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記(組詩)

不要輕易在雪天

談起幸福

不要輕易向一個雪天趕路的人談起幸福

不要刻意談到一頓豐盛的晚餐，迷離的爐火

不要把情人的眼睛

比喻成兩只蕩漾的酒杯

我是說，請不要驚擾那些露天水果攤上

瑟瑟發抖的柑橘和柿子

不要輕易同情那輛沿街叫賣的運菜車。那個

面色墨黑，開著三輪車雪中送炭的人——

這些塵埃里堅硬的鐵

無法擁有雪花一樣廣闊柔軟的幸福

如果風再大一些

他們就會交出內心的深淵，鼻孔里的酸

沒有什么是永恒的……

聽說連喜馬拉雅山的雪

都一片片要消融殆盡了

連烏蘭巴托草原的馬蘭

都一棵棵要跑掉了……

如果站得更遠一些

所謂太平洋，不過是一灣

淺淺的憂郁

所謂地球，不過是

浩瀚宇宙里一顆懸浮的眼淚

那么，就要允許一匹雪花

能準確地落到一粒塵埃之上

要允許一粒塵埃

在短促的一生里

擁有一次完整而濕潤的內心

途中

山坡上，銀杏樹和白楊樹

有著同樣的風度

它們高舉黃金的大傘

在秋風中站得筆直

而酸梨樹和李子樹

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始燃燒

如果今夜落霜

它們的火焰，明天就可以順利到達山頂——

但生活不止于這些庸常的比喻!

你看，那個河灣里獨自撈沙的人

秋天深處，他還赤著雙腳

面對越來越快的流水

一次次，彎下腰去

暮色之城

最初的暮色，來自于

人間。而并非落日

一個人獨立山頂，一些真相

被他有幸看見

霧靄洇染的速度，近似于謊言

是乘法。越來越快

而他的身后，秋風的刀子

正在運用減法

減去浮塵，枯葉，車輛的尖叫

半明半暗的光線——

要允許暮色再盛大一些

要允許一個人在俯仰之間

可以按住這陡然升起的蒼茫

(選自《山花》2010年第5期下半月號)