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在2009年11月11日的《北海日報》上,就有評論指出,以無政府主義煽動、滿足極少數人的私欲來“挾持”社會公益,進而“綁架”北海人民的發展訴求,這樣做,不僅不是什么維護集體利益的英雄,而是妨礙北海發展的罪人
緊閉著的門緩緩開了一條窄縫,譚作禧探出頭,確定不是“上面來的人”,這才放心。
譚家門上,貼著廣西壯族自治區北海市銀海區法院的公告,限他在10月15日前遷出。到期不履行,則依法強制執行。這一天,是l0月24日,離公告上的最后期限已經過了數天。
10月8日白虎頭村強拆那天,家住咸田村的譚作禧心驚肉跳地聽著外面的聲音,“像是千軍萬馬”。但那天,他還沒這么緊張,直到10月12日,他和另外兩個村民也上了強拆“黑名單”。
幾天來,譚作禧把所有精力用來守護房子。他從上次被強拆的村民那兒吸取了不少教訓——不能像高劍波那樣把公告撕下來,否則會被抓去拘留,回來后房子已經被拆;不能像何顯福全家一樣脫了衣服睡覺,否則被銬走的時候只能穿著底褲;不能像馮文建一樣留個兒子在家。最后為了保住兒子的命,只得投降……
于是,譚作禧把妻子、兒子和60多歲的老母親趕到以前的老房子里,自己則把床支在一樓,每晚和衣而眠。離床不遠的地方,放著幾個液化氣罐。
一邊是泳裝美女,一邊是拆遷的廢墟
10月8日白虎頭村的強拆中,何顯福家四層半的小樓在短短幾十分鐘內,爛泥一般的癱軟在地。那天之后。何顯福和他的妻子、兒子一到晚上,就四處游蕩,各找各的落腳處。
灼日下的北海銀灘,呈現出光怪陸離的畫卷——南側,是白得耀眼的沙灘、湛藍的海水、凹凸有致的泳裝美女。房地產廣告牌上的廣告語驕傲地向世界宣告,“北海,有我四星級的家’。北側,兩臺碩大挖掘機張牙舞爪地揮舞著,廢墟上,堅挺著幾座小樓,樓頂上的五星紅旗迎風招展,一張高懸著的橫幅上寫著,“人民在養你們,你們自己看著辦”,橫幅褪了色,字卻清晰。
何顯福們對香車美女熟視無睹。10月23日一早,何顯福找了些村民幫他在瓦礫堆前搭棚子。那里曾經是他的家,面朝大海。如今的棚子,依舊面朝大海。彼時白虎頭,是個不起眼的小漁村。 村里不過幾十戶人家,門外是銀白色的沙灘。
靠海吃海的原住民們幾乎家家戶戶以打魚為生。何顯福18歲時,就跟著船隊出海打魚了,用他的話來說,那是用命在賭博,“風浪很大的時候,一個浪頭過來,就把船打翻了,我都不知道死過多少回了?!?/p>
“死”過幾次之后,何顯福像村里所有的年輕后生一樣娶妻生子了。因為家里窮,蓋不起房子,一家7口人,一直擠在一個青磚房里。何顯福記得,上世紀80年代初期,每到放假,一些單位或學校會組織人來玩。村民們從家里拎來淡水,兩塊錢一桶賣給游客們沖洗,年長些的女人則興沖沖地跑來賣貝殼。
到了上世紀90年代,這片沙灘因其潔白細膩的特征,得名“銀灘”,并于:1992年10月被批準建立國家級旅游度假區。自此,銀灘和它的名字一樣,成為北海一張耀眼的名片。
窮了半輩子的何顯福歪打誤撞地趕上了銀灘開發的好時候。1991年,他找別人借了些錢,花了20多萬元蓋起了一座臨街的樓房,四層半,500多平方米。
之后,何顯福和朋友合伙開餐館、旅館。眼看著到銀灘的游客一年比一年多,爭氣的小洋樓平均每年能給家里掙25萬元。
2003年之后,老了的何顯福不能出海了,兒子又沒有工作,全家人所有經濟來源都倚賴著這個房子。何顯福做夢都沒想過有一天房子會沒了。直到2007年的某一天,有三四個人找到他,說要對他的房子進行評估。
亟待改造的銀灘:9歲孩子慘遭鱷魚吞噬
其實,2007年伊始,村民們就聽到了征地拆遷的風聲。
何顯福等村民眼中美不勝收的銀灘,在外人看來實則混亂不堪。成為北海響當當的名片后,其瑕疵更顯得格外刺眼。首輪開發初期,通過招商引資,銀灘的潮間帶上建起了數十幢包括餐飲、沖涼等服務在內的建筑。隨著時間推移,這些建筑改變了海洋動力,嚴重影響了沙灘發育。2000年,政府決定對銀灘進行恢復性改造和生態保護。2003年,銀灘中區一期改造工程基本完成,拆掉了這些建筑。
但在政府看來,光改造海灘的環境遠遠不夠,周邊環境的雜亂無章成了他們的心腹大患。彼時,銀灘周圍的旅館、停車場、摩托艇大多為白虎頭村村民經營,管理混亂,常被游客投訴。
可以佐證的是,2007年4月20日,一名9歲孩子在白虎頭村里慘遭鱷魚吞噬。該新聞被英國《泰晤士報》列為年度十大奇聞之一。2007年,廣西壯族自治區的“城市清潔工程”中,白虎頭因其堆積如山的垃圾被投訴。
“旅游業是北海的支柱產業,銀灘是北海最重要的公共旅游資源,作為國家旅游度假區的功能遠遠不足,沒有滿足度假區的旅游接待條件,這些弊端,導致銀灘乃至整個北海,只能簡單作為一個觀光景點和開展粗放的觀光旅游,留不住游客,更無法起到引領產業發展龍頭的作用?!北焙J形麄鞑扛辈块L梁思奇對《瞭望東方周刊》說。在此背景下,銀灘中區二期改造工程開始了。
這是北海歷年來涉及人口最多、面積最大的一次拆遷,涉及銀灘鎮咸田和白虎頭兩個村委會。
改造工程實施時的正式說法為“銀灘中區改造和社會主義新農村基礎設施項目”。按照規劃,虎頭、咸田兩村的4000畝土地將由北海市土地儲備中心收儲,而村民們則要搬到距海邊約兩公里的北背嶺村。
對原住民們來說,搬離,意味著放棄這片土地,放棄好不容易過上的好日子。
咸田村村民李冰鳳無法理解這樣的安排,“既然說是新農村改造,那你們就在原地改造啊,為什么要把我們趕走?”何顯福也提出過原地安置,上面的答復是,“不可能的”。
被征用的系北海地價最高地段
眼看搬遷大局已定,對村民們來說,他們只能憑借房子和腳下的土地,為自己爭取最后一點利益。
由于幾乎沒有耕地,政府對村民的補償主要是兩項,一是集體土地性質的宅基地,二是地E的建筑。
有當地房地產人士介紹說,銀灘沿線一直是北海地價最高的地段,目前每畝至少700萬元到800萬元。在2008年已出售的銀灘兩塊土地中,一塊20余畝的酒店用地,售價在每畝1500萬元。但此次征地,白虎頭村的762畝土地,全體村民得到的補償款僅有2億元左右。
“太少了!不公平!”何顯福瞪圓了眼睛。
北海市國土資源局副局長裴相春給出的解釋是,補償標準是嚴格按照2007年征地時《廣西壯族自治區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管理法)辦法》實行的,“很多人認為我們是廉價收地,再高價賣出,以牟取暴利。但這就要看這片地今后的規劃了。如果是劃撥的話,很可能比征地價格還低,甚至是無償的。大家的質疑主要在出讓的這部分,尤其是‘招、拍、掛’的形式,這種土地是經營性質的?!?/p>
有政府工作人員認為,用商業開發后的土地價格來衡量一片尚未開發的土地,是不現實的,“不少人詬病土地財政,但土地的收益到底用在哪呢?很多最后還是用作了公共開支?!?/p>
村民李冰鳳并不關心這塊地將來會被政府用作什么,“他們建了公園,跟我們沒關系;賣了高價,也不會分給我們。”她知道自己惟一能做的就是拼死保住自己的房子。
按照此次拆遷補償標準,李冰風家一個445平米的樓房,加上后面一個60多平方米的平房,補償金額為789833元?!般y灘附近的樓房都賣到8000元一平米了,就算按2007年的標準補償.當時的市場價也有3000多元。你說,我怎么能接受?”
李冰鳳說,她家的房子在1995年蓋好不久,就有人要出60萬元來買,她沒舍得賣。
據了解,在白虎頭和成田兩村,涉及拆遷的樓房,每平方米的補償大多在八九百元,一些平房每平米甚至只能拿到400元補償。
審案的法院被列為拆遷責任單位
在原住民和政府的博弈中,法律無數次被提及。
“拆我的房子,也要依法依規來拆?!焙物@福經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盡管他根本不懂那些復雜的法律條款。
政府也無時無刻不在強調依法依規,從之前一絲不茍的征地程序到最后的依法強拆。北海市國土資源局副局長裴相春還給出了足夠的依據,“先是報批,然后嚴格按照‘兩公告一登記’程序辦理征地補償工作,發布了《征收土地方案公告》、《收回國有土地方案公告》,并在被征收土地所在的銀灘鎮、白虎頭村、咸田村及北背嶺村進行張貼、公告,開展了土地和地上附著物產權登記等。此外,白虎頭、咸田兩村村委依照《村民委員會組織法》分別組織召開了村民代表大會,表決通過了《征地補償安置方案(征求意見稿)》和《收回國有土地補償安置方案(征求意見稿)》,同意簽訂征(收)地補償協議。之后,北海市土地儲備中心與被征地村委或村民小組簽訂了征(收)地補償協議。”
當了十年村民代表的高劍波清楚地記得那幾次開會的隋景。
2006年,高劍波隱約聽說村里有403.99畝的集體土地變成了國有。但此前,村里并沒有開村民代表大會討論過。
2007年初,村里拆遷的風聲緊了。2007年5月,征地公告貼出來了。高劍波這才知道,村委會主任馮坤已經暗中和北海市國土資源局簽了協議,并表示“同意征收,且不申請舉行聽證會”,簽字時間為2006年4月27日。
此時,更多村民仍被蒙在鼓里。高劍波說,征地公告只貼出來了一下,有人對著拍了兩張照片,很快就摘了下來。到了2008年初,高劍波才知道,公告在《北海日報》上也登過,“那是黨報,我們又不是上班的人,怎么看得到?”
2007年8月14日上午,鎮里又要開村民代表大會。當天一大早,村民代表高劍波、許坤等四人,就分別被帶到了拆遷指揮部和公安局。派出所民警讓高劍波等著,說有領導要來找他問話。高提出要回去開會,對方不讓。高方才醒悟,帶他來,就是不想讓他回去開會。
中午11點多,快散會了,高劍波等人也被放了回去。
這一次的村民代表大會上,39個村民代表中,參會的有26人。最終公布的結果是20人投了贊成票,6人投了反對票。會后,馬上簽了補償協議。高劍波說,他之后問了十幾個村民代表,大家都說投了反對票。
高劍波等村民認為,政府這樣擅作主張違反了《村民委員會組織法》,他們同時質疑政府的《征地許可證》和《拆遷許可證》有貓膩。2008年2月,白虎頭村的40多戶村民前往法院打官司,告了幾次,全部敗訴。
在北銀改建C2039]2號《北海市銀灘改造和建設工作領導小組文件》的附件中,有著此次拆遷工作責任目標分解表,“銀海區法院’被列入責任單位。
何顯福記得,2010年9月23日,法院的人往他家墻上貼強拆公告的時候,他梗著脖子說對方是違法的。
“一審二審都判了。強制執行是合法的?!睂Ψ胶苣托牡馗嬖V他。
“最牛村長”成為“妨礙北海發展的罪人”
照片上的許坤,是個棱角分明的小伙子。高中沒上完,許坤就退學了。之后,他和大哥許猛一起在銀灘經營摩托艇,許家在村里蓋了兩幢樓房,老父母和三個兒子住一幢,另一幢濱海樓則用來經營。
沒當選村委會主任前,許坤就跟著高劍波等人幫村民們維權。征地拆遷的事出了之后,他更是堅決站在了政府的對立面。
2008年8月,白虎頭村舉行換屆選舉。選了三次,最終許坤以1075票當選村委會主任。
但在政府眼里,熱衷于維權的許坤一直在“瞎鬧”。
由于跟班子里的其他成員不一致,許坤被孤立起來。于是,他選擇了用村民代表大會的方式向村民和政府部門發言。從上任到2010年5月,許坤共召開了8次村民代表大會。但在銀灘鎮黨委書記周善鯤看來,這些會議均不合法,“村民代表大會是要經過兩委會審議,要有議題。許坤不過是召集了幾個朋友過來聊天,其中有村民代表而已。”
由于拒絕在拆遷補償安置協議上簽字,2009年4月3日,銀灘鎮委做出了“關于給予許坤開除黨籍處分的決定”,認為他的做法給“銀灘改造和建設拆遷攻堅工作帶來了極大阻力”。
當天中午,許坤在飯桌上告訴家人,黨籍被開除了。大哥許猛記得,那一刻,弟弟快哭了。
早在2008年,許坤的維權就逐漸從現實轉移到了網絡。在“凱迪社區”里,能找到許坤發的不少帖子,大多是村民代表大會的決議、政府文書等。一度,他被網友看作“發帖最多的村委會主任”“史上最牛的村委會主任”。也有網友擔心,這樣的村官自身難保。
一語成讖。
2010年5月8日,許家被包圍了。從早上7點多直到晚上,上百名武警守在許家門口,馮廣梅死死地拉住丈夫不許他出門。家里的老人把準備好的汽油、硫酸潑在一樓的地上,頓時,房子里煙霧繚繞,嗆得眼睛都睜不開。孩子們在樓頂上大哭。馮廣梅跑到三樓看丈夫,濃煙中,許坤杵在電腦前,不停地發帖。次日凌晨兩點左右,武警方才散去。
5月14日,許坤在北海市某賓館被警方帶走。之后《北海日報》對此事進行了報道,稱“北海市檢察院以涉嫌非法經營罪依法批準逮捕犯罪嫌疑人許坤等6人”。
早在2009年11月11日的《北海日報》上,就有評論指出,“以無政府主義煽動、滿足極少數人的私欲來‘挾持’社會公益,進而‘綁架’北海人民的發展訴求,這樣做,不僅不是什么維護集體利益的英雄,而是妨礙北海發展的罪人?!?/p>
銀灘鎮黨委書記周善鯤透露,許坤之所以能當上村委會主任,是因為他給了村民一些不切實際的承諾,比如他告訴村民,說如果他上臺,就會廢除那個拆遷協議;如果他上臺,就會把銀灘的收費停車場收回村集體所有……
周善鯤認為,許坤、何顯福之類的村民,是銀灘開發的既得利益者。他們和政府對抗,不過是為了保住自家的利益。而政府要照顧的則是大多數村民的利益。
簽協議者指受到恐嚇:你大得過政府嗎
讓北海市銀海區副區長林炳騰略感欣慰的數字是,10月8日的強拆后,又有ll戶人簽了協議。截至10月27日,已經有96%以上的村民簽了字。
銀灘改造和建設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的工作人員說,其實早在2008年初,簽了協議的村民就占了93%以上,足以說明政府決策的正確性,“我們的底氣,來自這96%的人;我們的壓力也來自他們,如果照顧了少數人的利益,對大多數人,怎么交代?”
已經遷到回建區的林妹(化名)就是政府所說的“絕大多數人”。2010年9月,她舉家搬到了北背嶺村。
林炳騰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回建區的地是按照國有劃撥,980元一平方米,日后還可以作為抵押、交易,自由出售。另外,每戶均可在自家樓房底層開辦鋪面。一些村民的新居連地帶房,市場價均有數十萬元,甚至百萬元以上。
但林妹目前根本拿不出錢來蓋一個價值百萬元的新房。
“哪里去找那么多錢!”林妹回身把卷簾門拉下來,才敢說話。之前在白虎頭村,她有一個100多平米的平房,拆遷時,連地帶房子,拿到了23萬元的補償。為了拿到政府給的6000元獎勵費,2007年12月,林妹就簽了協議。
之后,她花了將近19萬元買下了回建區的地,想要蓋房子,還得再花40多萬。房子蓋了一半就停工了,林妹搬來兩張床,一些炊具,湊合住著。
“簽協議的時候我就告訴政府,說我沒錢蓋?!绷置糜浀茫敃r對方安慰她,沒關系,我們可以給你免息貸款。真到了蓋房子的時候,她打了報告上去,卻沒了回音。
林妹說自己之前也沒聽說過村里征地的事,到了2007年,房子莫名其妙地被評估了。不久,就有人拿著協議讓她簽。
“80%的人都簽了,你還不簽?不簽以后出了事你自己負責!”來的人說。林妹聽了有點怕。
幾天后,她看到隔壁的老頭子跟那幫人吵架。老頭子扯著嗓子喊,“我的房子是有證的,憑什么要讓你們拆?”“你大得過政府嗎?”做工作的人說。
林妹在這頭聽到了,想想確實“大不過政府”。沒過多久,乖乖地簽了字。
吸取宜黃“血拆”教訓,做足了功課
啟動于2007年的項目,拖延至今,政府的壓力可想而知。在一份《關于協助做好銀灘改造拆遷戶盡快簽訂協議工作的通知》中則提到了五個“非常”,即“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要求采取非常辦法、非常措施、非常力度、非常政策、非常速度,限期完成銀灘改造被拆遷戶12.0多戶協議簽訂工作”。
有銀海區政府工作人員出面解釋,這句話的象征意義,大于其實際意義,“我們的勸說工作,也做到了強拆的最后一刻。如果真是無所顧忌的話,也不用等這么多年才強拆了。”
可以佐證此話的是,在《北海市銀灘改造和建設工作領導小組文件》的附件中,對銀海區法院的要求一欄注明,“要在2009年6月20日前完成準備工作;6月30日前實施強制拆遷?!?/p>
但直到一年多之后,強拆方才執行。
接受了江西宜黃等地“血拆”的教訓,此次白虎頭的強拆,做足了功課。武警、消防車、救護車等全部到位。
馮文建家是被強拆的第一戶。10月6日晚上11點多,大燈一照,幾輛警車沖著他家開過來了。
敲門,馮文建不開。他的妻子張春瓊早在5月8日就被抓起來了,罪名同許坤一樣,是“非法經營”。家里只有他和兒子。
馮文建開始往門口倒汽油?!安灰灰?”公安忙著制止。當天晚上,警車開走了。
次日中午11點左右,越來越多的人把小樓包圍起來,有背槍的,有拿棒子的,后面還跟著幾條狗。馮文建粗算了一下,估摸著怎么也有上千人了。大約到下午四點多,馮文建站在樓上開始沖他們喊話,雙方喊了半個小時。
“你有什么條件?我們都答應?!毕旅娴娜撕?。
考慮到兒子,馮文建妥協了。他的要求是,把張春瓊放出來。下面的人答應三天內保證放人。馮文建帶著兒子,最后看了眼他們的房子,走了出來。
之后,馮文建成了政府工作人員口中“主動配合的人”。
何顯福家被拆是10月8日凌晨。突然“砰”地一聲,門響了,何顯福還沒反應過來,沖進來很多穿迷彩的人。何顯福和他的家人,在完全沒有反抗機會的情況下,被戴上了手銬。何顯福最后的要求,就是穿上褲子。事后,何顯福講到這段就泣不成聲,他眼睜睜地看到自己的老婆兒子穿著短褲,被趕了出來。
幾乎在同時,鄰居許坤家的濱海樓被強拆。
官員困惑:依法拆遷為什么受到這么多指責
第一次強拆過后,輿論嘩然,讓北海市政府措手不及。一些官員感到有些委屈,“我們的一切工作都是依法進行的,為什么會受到這么多指責?”
有政府工作人員承認,2009年以前的拆遷工作確實存在過一些不盡規范的地方,比如所謂的株連式拆遷,比如有些工作人員方式方法上存在問題,“一個人當過小偷后,就再難取得別人的信任了?!?/p>
對北海市政府來說,繼續強拆,意味著又會遭到輿論新一輪的指責;如果不拆,整個改造工程都會受到影響。而如果無條件答應剩下50戶提出的要求,又沒法對已經簽字的人交代。也因此,村民譚作禧等人收到強拆公告很多天了,仍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一直把自己關在家里的李冰風,并不知道自己成了導致這場僵局的關鍵人物。她更樂于回憶自己在10月8日的“壯舉”。
當天中午,在強拆了四戶人家后,隊伍向李冰鳳家的方向前進。
剛走到她家樓下,李冰鳳打開樓上的窗戶,放了兩掛鞭炮,之后,她左手拿起一瓶汽油,右手拿出打火機,“你們敢來,我就跟你們同歸于盡!”
沒人再敢靠近她的房子。
強拆當天,李冰鳳的婆婆要進去,李冰鳳不給開門。她認為老人一進來,肯定得搶她的汽油瓶,會破壞她的計劃。之后的3天,老人呆呆地坐在門口,一言不發,不幾日后,就去世了。
根據已經公開的信息,北海此次征用的土地將用來建設“高級酒店和商業娛樂街”。同樣是面朝大海的房子,但和這些原住民,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