孿生

“因為我們是血脈相連的孿生！”她的臉上洋溢著滿滿的幸福，笑容似冬日毛茸茸的太陽，溫暖而不灼人。

她在夜晚1時寫完了企劃，關上燈，走出辦公室。整個十二層好像就丟下了她一個人，高跟鞋將地板敲得孤單。

意外地在電梯口碰見了同樣留下加班的好友Sadie，突然想要搞惡作劇，于是裝作自己落了東西，卻快速從安全梯跑下，搶在電梯前面按亮了每一層的電梯“下”鍵。她一口氣跑到一樓，靠在墻上氣喘吁吁，壞笑著看到電梯走走停停才到四層，想象Sadie有多么怒氣沖天……

電梯終于到了，她在門打開的一瞬間從旁邊跳出，大喊一聲“da!”但立刻傻眼——門內的男生一身清爽的米色西裝，面容俊秀，此刻一雙眼睛瞪得滾圓，七魂六魄被嚇走了一半……

她嚇錯人了……

原來好友早就被折磨的神經衰弱，當電梯到了四樓時也選擇了走樓梯……

這是他與她的第一次相遇。

紅色POLO馳騁在濱河路上，我強忍住把車速飆上200的沖動，讓車子以一個規矩的速度前行。我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出任何差錯，我的完美計劃不能有一丁點的敗筆。血液在沸騰，頭發噬咬著我的神經，目的地桃源住宅區已若隱若現。我知道，那里有一個該回地獄去的魔鬼，和一個等待被救贖的天使。

時間緊迫，我已握緊利刃。

“為什么每次我參加派對都能看到你？”她皺眉。

“我們有緣嘛。”他笑得很狡猾。

車子停在高原酒店的停車場里，這里沒有監視器而且不用登記姓名，更何況正值周末中午的吃飯高峰期，我小巧的POLO淹沒在一堆豪華汽車里毫不起眼——沒有人會注意到我來過這里，沒有人。

我從正門走進酒店后直接進了洗手間，變裝為一副俗不可耐的中年大媽形象。我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又大搖大擺地進了桃源住宅區，在B座樓下徘徊了一陣，帶好手套，確定無人看見后按通了802室的電子門鈴。鈴聲響了很久，久的讓憤怒的烈火煎熬了我一遍又一遍。

她從辦公桌上爬起來，由于睡姿不良導致脖子微微發酸，可周身卻被一種厚重的溫暖包裹著。輕輕撫摸身上的長風衣，心中明了是誰給她披在身上。如同剛出籠的包子、香氣氤氳的咖啡、精巧別致的工藝品，她忽然覺得這種愛美得似一聲嘆息，若有若無，卻余韻悠長。

“喂？找誰？”略顯沙啞的男聲里透出濃烈的不耐煩和倦意。

“我是莫語，開門！”我懶得和他廢話。

“姐？”很明顯的困惑，短暫的沉默后他還是開了鎖，“上來吧。”

電子門尖叫了一聲后彈開，我迫不及待地走了進去。要上8層樓，相比主動被電梯里的監視器拍張特寫，我更樂意去鍛煉身體。套好鞋套，我進了樓梯間，一層層臺階飛快地撞擊著我的視網膜，腳步敲擊出空洞的回聲，頭頂未知的黑暗仿佛惡魔的召喚。

她激動地抱緊身著婚紗的Sadie，哆哆嗦嗦地重復著“祝福你”。Sadie也回抱著她，笑中帶淚，不停地說“謝謝你，接下來該你了”，眼波故意瞄向她身旁的他。她的臉瞬時變得通紅，嘴角鑲嵌著兩枚酒窩，粉紅甜美似嬰孩的臉。

于是第二天他帶她去看《不能說的秘密》，當影片中的課桌上出現“我是小雨，我愛你，你愛我嗎？”的時候，一個粉色的心型氣球飄至她的座位上空。他起身，從拴在氣球末端的精巧盒子里拿出鉆戒，單膝跪地，深情地望向她的眼眸，溫柔地問她：“我愛你，你愛我嗎？”。

在那一刻，她幸福地暈眩，她幾乎沒有聽清楚他最后的問題，“嫁給我，好嗎？”

姐？哼，我可沒有這樣的妹夫，騙娶了我妹妹就自以為與我沾親帶故。今天，這個男人將從世間消失，我的妹妹莫蕓，將開始新的生活。

小蕓同我是孿生姐妹，雖然不是同卵雙生，長相有些許差異，但除了這點，我們無比相似。從小學到大學，進同一個班，考相似的分數，選同樣的專業。愛好相同，特長相同，生活習慣相同，甚至連家居擺設都相同。而她也頗以此為榮，每當別人提及，她總是笑著說，“因為我們是血脈相連的孿生！”臉上洋溢著滿滿的幸福，笑容似冬日毛茸茸的太陽，溫暖而不灼人……

但是大學畢業后，生活開始偏離原來的航道，向不同的方向行進。

從什么時候開始一切都變了？

這些變化慢慢滲透在生活中的每個角落，充斥在他的敷衍與不奈中，如一株妖嬈帶毒的植物，將它的枝椏毫不猶豫的伸向每一縷空氣。那樣緩慢的進程，卻正因為進程的緩慢而愈顯清晰，令她坐立不安。她覺得自己仿佛在徒勞地找尋一顆定時炸彈，唯有當世界被轟得粉碎后才能明白根源之所在。

我與小蕓各在兩家外企上班，分別居住于忘川市的東西兩頭，三年前都與各自的同事結了婚，搬進了公司附近的住宅區。我以為有了家的她會幸福，誰曾想，三天前我丈夫加班的一個雨夜，濕漉漉的她敲開了我的門，撲進我懷里泣不成聲。刺鼻的酒氣，燒得通紅的臉頰，同她哭訴的話語一起凌遲我的心臟，我終于知道那個男人是如何花天酒地，如何蠶食著她的青春和自尊，如何視之如草芥，棄之如敝履……天堂總被禁錮在苦難中，而地獄卻被遺棄在樂園里，看著她熟睡中脆弱的身影，那一刻我下定決心：害小蕓者，殺無赦！

第一個結婚紀念日她廢盡心思做了一桌好菜，心跳隨著時鐘的滴答漏了節拍。然而男主角卻遲遲未歸。指針對準十一點，她愈加不安，趴在窗臺上等待那熟悉的身影。終于，車燈的光芒驅散她心中的陰霾，她開心地沖進廚房熱菜。門被推開，他對她的笑臉相迎無動于衷，冷冷地拋下“我累了，先去睡了”就走進了臥室。

她傻傻地愣住，覺得自己像個可笑的小丑——他甚至沒有看她一眼。

在幾天的精心準備后，我約小蕓于今日12時到達郊區竹園。我們兩家與竹園的距離及彼此的間距都為一小時車程，換言之，她在11時前就得開車離家，而我則考慮到巴士的速度，于10時搭乘了從我住的武陵住宅區開往竹園的巴士。巴士的第三站正是忘川財經大，每個周末都有大批該校學生溜至竹園“放風”，今日自然也不例外。趁著這幫學生制造的擁擠、吵鬧的好時機，我神不知鬼不覺地竄下了車，口袋里安睡著能證明我去過竹園的車票。昨日被我停放在附近偏僻小巷里的POLO興高采烈地送我奔赴桃源住宅區，在12時進行完美謀殺。用腳趾想都知道12時到了竹園的小蕓不可能完成這場謀殺，而我寄放在竹園寄物柜的字條和喬裝衣物會指導她在到竹園后怎樣以我的身份露露臉。兇案發生后我會迅速脫身，開車趕回武陵住宅區，預算上清理現場的時間，大概會在3時抵家，我那因頭暈乏力、上吐下瀉而臥床休息的丈夫看到的將是被動了手腳的鬧鐘及上面顯示的1時整，這樣誰都知道我沒有時間去犯案，“罪孽深重”的我也就有了不在場證明。

“你難道不該給我一個解釋？！”她將一沓照片摔在他的臉上，“每天都借口工作繁忙，這就是你的工作？這就是你所謂的工作！！”

他并沒有解釋，俯身拾起所有照片。仿佛是吃準了她不愿把家事聲張的性格，他任憑她發火。

心痛如絞，可她卻倔強地咬緊嘴唇不允許自己哭出來。眼前那張曾經無比溫柔的臉此時卻沉默如雕塑，冰冷地讓她窒息。

我抽回思緒，停下腳步，用目光愛撫802室冰冷的金屬門牌。黑暗里浮動的塵埃都不敢再輕舉妄動。整個世界在我眼前消退，只剩下眼前這一扇沉默的門，和門背后那個即將丟掉呼吸的生物。心底有個東西蠢蠢欲動，我聽到它笑得很開心。

深吸一口氣，我用雙手推開了光明……

“枯竭的河床，并不感謝它的過去。”泰戈爾如是說。

殺掉那只臭蟲遠比我想象的簡單。面對著一個胡亂套著睡衣，滿臉倦容，頭發亂如草窩的邋遢男人，我提不起絲毫興趣去多看他一眼。于是就在他轉過頭的第一個瞬間，我提起博古架上的銅奔馬毫不猶豫地砸進了那堆亂草中，馬蹄踩出了一片鮮艷的紅……

我清理了現場，拉開抽屜打開柜子拿走錢財偽裝出入室搶劫應有的摸樣，用大號男式運動鞋創造了幾個腳印，刻意把一張快遞公司的名片留在了客廳的角落里，又把一根從廣場公共煙灰缸里搜來的煙蒂扔進了洗手間。最后，我在茶幾上留了一封信，交代小蕓如何善后。帶上門，下樓，我健步如飛，灑脫而去。一路上沒有碰見人——周末中午，正是同周公聊天的好時機。

紅色POLO再度馳騁在濱河路上，陽光在車窗上搖曳出明媚的音符，如同我此時明媚的心。警察收到小蕓報案后不會找到我犯案的蛛絲馬跡，他們只會找到我留給他們的信息，所謂的真相就浮出了水面——這是一起入室搶劫殺人案，我們倒霉的男主角被一個偽裝成送快遞的男子殺了，家里還慘遭洗劫。或許會有人懷疑到我和小蕓，但面對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他們還是會閉上嘴，沒有人愿意同自己過不去。而剩下的作案證據，早已投入了黃河母親溫暖的懷抱。

小蕓，她將擁有一段全新的生活。

3時整，我準時到家，我的心情是如此的好，以至于我居然喊了一聲“老公，我回來了！”不可思議。

推開門，我，愣住了……

丈夫直挺挺地仰臥在地板上，用渙散的眼仁瞪視著我。地板上的鮮血刺目的紅，一匹銅奔馬僵臥在他的頭旁，向我怒目而視。狼籍，滿屋的狼籍……所有的柜子、抽屜都被翻開，衣物掉了滿地……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踉踉蹌蹌的進了大廳，絕望的眼睛捕捉到了茶幾上的一封信。顫抖著雙手，我將它展開。

親愛的姐姐：

很抱歉，這一幕或許嚇到你了吧，如你所見，我殺了他，這個毀了你幸福的男人。請原諒我事先未同你商量。

姐，從小到大，你有苦楚永遠都不說，但這一次卻被我看出了端倪。我不明白為什么一個普通職員要在雨夜里加班，而身為營業部部長的你卻閑置在家。在你以為我睡著了悄然離開后，我偷偷打開了你放在臥室里的筆記本電腦。果然，同我的一樣，一個加密文件夾中正是丈夫出軌的證據及自己的日記，我讀出了你徹骨的恨意和不甘，那一刻我下定決心，害你的人，殺無赦！我決不允許姐姐與我忍受同樣的煎熬！

我精心籌劃了這場謀殺，現場已被我偽裝成了兇手假扮快遞公司職員入室搶劫殺人的樣子。姐，我知道你不會怪我未赴竹園之約，也不會責備我突發奇想，讓你用我留在竹園寄物柜里的衣物喬裝成我的樣子出現。因為這樣做你就擁有了不在場證明。而你也不用為我的安危擔心，我搭乘了桃源到竹園的巴士，只不過在第三站利用忘川交大學生上車的混亂溜了下去，開自己的POLO駛來這里。另外，我在昨日的晚飯及今早的早飯中加了過量的維生素D——維D短期內過量服用會造成頭暈乏力、上吐下瀉，你我都明了，所以，今日我“老公”的日子絕對不會好過，而我也剛好乘他昏睡的檔用鬧鐘制造不在場證明。

姐，心思縝密的你一定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燒掉這封信，報警，然后開始新的生活。

愛你的

蕓

信從我指間滑落，我癱倒在地上……好想笑啊，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可笑的事，但嘴角尚未揚起，眼淚卻先砸了下來……哈哈，哈哈……我知道我與小蕓無比相似，卻未料到竟相似到這等地步……哈，哈哈，完了，全都完了……不在場證明毀于一旦，留在竹園的喬裝衣物也會成為致命的證據……接下來，是長久的牢獄之災，甚至是死刑……不，不能這樣，即使已經輸了，也要由我自己畫上句號……

我搖晃著站起身來，顫抖著拿起茶幾上的水果刀……不，其實我并不害怕，因為我知道，即使去了那個世界，我也一定不會孤單，因為……

“因為我們是血脈相連的孿生！”

最后浮現在腦海里的，是小蕓燦爛的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