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Q之爭 中國網絡“一戰”

就像1914年6月28日的薩拉熱窩，奧匈帝國皇儲斐迪南的被刺身亡，一起單純血案引發了席卷全歐洲的第一次世界大戰一樣，11月3日騰訊的這個”二選一“的意氣之舉，也引來了一場前所未有的中國互聯網行業之間的“群毆”。

11月3日，騰訊突然發力，宣布停止在裝有360軟件的電腦上運行QQ，用戶必須在QQ與360之間作個選擇題。沒有任何征兆。沒有多少人想到騰訊會用這么兇狠的一招。

此刻距離騰訊將QQ醫生升級為QQ電腦管家進軍桌面安全領域，對360“固有領地”悄然進軍那刻，已有半年光景。從5月至今，這6個月的時間里，雖大小摩擦不斷，但相對無戰事。

就像1914年6月28日的薩拉熱窩，奧匈帝國皇儲斐迪南的被刺身亡，一起單純血案引發了席卷全歐洲的第一次世界大戰一樣，11月3日騰訊的這個不經意間的意氣之舉，也引來了一場前所未有的中國互聯網行業之間的“群毆”。

“要么QQ，要么360，沒有第三條路!”中國自古有“站隊”的傳統，中國互聯網最強大的諸侯發話了，這道選擇題，不僅出給了用戶，也出給了互聯網界的大小諸侯。

金山、百度、可牛和傲游，因過往均與360有過直接交惡，自然選擇站在騰訊一方;360這廂單從陣勢上看也不弱——酷狗、世界之窗、魯大師、迅雷、快播、暴風影音、多玩、UCWEB等，他們均是在360這塊平臺上向用戶免費營銷的花朵，現在“沃土”已危在旦夕，表態參戰自然不能少。

360一方雖然名號、實力未必有騰訊、百度這般響亮，但他們也并非沒有強援，搜狐、新浪、網易、盛大等老資格互聯網大佬，這些“企鵝帝國”的受害者，也暗暗站在背后力挺360。在充滿叢林法則的中國互聯網，“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實在是叢林世界最盛行的價值觀，騰訊與360的是非已不重要，關鍵在于大家都有一個很好的契機，有的宣布免費，有的暗自拉攏用戶，有的乘勢推出新產品。

合縱連橫、暗渡陳倉、見招拆招，你有你的張良計，我有我的過墻梯，兩方陣營在各自主力帶領下，你來我往的攻堅戰也絕不比春秋戰國的爾虞我詐遜色。春秋無義戰，互聯網大佬們互相討伐，普通用戶們究竟該相信誰?也許最終的結果正像第一次世界大戰打到最后，誰都是傷痕累累，誰都不是最終勝利者。

11月3日，導火索

“如果是利用自己的用戶群大去強迫用戶非得使用哪一家的話，我覺得肯定是不可取的。”11月8日上午，馬化騰在北京當著眾多媒體反思:無緣無故地讓用戶二選一，倒霉的肯定是自己。

沒人知曉馬化騰的悔意是否出自真心，畢竟這與5天前騰訊的那個聲明的風格和含義，相差太遠。11月3日下午6點，騰訊發布了一篇名為《難以承受之痛的背后》的致用戶信，文中說:“這是一個無眠之夜，是騰訊人度過的最痛苦和最難過的十幾個小時。”然后得出一個艱難的決定——停止在裝有360軟件的電腦上運行QQ，用戶必須作出自己的“選擇”。

恐怕馬化騰當時想不到的是，他們的這個“艱難”決定收獲的將是什么?反正360是沒被唬住，騰訊的公開信發布才半個小時，其就宣布推出WEBQQ客戶端，稱可以保證用戶順暢聊天，讓QQ與360兼容。

騰訊的反應也不慢，半小時后，迅速關閉了WEBQQ的網站入口。帝企鵝坐擁6億QQ用戶，此時大多數人認為360危在旦夕，畢竟防病毒可以用替代軟件，但QQ上的人際資源卻無法復制。誰知被逼入絕境的360反倒利用弱勢地位，發起絕地反擊占領道德高地。

3日晚9時，360悲情宣布，推出還不到一個月的扣扣保鏢，由于同騰訊QQ之間存在技術沖突，請求用戶卸載該產品。第二天，360發布了措辭悲壯的《致網民的緊急求助信》，“請您及您身邊的朋友們，為了互聯網安全的未來停用騰訊QQ三天，以示對騰訊公司不尊重用戶權益的抗議。”

先是以德報怨，主動求和刪除扣扣保鏢，讓用戶正常使用QQ，已然獲得大量網民的好感，而后又哀求用戶僅僅停用QQ三天，360的這一系列舉動巧妙地反襯出騰訊的霸道。

第二天早上，騰訊公關部總經理劉暢面對媒體泣不成聲——“這不是一家企業和另一家企業之間的戰爭，是整個互聯網產業的戰爭。”盡快痛哭到底，劉暢堅持聲稱，騰訊對360的不兼容，勢必維持下去，直至后者停止對騰訊的惡意侵犯和攻擊。

先是一道非此即彼的強勢選擇題，接著再來一出苦情戲，騰訊沒想到的是這兩招組合拳卻適得其反。同情的言論也正是從那場苦情戲開始，潮水般傾向弱者360。

用戶們率先行動起來， 深圳網民“天涯浪子”是QQ群愛心互助協會的負責人，每年支付年費108元。11月3日晚登錄QQ受到限制后，第二天他就正式向法院提出訴訟，要求騰訊公開道歉。更有網友在微博上，發起“起訴騰訊萬人微博大簽名”活動，甚至有網友召集在11月4日下午2時到騰訊總部抗議，以至于騰訊如臨大敵，加派大批安保人員到深圳總部巡邏。

此時，輿論一片倒的形勢已然明朗，可騰訊卻沒放在心上，他們沒有意識到，中國的眾多互聯網企業已經在暗暗出招了。

11月5日，集體表態

騰訊3日和4日連續發出的昏招，讓其他的IM通訊軟件看到收攬用戶的機會。在幾乎所有跟QQ和360相關的網頁上，新浪網都有意鏈接了關于推薦安裝“新浪UC”聊天軟件的內容。

另一邊，中國移動飛信也不停利用消息彈窗，向用戶強調，“飛信可以與其他軟件完全兼容。”而“新浪UC”、“飛信”、“MSN如何注冊等”，也排進當日Google搜索熱門詞匯的前十位。

戰事推進至此，業內大佬、非互聯網公司態度已經逐漸明了。騰訊陣營里有殺軟公司，以及不露面的百度、阿里;除了網易，門戶幾乎都站在了周鴻祎一邊，眾多中小企業也跳出來支持360，就連與這場爭端八竿子打不著的北京首都航空，也表態聲援360。這家企業在微博中寫道:“這么不負責任的公司置廣大用戶于不顧，因為公司之間的矛盾拋棄網民，首都航空也堅決反對這樣的公司行為，我們決定與眾粉絲站在一起進行抵制，今天開始下線我們官網與騰訊財付通的合作，停止在騰訊微博發布企業微博。”

騰訊陣營之所以敢出“逼迫用戶二選一”的殺招，一定程度上是看透了360軟件的可替代性。金山和卡巴斯基，均宣布對自己的殺毒軟件產品免費一年，金山負責人甚至還高調表示，用戶卸載360安全衛士之后，可以選用金山安全衛士，他們不但可以頂替前者全部功能，并且在查殺木馬方面比前者更優秀。受此消息的帶動，11月4日香港股市一開盤，金山軟件便一路飆升，最高曾達4.65港元，全日上升竟達到17.85%。

“以抄襲和壟斷為立公司之本的騰訊將這二者做到極致，創新得不到保護，小公司活不下來，中國的高科技產業面對美國的發達，只能望洋興嘆。”搜狐CEO張朝陽4日下午的這條微博直言騰訊涉嫌壟斷。張的這番話也代表了部分網民心態的一個小變化，已從最初對騰訊霸道行為的憤怒開始變為理性尋找騰訊的“破綻”。

4日下午，北京市邦道律師事務所李長青向國家工商局提交申請，要求對騰訊公司展開反壟斷調查。李認為按照《反壟斷法》，騰訊在即時通訊市場的份額已達到76.2%，顯然已處于該領域的支配地位，而強制用戶卸載360軟件，也自然涉嫌濫用市場支配地位。

盡管反對聲日漸高漲，騰訊還是依然堅持固有策略。11月5日，騰訊繼續拉攏盟友金山、百度、傲游和可牛四家公司，共同召開新聞發布會，宣布旗下客戶端軟件將不兼容360系列軟件，因為周鴻祎帶領下的360，長期都是借“安全保護”和“用戶大于天”的口號，做著“恐嚇用戶”和“利益大于天”的勾當。

至此，中國互聯網誕生以來最大規模的不兼容事件由此誕生。有趣的是，搜狐旗下的搜狗按照既定計劃，理當參加此次同盟計劃，但當日搜狗CEO王小川卻不見蹤影。接著，他在微博上寫道:“我和Charles(張朝陽)有著同樣的信仰和理念，希望互聯網更有序地發展，為繁榮昌盛做出努力。搜狗以前不會，以后也不會脅迫用戶，做過激的行為的，搜狗的用戶們放心。”

他的老板張朝陽在微博里也表示，“搜狗沒有與360不兼容的計劃”。戰爭全面爆發，個人價值觀已無關緊要，公司利益替代了所有導向。

11月8日，事態平息

更有意思的是，當金山、百度等4盟友在北京宣布“不兼容”360時，盟主騰訊此時卻悄悄地與360實現了兼容。這一切緣于公權力的介入。5日晚上，工信部、公安部、國新辦等部門召開了緊急協調會議，要求雙方在軟件上繼續兼容，這無疑是對騰訊戰略的否定。

戰爭爆發以來，騰訊一直采取的是“有我沒他”的瘋狂進攻策略，不過更多民眾支持的，卻是一直采取守勢、主動求和的360。由騰訊組織的不兼容大會，已讓中國普通用戶感到大為頭疼，“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民怨、輿論都在責怪騰訊動用壟斷優勢，干預用戶自由。

工信部下屬中國互聯網協會，已經組織兩家企業開會，希望雙方都有所克制，用和平方法解決爭端。而這個態度，更為明確的是由北京市消協提出——騰訊為一己私利綁架消費者為“人質”，剝奪了消費者的選擇權。這極有可能演化成一起嚴重侵害消費者權益的公共事件，有關部門應緊急干預。

這場戰爭還沒有逼死360，自己的聲譽反倒受損。馬化騰急了。昔日神采奕奕的“小馬哥”，此時已被與360之間的纏斗弄得焦頭爛額，11月5日，馬化騰在深圳騰訊總部，緊急約見了《經濟觀察報》和《中國經營報》記者。他把當初堅決讓用戶“二選一”的做法解釋為，扣扣保鏢發布僅僅三天，就已經有2000多萬用戶感染，并且以每天過1000萬的速度增長。用他的話說:“形勢危急，再過三天，QQ用戶有可能全軍覆沒。”壓力當前，騰訊迫于無奈，只有動用“非常之舉”。

但即便是小馬哥頻頻表態，騰訊反復強調的都是企業生存，而不是用戶利益，對比周鴻祎“請聽一聽用戶的呼聲，請聽一聽互聯網創業者的憤怒”，公關戰的高下已不言而喻。

或許急于扭轉頹勢，三天后馬化騰現身北京，騰訊召開了媒體見面會，他此刻已轉而希望，借媒體渠道對用戶表示歉意的態度，“在與用戶溝通方面的表現，我們是不及格的。傷害了用戶感情，希望能用更好的服務來回報客戶。”

而這一階段，騰訊的態度也逐漸由硬轉軟，馬化騰甚至推翻幾天前劉暢所說的“這是一場互聯網戰爭”，“我不覺得這是什么戰爭，但是外面的解讀好像是我們欺負別人，我覺得特別要澄清的是，其實我們是被欺負，我什么都沒有干，我就站在這里，什么都沒準備突然給人偷襲，……要是我們有什么缺點，你跟我說我來做，有必要你藏著自己做完偷偷發出去，然后站在道德的高點上進攻嗎?”

就在8日當天，馬化騰在見完記者后，又立刻前往公安部門及工信部進行溝通，這是政府部門公開表明自身的介入，用行政命令的方式要求雙方不再紛爭。至此，這場紛紛攘攘的互聯網大戰也宣告進入了平靜期。

周鴻祎曾表示，如果10月29日再來一次發布扣扣保鏢的話，他也許不會提供過濾廣告這個功能。當然，天下沒有后悔的藥，如果能再來一次，騰訊也一定不會再逼用戶做“二選一”的事。

事情既已發生，這場最終波及整個中國互聯網的大戰，讓中傷、背叛和趁火打劫，出現在同一臺面，“360原本是想聯合我們攻擊百度”，馬化騰等大佬們的一席話，除了籠絡同盟者，更間接讓百度對360恨之入骨。

事態平息后，無論是騰訊受到行政處罰，并向用戶道歉，還是360扣扣保鏢全部被召回，向騰訊賠償損失并道歉，仇恨必然是越來越深了。馬化騰如今已幡然醒悟，3Q之戰是一場悲劇的零和博弈，雙方都沒賺到任何便宜。

這是一次以用戶電腦為戰場的互聯網大爭斗，逐利的大小諸侯粉墨登場，或站隊、或廝殺、或觀望，變的是隊列，不變的是用戶始終是他們的籌碼，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