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LP(有限合伙人)“不執行合伙企業事務”的概念被溫州人顛覆了。“我們有共識,全民創投熱之后很快就是行業大洗牌,只有這種發揮了溫州商人特長的模式,才能讓我們活下來。”
“去年,這家公司想找風投,就找了一家財務公司做中介。但一拿到中介做好的計劃書就翻臉不認人,想撇開他們,省5%的中介費。”李威把手中一份厚厚的項目報告書丟進了廢紙簍。
對方的劣跡已使李威對其徹底失去信心:“把我的錢給這樣的人玩,那還不是肉包子打狗嗎?”
坐在李威對面的張常發已是目瞪口呆。
“這一開始就是個圈套。在和財務公司談判的時候,他們沒有壓5%的中介費,只是把5萬元的前期勞務費壓到1萬。也就是說,他們原本就打算用高傭金哄財務公司做個漂亮的計劃書,然后毀約,這樣最多就損失1萬元。”
溫州人李威是一家投資公司的大股東,從事的正是眼下溫州最熱的行當——私募股權投資(PE),張常發則是李威請來的,這個投資公司的管理者。
“他們把別人當傻瓜,卻沒想到這種中介公司和很多風投都有密切關系。很快,他們就上了十幾家風投的黑名單。”
能讓對面那個自恃學歷高、經驗足的“專業人士”服氣,李威很得意。
李威和張常發的關系,和以往的PE截然不同。在這家公司,李威顛覆了以往LP(有限合伙人)“不執行合伙企業事務”的概念,牢牢掌握著絕對的拍板權,這原本應該是張常發的權力。
溫州商人的特長
李威和張常發的關系一直很微妙。“既要掌握控制權,又不能挫傷管理團隊的積極性。”李威告訴本刊記者,雖然恪守傳統的同行對此嗤之以鼻,但現在溫州興起的PE大都是這種模式,“而且我們有共識,全民創投熱之后很快就是行業大洗牌,只有這種發揮了溫州商人特長的模式,才能讓我們活下來。”
“大批新設立的PE都缺乏有經驗的管理者。比如去看一個生產企業,基金經理一般都把公司提供的各種數據作為依據,但溫州老板先會托朋友打聽情況,再看他們今后的訂單,然后查他們去年交了多少稅,他們每個月用多少電,去了解他們員工的工資福利,這樣才能了解到真實的企業。”
本文開頭所述的“圈套”項目,成為李威證明溫州模式正確性的有力證據。
“這家公司主要業務是和國內的大型出版集團合作,將紙質圖書電子化,然后在網上建立一個搜索引擎來銷售電子書。”張常發曾對這次的項目充滿信心,“現在網上免費下載的盜版電子書,十有八九是不能正常閱讀的,如果這個平臺搭建好了,讀者只要花幾塊錢甚至幾毛錢,就能下載到想要看的任何電子書,正版、方便閱讀,你想那會是多大的市場。”
為了拿下這個項目,張常發和另一家PE展開了激烈的競爭,但李威所了解的情況,張常發卻一無所知。
張常發來自國內一個著名的PE團隊,2009年下半年,他跳槽來到李威新成立的公司獨當一面。但自2009年以來,PE比項目還多的“全民創投熱”讓他一直沒有找到好的項目。
他試圖說服李威,用派駐管理者的方式預防風險,將這個項目繼續下去。李威卻沒讓張常發繼續講下去,“就算你告訴我這個項目能讓我變成中國首富,我也不投。”
溫州創投大熱
目前,溫州進入了創投行業的資金大約在1500億元左右,溫州中小企業發展促進會會長周德文告訴《瞭望東方周刊》:2009年以來,溫州資本出現了明顯向創投行業流人的趨勢。溫州市場上的流動資本有8000億元左右,其中,6000億元是可以對外投資的。
近來,周德文幾乎每天都要接待好幾個來溫州尋求融資的創投基金。2010年以來,溫州各式各樣的PE培訓班層出不窮,都是爆滿。有笑話說,現在的溫州老板,不在創投公司里,就在創投學習班里。
“很多老板把工廠賣掉,把船賣掉,錢都投進一個PE,就指望著1年翻個幾番。”周德文說,溫州PE熱已經到了讓人擔憂的程度。
目前的1500億元資金,一部分來自實業,因為傳統制造業利潤越來越薄,“很多實業家轉型為投資家。”周德文說,另一部分資金就是原來的炒房、炒礦資金,2009年這些資金在對應領域遭遇重創,“包括迪拜樓市抄底的那些資金,都有很多回到溫州,又轉投到創投市場。”
這些,是溫州創投市場火爆的倒逼因素。推動因素則是國內IPO再次熱門迭出。
2010年上半年,共有82家有創投支持的中國企業在境內外上市,相比2009年同期,上市數量和融資額分別增長了75家和6.25倍。這些上市公司為創投機構帶來的投資回報平均為12.4倍。其中,境內上市的平均回報為14.9倍,而境外上市的平均回報只有4.05倍。
2010年5月,深圳海普瑞藥業股份有限公司登陸深圳中小企業板,投資方高盛集團獲得的賬面回報高達180.25倍。這個月,共有9家創投支持的企業在A股上市,其背后的17家創投平均獲利30.74倍。
至此,中國私募股權市場“兩頭在外”的現象幾乎已徹底扭轉。所謂“兩頭在外”,即募集在外和獲利退出在外。
國內資本市場的成熟掃除了溫州資本進軍創投業的最大障礙,“時機已經成熟了。”周德文說。
瘋狂的全民創投
實際上,就連“散戶”也成了很多新成立基金的目標。上海某理財公司總經理李思捷就曾幫朋友設計一個PE投資的信托項目。“幾年前,LP的門檻是500萬到11300萬元,現在創投基金太多了,門檻一降再降,有的基金門檻已經私下降到了10萬元。”而這,正是業內所謂“全民創投”的真正含義。
據清科集團研究中心提供的數據,2010年第一季度,中外創投機構共新募基金31支,其中新增可投資于中國大陸的資本量為20.12億美元,同比增長1042%。新募集的27支人民幣基金中,26支是本土創投成立的。
2010年第二季度,創投機構新增可投資于中國大陸的資金額為38.15億美元,環比和同比漲幅分別為89.6%和175.2%。中國創投市場的募資總額達到2008年以來的最高值。
第二季度,人民幣基金投資了124起項目,創下2007年以來單季度人民幣基金投資活躍度歷史新高。在單筆投資規模方面,人民幣基金與外幣基金的巨大差距趨于消失。
但在李威看來,全民PE也意味著行業風險在加大。“以前是項目搶錢,現在是錢搶項目。”李威說,目前股權投資、IPO前投資估值已經達到25倍甚至更高的市盈率。
“項目公司的心態都壞了。”張常發也感同身受,“有的公司連資料都不給全;有的拿一摞資料擺在會議室里,讓你自己看,不許復印不許抄寫;還有的干脆就給你一些復印件,連原件都不提供。”
信任難題
信任難題,仍是溫州創投業壯大的首要問題。
“在溫州,融資難,融資之后的管理更是難上加難。”上海一家私募股權基金的經理張俊告訴本刊記者,他有著比張常發更郁悶的經歷。
2009年初,張俊管理的基金專程去溫州融資,“到了才知道,外地人很難取得溫州資金的信任。”
“高人”指點下,張俊才知道,在他之前,去溫州融資的PE已經數不勝數,但成功的卻少之又少。“全國知名都不行,還得先說服溫州本地非常有影響力的商界領袖或者企業參與,這樣才能獲得溫州商人最初步的信任。”
張俊管理的PE終于獲得了這樣的“殊榮”。但接下來的“煩惱”卻是始料未及的。
“LP(有限合伙人)三天兩頭就會打電話來問項目的進展。有的看過管理團隊的項目報告還不放心,還要求親自實地去再看這個項目。”
“聽說另一個在溫州融資比較多的PE,還特意請了專人,來應付溫州老板的電話。”張俊說,溫州資金大多來自于產業資金,“那些靠自己一點點打拼起來的老板們,對管理團隊的研究報告和數據嗤之以鼻,他們內心深處,不大看得起我們的團隊,覺得我們缺少管理企業的經驗。”
這樣的結果就是:交錢不交心,“有限合伙人”對PE經營“無限”干涉。所以,溫州的資金,大多投入了溫州人自己創辦的“溫州式”創投。“說白了,還是不信任。”周德文說。
歷史根源下的畸形危險
溫州模式其實有其歷史根源。
改革開放之初,溫州的創業者中就流行著名為“活會”的融資方式。即在親戚、朋友間發起集會,許諾固定的收益,以類似會員制的方式融資。這讓溫州商人逐步形成基于地緣和血緣的信用體系,“外人就很難融入這個體系,溫州人也不能接受完全把自己的錢交給別人管理。”周德文說。
但李威也承認,既是投資人又是管理者,讓他很難把握和張常發的關系,“日常工作和最后拍板的過程中,這個度很難把握。”
溫州總商會的李恒卻有著更大的擔心。
“大部分溫州商人發家都是短、平、快的小商品、大市場模式。后來的炒房、買煤礦、甚至炒大蒜,更加重了溫州模式中注重短期效益的性格。”李恒曾對溫州本地創投基金做過專門的研究。
這種特有的投資性格已經造成了一些畸形的投資現象。李恒說:“按慣例,創投是一種長期性投資產品,大部分投資要七八年甚至10年才能獲利退出。”
但溫州很多投資者心理底線卻是一兩年,于是把投資重點全放在Pre-IPO項目上。
所謂Pre-IPO項目投資,即在企業上市之前,或預期企業可近期上市時投資,然后在其上市后,從公開資本市場出售股票退出。
“但這種項目非常少,就算有,人家此時融資也不是為錢,而是看重投資基金在上市過程中的運作能力。”張俊說,這樣的項目一般都被壟斷在全國知名的大型創投基金和券商手中。
“很多管理者為了滿足老板的要求,只好去‘想辦法’,結果只有兩個,要么就是內部違法交易,造成PE腐敗;要么就是受騙上當。而且后者的幾率要遠遠大于前者。”張俊說,另一種畸形現象就是“炒股權”。
“就跟炒房一樣,我以2倍的市盈率投了個項目,如果別的基金有興趣,就以5倍的市盈率轉手。”張常發說,這在溫州本地創投中已不是新鮮事,但危機也顯而易見,“就看最后一個接棒的人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