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到茶蘼花事了

1 愛情有時候需要無恥

五月的大學，程怡然匆匆地背了相機，拉了淡小絲一路小跑著到了郊外的田野里，他決定，到花開的地方對淡小絲把心敞開。

程怡然咔嚓咔嚓地按著快門，他拿著八百萬像素的佳能相機對著淡小絲。十八歲的淡小絲美得精致，她穿素白的短裙，露出修長的小腿，偏偏淡小絲脫了鞋子，用手提著，赤腳站在田埂上，那雙腳在綠草叢中無比地生動。

程怡然簡直看呆了。是的，看呆了。程怡然看到眼著劃過一道灼目的光芒，紅得燦爛耀眼，他想起詩經里的桃花，桃之天天，灼灼其華的美麗。可是，那不是桃花，是田野里燃燒著的秸稈突然飛到淡小絲的臉上來了，一瞬間，淡小絲桃花一樣的笑臉凝固了……程怡然臉都嚇白了，他發現，心里的話還沒說出口，淡小絲那張藝術品一樣的臉被自己失手打碎了。

醫生說，恢復原樣，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很長的時間是多長，一年，兩年，十年……總之，是一個未知數。淡小絲的臉上多了一道醒目的傷痕，被火燙過的地方，一片烏黑。程怡然心里從沒有過的沉重。那款新式的相機早已從手中劃落。

外面的天空突然地黑了下來。程怡然盯著淡小絲的眼睛，認真地說，我會對你負責的，小絲。

這句話或者有點趁人之危。在以前，對于淡小絲，程怡然只有仰慕的份。現在，淡小絲變得難看了，程怡然才終于有勇氣說了出來。事后，程怡然覺得自己這種想法有些無恥。不過，愛情有時候需要無恥。程怡然甚至覺得自己的目光都有些無恥了。

淡小絲皺了皺眉頭，撲哧一笑。她到現在了居然還笑得出來。可見有著良好的心理素質。淡小絲回過頭來瞥了程怡然一眼，說，這話聽起來，好像你怎么我了似的。淡小絲的嘴角有一絲嘲諷和不屑，她低著頭修她那長長的指甲。程怡然點燃一根煙抽得啪啪直響。原來，白天鵝變成了丑小鴨也是那么高高在上的。可是，誰都知道，白天鵝永遠是白天鵝，即使是折斷了翅膀。

2 上輩子就欠了你的

這個春天，程怡然的心里空落落的。他眼睜睜地看著淡小絲把一頭秀美的長發剪成了齊耳的短發，為的是低頭的時候能擋住那半邊臉。到底，—個女孩子是在乎自己面貌的。

學校放假的時候，程怡然學起了烹調，他會跑到兩公里外的郊區采擷荷花，用面煎好，遞到淡小絲面前，看她嘟著嘴唇說，程怡然，你對我真好，把我的胃都慣壞了。程怡然搓了搓手，傻乎乎地笑。早上，程怡然會準時提著一個大大的盒子，剛剛熬好的紅棗粥正冒著熱氣。紅棗粥是美容的，趁熱吃吧。程怡然拿出了勺子，說，嘴巴張開。淡小絲的心里一熱，嘴沒張開，淚就先流出來了，程怡然用手在淡小絲的臉上輕輕擦，可淡小絲的淚水越擦越多，像斷了線的珍珠大顆大顆往下掉。程怡然一時慌了手腳，說，別再哭了，要不然，別人還真以為我怎么你了呢。淡小絲的淚水突然止住了。破涕為笑說，你把我的臉都擦痛了呢。

這淡小絲一定是程怡然上輩子就欠了她的，他的這一生是來還債的。

沒過多久，程怡然和淡小絲畢業了，淡小絲留在了北京，她說，我要等一個有錢的人來找我，帶我去整容，給我幸福的生活。程怡然說好吧，他回答得這樣爽快，好像，程怡然和淡小絲在一起的時光都是逢場作戲一樣。程怡然黯然地走了，他是一個窮得叮當響的人，有什么資格去給自己愛的姑娘幸福生活呢。他要一個人去西藏，他知道，在那里做一個小小的工程施工員都可以掙很多很多的錢。沒有愛情，那么有錢也是好的。

列車徐徐開動，淡小絲問，你去哪里，程怡然笑了，只說去很遠的地方散散心。程怡然一改往日的沉默對著淡小絲喊起來，我會對你負責的，小絲。那聲音被風吹了很遠，他看見淡小絲的眼睛亮晶晶的。程怡然的臉貼在玻璃上，看被列車拋得越來越遠的淡小絲變成了一個黑點。沒有人能看得見，明凈的車窗上被壓出一個濕濕的唇印。離別的淚水。對于男人來說，只能盛在心里的。他知道，從此和淡小絲天各一方了。

3 愛情蓄謀已久

西藏的空氣很干燥，幾天來，程怡然無法適應那里的氣候，他是來修路的，長長的油路得五年的時間完成。他覺得日子有些遙遙無期。程怡然白天上路，晚上喜歡一個人在空曠的大地上發呆。那個風高云淡的夜晚，程怡然覺得鼻子一熱，竟然流鼻血了。空曠的場地上，顯得孤零零地。

有人輕輕地拍了程怡然的肩，接著，一雙纖細的手遞過來一張心心相印的紙巾，給你。那聲音很好聽。程怡然一回頭看到了艾米。艾米高挑的個子，大波浪的卷發。眉眼生動，是這個工程項目經理的千金小姐，她是來這里實習的。

紙巾透著一股清香，立刻在程怡然的手中化作一團。程怡然說了聲謝謝，抬頭打量著艾米。面前的女孩，穿著素白的短裙，露出修長的小腿，那鑲著花邊的短裙和淡小絲的一模一樣，是黑白相間的那種，程怡然最喜歡了，他的心呼啦啦地飛動了，恍惚中，程怡然又看到了淡小絲的樣子。

艾米的笑容讓人心生暖意。她同時遞過來的還有一瓶水。程怡然問，為什么突然路過這里。艾米說，這不是突然，是蓄謀已久，程怡然，我喜歡你。艾米的話直自得讓人簡直不敢相信。程怡然像雕塑一樣愣在原地，除了沉默，程怡然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愛情來得如此之快，是讓人所料不及的。可是，他不需要愛情。他要掙足夠的錢，然后回到北京。

常常，艾米湊著粉嘟嘟的嘴問程怡然，怡然，你喜歡我嗎?程怡然一時無語。只傻乎乎望著艾米發笑。他的心里已容不下任何人。

艾米會在清晨對著程怡然的窗子大喊，程怡然，快起床啊，要到工地了。大清早的，你不能小點聲音啊，程怡然伸出頭來，他哭笑不得。艾米把手圍成一個喇叭形繼續喊，怡然，我就知道，我一喊，你就會起床的。樓上的同事紛紛伸出頭，程怡然鬧了一個大紅臉。程恰然的門剛打開，艾米就像完成了某項任務一樣歡天喜地地蹦進來了。

一個女人大清早在男人的寢室里，你要讓眾人皆知啊?程怡然有些恐慌。來，我告訴你，程怡然的頭剛伸過去，艾米一張嘴如魚捕食一樣，輕輕地在程怡然臉上啄了一下，艾米咯咯咯地笑開了。我就是要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喜歡你，程怡然。艾米端著程怡然的一盆子臟衣服走進了衛生間，把水放得嘩嘩直響。

艾米穿著素色的裙子，她知道，程怡然不喜歡艷麗的女孩子。艾米素靜的樣子倒真的很能打動人的。愛情，的確會讓人改變很多。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程怡然的心又有誰人能懂。

4 荼蘼花開

春天的陽臺上，艾米為程怡然洗好的白色襯衣已經干了，正撲啦啦地飛翔，五年了，工程已完工，程怡然已經有了足夠的鈔票，他的心早已飛到了省城。他對艾米說，謝謝你照顧我，艾米。

離開了西藏，程怡然坐了幾天幾夜的火車回到了自己日夜思念的北京，那里，有他的大學，有他深愛的人，無數次想象過與淡小絲重逢的情景，他甚至想到，見到淡小絲的那一刻，他一定會親親她的臉，然后說，你要的美麗和幸福的生活我都可以給你了。現在，程怡然的鈔票鼓鼓的，他不再是那個膽小怯弱的青年了。

程怡然在淡小絲經過的路口等她，仿佛多年以前。他記得淡小絲說過的話，等一個有錢的人，給她整容，給她幸福。現在，淡小絲要的一切，程怡然都有了。淡小絲的生活平靜，每天過著朝九晚五的白領生活，一直單身。這是程怡然早已掌握好的。幾天之后，程怡然終于從人群中看見了淡小絲，她戴一副大大的墨鏡，把眼睛擋得嚴嚴實實。現在的淡小絲穿精致的套裝，美得一絲不茍。

是程怡然先喊淡小絲的，淡小絲愣了好一會才認出是程怡然，叫道，程怡然，是你嗎?是的，現在的程怡然，他的臉又瘦又黑。笑的時候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現在的程怡然至少比以前老了十歲了。你的變化真讓人心疼。淡小絲感嘆著。

走吧，我們一起吃個飯吧。程怡然開車把淡小絲帶到北京最豪華的酒店里。還沒坐下來，淡小絲就問，你怎么變成這模樣了。淡小絲的話直奔主題。程怡然嘿嘿一笑，去了一趟西藏，掙了很多的錢，不都是為了你的那一句嗎?淡小絲一愣想起來了，說，是為了當年分手的那句話?程怡然點了點頭，握住淡小絲的手。

唉，我可憐的怡然，那是隨口說的呀，你真傻，原來，你一聲不響地去了西藏，就是為了這呀。淡小絲摘了眼鏡，我臉上的那道傷疤早就恢復了呀，可能恢復得太完美，和以前的一模一樣了，連你都看不出來了。

程怡然愣在那里，剎那間，程怡然覺得自己又錯了，錯到無法更改。原來，那道傷痕不在臉上，只在程怡然心里。愛情是什么，愛情只是一路追隨的過程。

沒有了愛情，有了更多的錢也是好的，程怡然本來是打算帶淡小絲去整容的，看來，現在沒有必要了。淡小絲依然那么年輕。依然那么高高在上。那頓飯花了程怡然四位數字，桌上有美酒佳肴。可程怡然吃得無滋無味。飯后，一個男人把淡小絲接走了。淡小絲介紹著，我的未婚夫。佳明。和你一樣，把荷花可以做成菜的那種人。佳明伸出手來，你好，我聽小絲常提起過你的。淡小絲坐進了男人的車里，對著程怡然揮揮手，臉上有著幸福的微笑。

程怡然的心里空落落的，自己苦苦追尋的人，某一天里，已化成童話里那些海上的泡沫。在陽光下永遠地失掉了。

“開到茶蘼花事了，塵煙過，知多少?”程怡然知道，他和淡小絲已經走到盡頭，再也回不到從前。程怡然發了短信給淡小絲，再見，小絲。

外面下著細細的雨，有人送過來一把傘，一回頭，才知道是艾米，艾米什么時候跟著來了，程怡然真的不知。程怡然說，怎么會知道北京有雨呢?艾米撫了撫前面的劉海，當然知道，我一開始就注意北京的天氣了。程怡然心里一熱，一開始是什么時候?程怡然真的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