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的問題
養貓之前,我鄙視“視貓如子,自稱爹娘”的行徑,現在我也有了“兒子”、“兒媳”,還把這種肉麻的稱呼合理化了:只有母子、父女關系才能讓這種略帶猥瑣的親昵順理成章。我們養貓像帶孩子:專用的碗盆、毛巾、香波、玩具、食物、罐頭、廁所、爬架、睡床,附送掉我兩張電腦椅。滿足各種要求:吃飯、扯開任何塑料包裝,他們都要從遠處奔來,蹲在旁邊唱歌。我們吃什么,不能瞞著,得把食物放到他們鼻子前。聞夠了,兩只貓才悻悻地走開。我們干家務,他們趴在掃帚上、蹲在簸箕里。我坐在電腦前打字,貓兒子會懸著雙臂把小臉兒搭在桌子上瞅我,甚至直接跳上來踩踏鍵盤,抗議我不理他。我只有顛顛顛一路小跑,跟著他跑到食盆邊上,舉起毛刷子,在他大吃特嚼的同時給他刷毛,直到他心滿意足。
當成娃兒,孩子鬧那不是鬧,是聰明、有意思。
事情發生變化,是從媳婦懷孕開始的。我媽和丈母娘在意外得知令她們分外欣喜的“破套套”事件之后,第一次結成了統一戰線,疾呼,“把貓送走!”一向故作溫柔的媳婦拋出了“no cat,no kid”(沒貓沒孩兒)的激烈言辭,徹底打破了我爹“和”的家庭生活最高指示。我決定不表態,先帶媳婦和貓兒們去檢查身體,確定一切沒問題,出示雄辯的檢查結果安撫兩位暴躁的母親。但在費盡口舌向我普及了以弓形蟲為首的人貓共患寄生蟲知識之后,她們認為,一切醫療檢查都不夠靠譜,“現在沒得病,不代表懷孕過程中沒問題,你怎么對將來的8個月、孩子未來的80年負責任?”到這個階段,我爸和岳父也從中立挪到敵營。媳婦則把“逼送貓”問題上升到長輩對我們生活的無理干涉,耍起苦肉計,謊稱日日以淚洗面。可惜先是裝腔作勢被母親們識破,后是混合著孕吐弄假成真苦不堪言,最后又中敵方的反間計,疑心我已棄明投暗,準備趁她不留神把貓送走。
所幸——這個詞用在這里真不合適,媳婦因為不嚴重的出血住了兩天醫院,貓的事才不再成為斗爭的中心。
孩子平安出生,我們卻不得不把貓送到我父母家——因為千挑萬選、不可多得的月嫂對貓毛嚴重過敏,每天噴嚏不止。
一天,我推開父母家衛生間虛掩的門,看見我爸正坐在馬桶上仔細給貓兒子刷毛,褲子都沒提起來。他露出尷尬的笑:“我也沒辦法啊……”背景是貓舒服的呼嚕聲。
深雪
那幾天正趕上過年,下著大雪,整個機械廠居民區都被雪蓋著。老任家兩個孫子突然不見了。
說起老任家,這廠子里人人都有一本賬。那一片原本是老工業基地,集中了許多工廠,居民也都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移民,生活習慣和本城人不大一樣。他們聽的是京戲,說的是普通話,平常不走親戚,也沒親戚可走,過得很安靜。隨著老任家兩個兒子一天天長大,這安靜就沒了。他們方頭大腦,走起路來甩著胳膊,又都一樣不喜歡用腦子,性格暴躁兇狠,見了女人動手動腳,見了男人尋釁滋事。后來和本地的地痞成天混在一處,越發得勢,不把廠子里沒根沒基的外鄉人放在眼里。一個廠五六千人,都敢怒不敢言。
就這么著,兩人也找到媳婦結婚了,婚后生的又都是小子,對媳婦成天不是打就是罵,媳婦躲回了娘家,他們提著刀上門去趕回來。孩子漸漸長大,脾性和兩個做爹的一模一樣,長到10歲上就敢打老師。
一轉眼到了那年春節,這兩個孩子忽然不見了。兩兄弟瘋了似的到處找,深更半夜挨家挨戶問,到處貼尋人啟事、辨認從人販子手里解救出來的孩子。錢流水般花出去,一點線索也沒有。
直到第二年夏天,兩個孩子還是沒一點消息。居民區卻漸漸有了一股來歷不明的臭味,簡直能讓人嘔吐,卻始終找不到出處。沒多久綠頭蒼蠅也多了起來,家家戶戶忍著熱,連窗戶也不敢開。
終于有一天,一個孩子把球踢到了兩幢樓房中間的夾道里。那夾道非常狹窄,管事的怕人們往里面倒垃圾,所以兩頭都用磚墻堵著。那孩子翻墻去找球,就看見了老任家的兩個孫子。
大概是趁著大人忙過年,兩個孩子爬到了樓頂上,踩著了雪,一不小心掉下去了。
兩兄弟像是老了10年,一下子縮下去,再也沒能威風起來。
后來有一天,有人到出事地點對面的樓上去,有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發現。在那樓的3樓以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夾道中的情景。大雪那幾天有雪蓋著倒也罷了,雪化了以后,什么都能看得見的。但是沒有一個人說出來。所有的人,忍受著臭味,忍受著良心的折磨,心照不宣地選擇了沉默。從大雪深埋,一直到雪化,這個廠子所有的人,用他們的沉默,完成了一項可怖的懲罰。
第一根水草
親愛的木木:
我今年17歲,大家都覺得我成績優異、聰明、乖,但我卻很孤獨,沒人理解我。我不愛和別人講話,喜歡和自己講話。
前段時間我一時沖動去外地看我的初戀,但已物是人非。回來時航班因故取消,我打電話給我們家一個朋友。這個哥哥大我幾歲,收留了我,帶我去吃飯,雪地里怕我滑倒,牽著我的手。我喜歡他的大床,喜歡躲在他被窩里看窗外的大雪,喜歡他讓我枕著胳膊睡覺。
從來沒人對我這樣。爸爸媽媽從來不抱我不親我。我害怕一個人睡覺,總要自己保護自己,總要在各方面做得很好,仿佛永遠不能依靠別人。可是夜里他摟著我,輕輕撫摸我的頭發,讓我很開心。但我知道這是短暫的。他有相戀多年的女友,有自己的事業、生活。在他眼里我也只是個妹妹。可我懷念那個不用一個人蜷縮在冰冷被窩里的夜晚,那讓我感到愛。我想去找他。
難以克制的思念
親愛的小思念:
日本導演巖井俊二說,成長總是孤單而不可告人。孤單,因為只有自己可以依靠;不可告人,因為不相信別人能懂得。所以這樣長大的孩子是自卑和驕傲的混合體。她在這個世界不知道把自己放哪兒,但她又覺得自己是獨一無二的。
你將這位哥哥當作了你在這個世界的坐標。東野圭吾在《嫌疑人X的獻身》中寫到一位數學天才,準備告別人世之際,他被一對敲門的母女打斷。他活了下來,愛上那位母親,她成為他的世界的坐標。最后他把全身心都獻出去,他愛的人卻承受不了他的深情。你也一樣。這位哥哥把你從孤獨、冰冷、恐懼中一手拯救出來,成為你惟一的愛。你10多年孤單而不可告人的成長中積攢的一切愛、秘密、渴望與深情,你都想一古腦兒傾瀉在他身上。可是,他承受得了嗎?
我擔心他只承受得了在一個天知地知你知他知的夜晚溫柔地將你抱在懷里;他只承擔得了一些小小的無需負責、沒有后果的放肆。他并沒有準備、也不曾打算,一古腦兒地接收你的秘密、渴望、孤單、不可告人的告解。
人絕望的時候,會死死抓住漂到身邊的第一根水草。可你才17歲,他只是第一根水草而已。如果你堅持,當然可以攥著他不放,但千萬不要覺得那是獲救的惟一希望。你的世界是個比一根水草大得多、豐富得多的植物園。也許你可以勇敢地走進去,給自己找到一棵樹?
兩個人的愛情
沉默了10分鐘,小艾終于開口說話了,“他爸不同意……”
我有點吃驚,默默地等著她的爆發。小艾卻淺笑了一下,小心地啜了一口咖啡。
我們是大學室友。她是系花,剛入校時我們就知道她有個戀愛了3年的男朋友。大學4年,小艾只顧圍繞著他活了。她男朋友家境不錯,人也溫柔,畢業時大家都鼓動他們早點結婚。小艾跟著他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
偶爾,我們會聚一下,胡侃、慨嘆一番,80后的我們老了、現實了、愁嫁人了。“其實這事兒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了。他爸出差來看他的第二天晚上,他就把我們的事兒說了。他爸說,他不想知道我是怎樣的人,只要老家也在同一個地方的,想都不用想。他好不容易把兒子送出來,不想他再跟那個小縣城沾上什么關系。”小艾低頭攪咖啡,“很荒唐,是吧。”
他們流著淚,喝了一夜的酒。第二天早上,小艾成了單位的單身一族、父母眼中的失戀女兒。但她仍然每天和他進出同一扇門,一起做飯,一起逛街,繼續戀愛。惟一的變化是,每天必經的立交橋成了他們的分手點。在橋的這一頭,他們仿佛互不相識了,各走各的,橋的另一頭是兩人各自的單位。在所有人眼中,他們是分手的戀人,在他們心里,他們分手了還是戀人。
“你可能不相信,這一個月是我最幸福的時光。我猜他父親反對的理由不會那么簡單,但一切都無所謂了。現在我因為沒有了附帶的責任,反而愛得更單純了。我們的愛情世界里只有兩個人,不管是哭是笑,都只為了彼此。這種單純得不能再單純的愛情讓我覺得很幸福。”
只有兩個人的愛情?愛情的世界不就應該只有兩個人嗎?但真的只有兩個人?戀人關系確定后,我們爭吵不斷。回憶過去,太多次爭吵不是因為我們兩個人。我們都在不知不覺中將其他人帶入了兩個人的世界。無法割舍的責任和情感讓人沒辦法去固執地追求單純的愛情。時間久了,習慣了,也就認可了“愛情”能容納的人數不止兩個。
我是一個普通人,沒有小艾那樣的勇氣,選擇一段沒有婚姻的愛情。父母、年紀、閑言碎語,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我要在人生的這個時間段成就婚姻。這一切在不知不覺中讓我的愛情不再單純。都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很多時候我們是遠遠看著墳墓開始戀愛的。這樣的愛,怎么會有生命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