐元區長期國際收支局勢只會惡化。
實際上,在調整全球貿易不平衡方面,最主要的盈余和赤字國家是中國和美國,任何旨在推動貿易和匯率平衡的措施,都在兩國之間產生更直接的影響。
但出于自身經濟結構調整的需要,中國方面對此并不擔心,11月9日,戴相龍在北京國際金融論壇上表示,中國今年就能夠達到經常賬戶盈余占GDP比率在4%以內,這也有利于中國經濟發展,中國的目標是五年內讓國際收支趨于平衡。
羅奇認為,在經常賬戶再平衡框架下,中美兩國都必須反思各自的增長策略,并解決各自儲蓄失衡的根本問題。
沃爾克在接受《財經》記者專訪時,多次呼吁中國調整經濟結構,認為中國應該從過高的儲蓄、過大的投資,轉變成較強的消費型社會。
在剛剛通過的中國“十二五規劃建議“中,已確定將擴大內需,轉變經濟發展方式作為今后五年的首要任務。
就自身的發展腳步而言,向消費社會轉型,也意味著中國必須從廉價勞動力構成的出口加工型經濟體,向以中產階級為主要支撐的消費經濟社會轉型,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在“關于制定‘十二五’規劃建議的說明”中也提及“‘十二五’時期是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的關鍵時期……,我國發展中不平衡、不協調、不可持續的問題必須約束。”
其中,溫家寶所指出的“不平衡、不協調、不可持續的問題”,第二項就是“投資和消費關系失衡”。
中央財經大學中國經濟與管理學院教授卜若柏(Robert Blohm)則是如此對《財經》記者比喻,“中國的問題是建設很多,但是房子沒有人住,大的廠房里面沒有太多的人。”向消費經濟結構轉型,不僅意味著促進世界經濟平衡,也是中國自身經濟升級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