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時人忌避談梨,總認為這“梨”字諧音做“離”,以口音之私硬是生改了梨花的命運。故而,國人的庭院里,常見桃梅橘榴,卻獨少一枝白素壓眾艷的梨花。而唐皇室以其包舉宇內的氣魄,使得梨花成為后人追緬盛世的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
根據《新唐書-禮樂志》載:“玄宗既知音律,又酷愛法曲,選坐部伎子弟三百,教于梨園。聲有誤者,帝必覺而正之,號皇帝梨園弟子。”梨園不過是皇家林園中與棗桑桃櫻諸園并起的一個園子,為何獨選它為明皇的聲律教習場,歷來猜測頗多。但且放下諸多猜測,僅以美學論之,于孟春的素絢梨白中,和著或是悠揚或是高促的絲竹鼓調,于季春的漫天玉瓣間,貴妃的霓裳略隱略約,豈不正暗合了夫子“繪事后素”的經典批評嗎?
在這個皇家的園林里,演習歌舞的女孩子們團團地轉著圈兒,護著梨園館臺上隨風輕揚衣袂的那個占盡三千寵愛的女子,盡情地演示著天工巧作的舞姿。一抬頭,粉白色的云朵漲滿所有少年的眼簾,陽光不經意地從梨瓣的空隙中傾瀉,和煦的春風熏人直醉。而梨園的少年們瞇縫著雙眼。那潔白的云朵填滿心中的每一個細小的角落。
梨花好看,梨果更是古來食補之佳品,梨在古代被奉尚為百果之宗,故又稱之為“宗果”。《本草綱目》將梨記于果部之下,釋其名為快果、果宗、玉乳、蜜父。說其氣味則甘、微酸、寒、無毒。
記得有回和好友聊起了《紅樓夢》里各回中出現的食補偏方及其各自的功療。從賈母賞賜給秦氏的那碟棗泥山藥糕一直數到王熙鳳病榻前的那幾碟就粥的小菜,末了,朋友拍手大贊王道士蒙寶玉的“療妒湯”是個實惠的好方兒。其實,那甜如蜜甘若貽的秋梨水確實很好喝,不單湯水風味別具,便是那只煮熟了的秋梨,萁滋味也遠超于尋常的生鮮梨果。
年少時尤為玩劣,常常是小眼珠提溜提溜地往戶外瞟著望著,院子里的小伙伴剛出了接頭暗號,便心野似兔,奈何學童課業之縛,兼苦于慈母大人之威,只得拼命按壓著飛也似的玩心默默蜷于一丈陋室做那如潮的習題。時間久了,女孩子的脾性也漸漸地顯了出來,但凡學業空閑,也開始樂于在家學著祖母和母親的樣子做著些小湯小果。
仲秋以后家里積下的一籃子水梨,到了入冬仍然生剌刺地如同剛摘一般,在家的女孩子無知無畏,竟也做成了一碗好梨汁。只消往湯鍋內注水一碗,將這秋梨洗洗涮涮后整只浸煮入水中,中火慢吊,也不知過了多久。掀了蓋子,大著膽子按住沸水中咕嘟咕嘟浮上浮下的梨,感覺果肉已經變軟,就可以轉小火收汁了。湯水中的秋梨順著上騰的水汽發散著獨特的香氣,淡淡的絕少生澀之味,牙齒輕磕,梨汁便款款地淌了一嘴角。憑借了童稚的想象力,在之后的熬煮中又漸漸地往里加入冰糖,央著祖母學會如何精確火候鎖住濃郁的原汁,也開始變起了多樣的食法弄梨子吃。
近日看到用梨入藥的一個著名古方“五汁飲”。其中首味就是梨汁,另四味是荸薺汁、鮮蘆根汁、麥冬汁、藕汁,主冶溫病灼傷肺胃陰津而致的燥熱癥。有醫者評此飲“醫林多以平淡,量不深論,不知邪熱肆虐,陰液過傷,此際苦寒既益其燥,呆補又滯其機,即雖投涼潤,亦如水投石……溫病當熱甚固拒,煎劑不納時,此為合拍。”由此看來。童時的懵懂烹調趣事頗顯食補慧根。
秋梨入藥,不似其它藥少不得效,多則無益。《本草綱目》記有一個清熱的病例,要求患者每日吃好梨一顆,即自當平痰熱之疾,士人遵其言,數年后,顏肌腴澤,脈息和平。紅樓中的老道士誑寶玉最后只說這梨橫豎多吃無害。就這么吃來吃去,起碼疾熱怒發、妒中生火可消減幾分。制此療妒妙方,虧雪芹如何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