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沒什么事可做了
我已沒什么事可做了
我要做的別人都已做過
我去侍弄莊稼
農民比我更懂得珍愛它們
我來到路上,想給人帶路
卻碰不到迷路的人
我打開窗戶,守候夜晚
周圍的人們已經安然入眠
沒有重大的事情要發生
我去摸摸那些樹,那些草
狠狠搖動埋在底下的根
讓枝條抽打我
——沒有誰叫出聲!
我靠著樹干,慢慢安靜下來。
流水沒有帶走光芒
流水把所有船只都刷了一遍
任它們駛向模糊的遠處。
河床停止了暢想和追逐
仿佛我們年輕的時光
輕易發出沉重的嘆息。
仿佛逝去的旋律,僵直
卻在我們中間無聲地滑動。
你是有罪的
你是有罪的。你讓我開口說話
卻不能說出你的罪。
給自己喂下毒,不辨是非
到我完全放棄,你已罪加一等。
你說愛我,只要書,少量糧食
年輕的我和衰老的我
以及死去的我。一個親切的鬼魂
聽你誦讀詩篇。
我聽著,我一直聽著。
我和我的姐妹擁抱著哭泣
慶幸每一個日子如期來臨,
多年以前的小疾病不治而愈。
直到我不再要求幸福的權利
在鏡子前也看不見自己,張開嘴
發不出聲音。終日恐懼
而你并不存在。你說出的一切
只有嘆息,沒有詞匯。
就這樣虛構自己,讓軀體變空
只留下一些弧線和直線。
我準備出發。這最后一擊可以讓我碎掉
沒什么可以期待
也無須認定什么。而你是有罪的。
歌
此刻,奔涌的大海
正回到一滴安靜的水。
沒有一首歌屬于我!
它的心空懸
深藍色的囊讓它看上去更美。
沒有一首歌屬于我!
我曾這樣寫下文字
我讓你活著,有旺盛的生命力
我寫下“血液”
卻讓它只在別人的身體流動
我寫下“死亡”
哀悼的花環只在別處絢爛。
而你是自由的。當你離開我
你彎曲的綠色藤蔓散發出香氣
獨自在花園參加開心的舞會
對于使用你的人,你知道得夠多了
早已在一個瞬間讀完了他們。
你有時由一些碎片組成
被一雙雙好奇的手疊起來,又推倒
像一種無法抗拒的魔法
多少年重復同一種游戲
期間難免被一些虛偽的人利用。
你表面的安靜掩蓋了內心的混亂
你不愿意充當裝飾或罪惡的武器
不同的人,造成你命運的千差萬別
你說“出航”,讓出海的生命充滿了危險
你說“歸來”,無數悲痛的離別之人
再次獲得重逢。
水和火都漸漸安靜
水和火都漸漸安靜。在破曉之前
它們都沒什么可說的
著魔于高空的煙霧
奔向毀滅就像悄悄溜走。
過了很多年,我不知道我曾是誰?
雪和水,炭和火焰,喪失和溝壑
我以為它們早已蘊藏了力量
可是我錯了。我有時是一把小刀
有時是一個音節,嘶啞的呼喊
和眼神。但始終不是全部
我無法停留,又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我知道夢幻,但對它了解很少
“肉體上的老朽是智慧;在年輕的時候
我們彼此熱愛著,卻是如此地無知”
——這令人懾服的臺階
正通向做好一切準備的無聲的泉眼。
寂靜制造了風
寂靜制造了風,河流在泥土中延續
一個又一個落日哺育灰色的屋宇
它的空洞有著熾烈的過去
在每一個積滿塵土的蓄水池
有黎明前的長嘆和平息之后的火焰
我開口,卻已沒有歌謠
初春的明鏡,早已碎在揉皺的地圖上
如果我還能低聲歌唱
是因為確信煙塵也能永恒,愁苦的面容
感到被死亡珍惜的擁抱。
在所有細節中
冰在融化,越來越少的詞
在分裂。水和魚
互相辨認缺氧的現實:
流逝漸近,誰比誰更迅捷?
在一天又一天的昏睡之中
你像夾竹桃一樣伸展
有毒的汁液
把開過的花朵收回。
但它們必須回到大地
在石頭內部,炙熱的晶體在成長
從一張折疊過的紙
從一個變小的句號,我來。你采下
它們,用枯萎的手
讓收藏多年的黑發變灰。
夏天筆記
這么多技藝,我只學會一樣:
燃燒。
為了成為灰燼而不是灰
我盤攏雙膝,卻不懂如何發光。
我即將消失,你還要如何消耗我?
火焰已經很少,火焰已經很少。
秋天,月亮將泡沫抹去
秋天走遠,而果實還沒有來
我們連夜出門
落葉似教誨
刻在石頭上的銘文像預言
忙于在泡沫上留下標記。
綻放是短暫的
墻角的石灰抓住對話者
干燥的舌頭。我只有
她的僵硬。
在一個季節,用盡所有秋天。
鳥兒拋棄稻草。豆莢拋棄我們。
風握住刀鋒
刮開每一處湖泊中的明月
它唱著歌。
它只唱一個字,啊!
它反復唱,啊!
(選自池凌云詩集《池凌云詩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